傍晚來臨之前,汾城下又展開了一場大戰。
這場大戰最終以進攻方燕王府草草撤軍,在城下留下上千具屍體爲結束。燕王府這次的進攻雖然又失敗了,但對汾城守軍方面造成了巨大的壓力。他們絕沒有想到,在中午纔剛剛敗走的燕王府居然會趕在傍晚之前又發起進攻。這是一種把生命不當回事的表現,更是一種浮躁的表現。
慕容鐵沒有和下屬們慶祝,也沒有獨自驕傲,只是很認真的告訴下屬們:“趙棣沉不住氣了。”
他相信,只要再撐過幾天,再抵擋住燕王府更加猛烈的幾次進攻後,勝利就將屬於他們。他們將重演太祖當年的輝煌,保衛汾城的人民,阻止趙棣的北上之路。
所以慕容鐵沒有驕傲,沒有惶恐,沒有畏懼,他所有的情緒最終匯成了兩個字:激動。
趙棣起兵後,燕王府一路北上,連攻九座城池,取得節節勝利,燕軍的士氣因此無比高漲。北方許多城市都無比擔憂,雖然不知躲在深宮裡的那位小皇帝是什麼想法,但想必也很是擔憂的。慕容鐵暗想若是自己在汾城阻擋住了燕軍前進的步伐,又是在太祖曾經創造過偉大傳說的地方,那自己不就成爲了救國的大功臣?史書上還不給自己留下重重的一筆?
當年楚雲雪出征東西邊諸國,均是戰無不克,攻無不勝,被太祖譽爲全勝將軍,更是在三十歲時被封爲靖國武侯。自己的年紀和他差不多,但卻是他手把手帶出來的,未必就不能比他爬的更高。只要這一仗取勝了,皇帝怎麼也不會吝嗇一個爵位給自己。
一想到這裡,慕容鐵就信心高漲,激動萬分。
夜裡的睡眠也因爲這種心情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不過他今夜就是想睡,也無法睡着,因爲城裡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喧譁聲。
汾城的背面是一條大河,城中的漁民都是靠着這一條大河爲生。而今天漁民在大河中發生了一個奇怪的事物,上百名漁民邀上附近的農夫齊心協力將這個事物打撈起來後竟發現,這個事物居然是一個塑像。
更讓他們無比驚訝的是,這個塑像居然是太祖的模樣!
消息傳到汾城,汾城的軍民都震驚了,慕容鐵也震驚了。
他們想到了關於太祖在汾城的那段傳聞,想到了太祖離開後汾城百姓自費卻又始終沒有現世的太祖塑像。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太祖塑像居然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這是什麼?這是祥瑞!
天大的祥瑞!
當慕容鐵看着太祖雕塑從北城門被緩緩擡進城的時候,只覺得黑漆漆的天空中有一道榮光灑下,將自己籠罩在其中。
他淚流滿面。
他堅信,這是天老爺在眷顧他,並且在冥冥之中暗示他,要他一定要取得勝利。太祖雕塑的現世和阻止燕王府北上這兩件事若是聯繫起來,天下之人還不把他當成天賜靖國的福將?此役過後,他的聲望將會有多高?簡直是光宗耀祖,名垂青史!
巨大的幸福感和激動心情刺激着慕容鐵的戰爭神經,他恨不得現在就打開門去,反守爲攻殺趙棣一個出其不意,親手砍下他叛逆的頭顱。
但他不會那樣做,因爲他是慕容鐵。
若是汾城現在的守將不是慕容鐵,或許汾城早就沒了。正是因爲他是慕容鐵,所以汾城一直還在。
楚雲雪曾經說過,自己手下的能人有很多,但真正有能力當元帥的人卻不多。四大護法不行,楚雲霜還差那麼一點,但慕容鐵卻行。於是他爲慕容鐵向皇帝請旨,慕容鐵也因此離開了楚雲雪的軍隊,自立成軍。
所以越是在關鍵的時候,他越不會讓自己的情緒失控。
“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是爲帥者爲將者必備的素質。”慕容鐵牢牢記得楚雲雪對他說過的話。
於是他連夜召集衆將開會。
“太祖顯靈庇佑他的江山,他的子民,同時庇佑我們。這是勝利的徵兆。我們在艱難,恐怖,飢餓中忍耐堅持這麼久,終將迎來光明!”
慕容鐵坐的四平八穩,精神十足,用嚴厲的口吻鼓勵下屬。
“將軍,太祖塑像現世,趙棣必敗無疑。不如我們今夜傾巢出動,殺趙棣一個措手不及!”太祖塑像的出現影響了很多人,許多軍人都有太祖光環加持在自己身上的想法,彷彿只要想一想那塑像在城裡,渾身上下就充滿了力量。
慕容鐵道:“我理解你們的心情,我們簡直是勝利在望。但越是如此,我們越要牢牢把握住自己的優勢。太祖塑像沒出現時,我們雖然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也把汾城守衛的固若金湯。現在太祖塑像現世了,那趙棣還有什麼可能攻得下汾城?但你們要清楚,趙棣現在已經浮躁了,而浮躁的人容易做出一些瘋狂的事。所以我敢肯定,明天他們還會展開更加兇猛的進攻,對我們來說是個巨大的考驗。太祖在看着我們,我們就更要拿出熱血與勇氣,不讓太祖失望!”
“將軍,你的意思是,繼續守下去?”
“當然!我們的責任是什麼?我們的責任是保家衛國,而不是讓趙棣喪命在汾城下。只要我們守住了汾城,阻擋燕王府北上的步伐,那我們就勝利了,我和你們諸位都將是帝國的功臣!而若是我們輕舉妄動,放着優勢不利用,那纔是悔之莫及。”
衆將互相對視,皆點頭認可。
“將軍,那我們現在該如何做?太祖塑像放在哪?”
“今夜先運到南城門下,等明天一早,再把塑像臺上城樓!”
“什麼?擡上城樓!?”衆將都是一驚。
慕容鐵流露出一抹奸笑,道:“明天天一亮,趙棣朝我們汾城望過來,就會看見他父皇的塑像,你們猜他的心情會如何?燕王府的那些軍人們都是靖國的子民,當他們看見太祖塑像就在城樓看着他們,而他們卻還在舉着刀槍朝太祖塑像跑去,他們又會作何感想?這樣的感想那樣的感想一多了,這場仗他們還如何打下去?趙棣雖然是造反,但名義上還是打着清君側的牌子,我就不信他真敢對着太祖塑像發兵!到時候我們不費一兵一卒,就得讓趙棣撤軍!”
衆將不約而同的站起來,眼中都流露出欽佩敬仰的神色,將胸狠狠一挺,激動興奮的說道:“將軍睿智!!”
夜風“呼哧”“呼哧”的颳着,像一個藏在暗處卻又忍不住大口呼吸的野獸,又像是一個即將嗜血的陰鬼。
因爲夜色因爲大戰過後的疲憊因爲擔心下一場戰爭會不會突然而來的緊張,城中陷入了一片靜寂。夜色總是讓人疲憊,無論有多麼重大的事刺激着不能睡的神經,但時間一長了總是熬不過身體極限所帶來的壓迫的力量,人的思維總是昏昏沉沉的。
於是那座原本彷彿被人膜拜一般吸引了無數目光的塑像,此時也成了只有一對守衛陪伴的寂寞者。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沒有誰計算過去了多久。但塑像四周只聽見那陣夜風“呼哧”的聲音時,塑像居然自己動了。
不是移動,而是身體上某處傳來的異響。
塑像是太祖披甲上陣的模樣,身體外表的雕塑是一套鱗甲。這時腹部鱗甲上的一片鱗片微微動了一下,鱗片下的漆黑中有一對閃閃發亮的眼睛。這對眼睛向四周掃射一陣後,然後又縮了回去。
但幾乎是馬上的,這片鱗甲被打開了,從裡面躍出來一個身着皮甲的男人。這男人皮膚黝黑,但臉上卻非常白皙乾淨。他腳尖還未落地,手中的判官筆就虛空寫下了一段字符。當他落地時,那守衛在塑像一圈的士兵便全部倒下。
與此同時,太祖塑像的那副鱗甲彷彿被掀開了一樣,從裡面陸陸續續的鑽出來上百人。每一個都穿着輕便的皮甲,每一個人的實力都不下於木魂境!
而手拿判官筆的白面書生就率領着這百來人向南城門飛奔而去……
時間並沒有過去多久,城中就升騰起一束明亮的光火。
早就潛伏守候在城外的趙棣騎在戰馬上向汾城揮劍,帶着兵馬向那張正在緩緩打開的城門疾馳而去。
激動之情絲毫沒有減退的慕容鐵此時正在營地裡小酣,他滿懷激動的心情迎接明天的勝利,卻沒有想到他已經等不到明天。
今夜,城破,他敗。
當他被叫醒打算去南城門指揮戰鬥時,燕王府的大軍已經衝進城池,南城門已經被佔領。
他險些當場暈厥過去。
“將軍,走吧!汾城守不住了,我們快走吧!”副將將慕容鐵往馬上推,道:“現在趕去北城還來得及!”
慕容鐵一腳朝副將胸口踹過去,喝道:“我不走!我走了汾城百姓怎麼辦!?”
“趙棣起兵後從沒有屠城的例子,百姓不會遭殃的!”
慕容鐵紅着眼喝道:“我究竟是怎麼輸的!你居然幫趙棣那狗賊說話,你是不是奸細,你說,是不是!?”
副將將幾乎癲狂的慕容鐵推上馬,抽出佩劍用劍面在馬臀上狠狠一拍,大聲道:“快走!將軍快走啊!”
夜幕下突然出現了一個容貌和外型都無比嫵媚的女子,她從天而降,雙腳踩在慕容鐵胯下的馬頭上,道:“你走不掉了。”
“你滾開!”慕容鐵抽出劍,朝那女子刺去。
那女子身後突然彈出一條毛茸茸的東西,將劍彈開,然後女子輕輕蹲下,微笑的看着慕容鐵,輕聲道:“害我們在荒郊野地裡呆了這麼多天,你就想一走了之?”
言畢,女子身後又有幾條毛茸茸的東西伸出來,將慕容鐵全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便帶着他飛走。
慕容鐵雙手抓住那毛茸茸的東西死命掙扎着,他越掙扎,那東西變勒的越緊。到最後,他沒有了力氣,也決定妥協。
因爲他發現了一個令他毛骨悚然的事實。
這毛茸茸的東西,居然是……狐狸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