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我能”,簡短的兩個字,讓帝國冠軍侯、國公府大少爺、本命魂丹境魂客楊文沉默。
他沉默,並不是因爲楊草沒有死,也不是因爲楊草能從小山包裡出來,而是楊草說出了這兩個字。
很少有人能讓他很不好,但楊草說他能。
他能,意味着他比他強。
至少他認爲他比他強。
所以楊文知道,這一戰並沒有結束。
於是他沉默,他說的已經夠多了,不想再說。
於是他出手。
楊文再次在奔跑中消失不見,移動的身體已經被一團白光所取代,但那團白光消失時,漫天憑空出現了無數把小刀,而楊文卻不知所蹤。
楊草平視着前方,沒有望向那團白光,沒有望向漫天小刀,也沒有去用目光搜索楊文的聲音,而是聲音由小變大頌唱起來。
“天龍八音!”
天龍八音一出,戰場上頓時被無盡的龍威所淹沒。
同樣是天龍八音,卻是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聲音,楊草的嘴一張,便是天龍八音第六音——“拉”字音!
“拉”字音一出,向楊草衝過來的那團白光突然消失,一道金光在楊草的身後激盪而起,一個身影像是被打飛一樣彈了出來,落在楊草的側面。
楊草沒有轉過身,繼續頌唱。
天龍八音第七音——“旋”字音!
“旋”字音一出,周圍的空氣突然都扭動起來,扭動成氣流,氣流再扭動成一片混沌,楊文那平靜冰冷的目光中終於浮現出一抹恐懼,然後他開始驚慌失措的慘叫。
“旋”字音鑽入他的耳朵,從他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鑽入他的身體,最後鑽進他的腦海和心臟,無論是他的外界還是內在,都已是天旋地轉,一片混沌,一片渾濁,一片黑暗!
他已徹底失去了戰鬥力。
楊草卻沒有因此而停下來,嘴脣一顫,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刻突然停止。
下一個瞬間,楊草的嘴再輕輕一張,天地之間彷彿砸下了一道驚雷。
天龍八音第八音——“錘”字音!
“錘”字音一出,便是一錘定音!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所有的魂力都消失了,但有一股力量卻冉冉升起。這股力量有若朝日,蓬勃而富有力量,他是生命的象徵,卻又是死亡的代表,他無形無影,他風馳電掣,他如同天地間最沉重的錘朝楊文猛的砸下。
沒有聲響,沒有震盪,有的只是平靜。
龍威漸漸散去,楊草依然站在原地,楊文已仰面倒下,用呆滯的目光看着楊草,他似乎想說話,但似乎又說不出來。
但他的眼神已經告訴了楊草,他已經敗了。
終於,或許是恢復了一些體力,他嘴中斷斷續續的說出幾個字。
“大……魂丹……境。”
“是的。”楊草簡單的回答,然後舉起手,對着楊文虛空一劈。
動作很輕,很隨意,手中沒有劇烈的魂力波動,也沒有釋放任何魂力。
那些原本懸浮在空中的怪石碎石紛紛落下,形成了戈壁上的第二個小山包。
和第一個小山包比起來,外型幾乎沒有多大區別,同樣的高度,同樣的厚度,不同的是,之前裡面壓着的是楊草,現在壓着的卻是楊文。
楊草凝視着眼前的小山包,淡淡的說道:“生死由命。你是帝國冠軍侯,是楊居正的長子,那麼上天在冥冥之中似乎賦予了你應該完成的使命,若是如此,那你就死不了。可若上天改變了主意,不打算再繼續用你,那麼你的死,也就理所當然。”
“一切聽從天意,你送我的墳冢,我還給你。”
言畢,楊草閉上眼睛,用這種方式爲楊文默哀。
北方突然刮過來大風,吹拂着戈壁上原本就不多的枯藤老樹。風很大,小山包上一些細小的石頭也吹落了許多,露出裡面的新石。
新石很堅硬,很厚重。
小山包堆積在這裡,隨着自然的變化而變化,也許會是孤獨等候,也許會有人匆匆路過。但有誰會知道,朝廷進入荒漠最龐大的一支軍隊的主帥,堂堂帝國冠軍侯,此刻就在這小山包中。
不知生死,無喜無悲。
……
……
不知生死,自然無喜無悲。
就好比正在逃亡的楊樹和趙無忌,他們不知道此時楊草的生死,所以無喜無悲。
兩人沒有情緒沒有言語的逃亡,趙無忌有幾次因爲後悔想要返回去營救楊草,都被楊樹動怒的攔了下來。
趙無忌關心弟弟,楊樹當然也關係弟弟,但他更清楚楊草的個性。他們一回去,楊草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所以哪怕他被趙無忌用劍比在了脖子上,他還是堅定不移的拖着趙無忌繼續逃亡下去。
逃亡是第一階段,第二階段便是和趙棣匯合。
五千人馬如今只剩下了五百,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慘敗而歸。但他們必須要歸,他們知道,他們若是不回去請罪,那纔是趙棣最大的損失,因此那纔是最大的罪。
他們不願當罪人,至少不願當燕王府的罪人。
跟隨燕王,投身燕王府,並不是他們一時頭腦發熱,也不是情勢所逼,而是真心實意心甘情願。他們不懂得什麼是天下大義,只懂得要出人頭地,建立功業。他們甘心進燕王府,進燕王府後甘心繼續爲燕王府賣命,是因爲他們知道了燕王府的好,知道了趙棣的好,更知道了燕王府和趙棣的強大。
朝廷儘管是強大到極致的兩個字,但他們相信,燕王府也終會有變成朝廷,從三個字演變成兩個字的一天。
只要他們堅持。
爲了這個,趙無忌才聽從楊樹的勸阻,沒有回頭。
於是他們進入第二階段,和趙棣匯合。
他們從荒原來到戈壁。
匯合自然沒有逃亡那麼緊張,剩下的五百殘部個個都是萬里挑一的精兵,但經歷過一場生死大戰,又在恐懼之下拼命逃亡這麼久,早就有許多人撐不住了。
於是楊樹下令休息。
這是匯合階段中唯一的一次休息機會。茫茫荒漠,兇險太多,他們已經成爲了一支孤軍,而且還是朝廷方面追殺的孤軍,若是不及時匯合,他們就將被荒漠中的兇險所吞噬。
那楊草所做的一切,都將白費。
他們不擔心自己的生死,卻擔心讓楊草白忙活一場。
這是很裝-逼的話,但卻是實話,因爲這是他們的心聲。
楊樹和趙無忌對視而坐,從空間魂器裡拿出所剩不多的水,往嘴裡猛灌了一口。他們的境界早已越過了水魂境,就算沒有水,也能從水魂力中擠壓一些出來,但那些水畢竟沒有真實的水容易解渴。
“剛纔又痛快的打了一場,你現在感覺怎樣?”楊樹喝完幾口水後,突然朝趙無忌問道。他沒有問和戰爭有關的事情,也沒有逃亡後的感嘆虛驚,而是問出這樣一句話來。
趙無忌卻是能聽懂,認真的說道:“感覺不是很強烈。”
他朝楊樹問去,反問道:“你呢?”
楊樹道:“正好和你相反,感覺非常強烈。”
趙無忌道:“恭喜。”
楊樹苦笑道:“沒什麼好喜的。天災之象降世,喚醒神龍王氣息,你我的神龍王傳承力量被抽離,後又因此莫名的得到強大的力量。這力量壯大了我們的雪山氣海魂力種子,讓我們的修爲更進一步,彷彿有一*上就能夠成就魂丹的衝動。但也是僅此而已了。魂丹境是魂客的登堂入室,一旦成就魂丹,就獲得了成爲強者的資格。這個世間的強者少得可憐,獲得強者資格的魂客也是萬里無一。要登堂入室哪有那麼容易?我的感覺不是經歷了這一場大戰才變得強烈,也不是最近纔開始強烈,而是從那一夜過後就一直強烈。但也只是有這種強烈的感覺,卻仍然無法打開那一扇門,邁入魂丹境。”
趙無忌的神情變得極爲認真,正色說道:“一直以來,我以練劍爲大道,境界修爲皆在劍術的精進上發生變化,因劍而止,因劍而動。劍術進步了,境界自然會隨着進步。我練劍,重在於自身的滿足,哪怕只是秋風落葉閒庭湖畔舞上那麼一場,只要自己獲得滿足,劍術自然會在無形中精進。所以我以爲,練劍是這個道理,那麼修行也是這個道理。二弟,切記心浮氣躁,切記急功近利。這兩者,我只要沾其一,劍術便再無精進。你是魂術天才,但天才這個稱呼往往意味着還沒成才,你要付出的努力還有很多。”
楊樹輕輕的“嗯”了一聲,虛心的點了點頭。
這一刻,趙無忌纔像是一個大哥,在虛心的教導自己的弟弟。
燕王府中,因爲楊樹和趙無忌的這層關係,有很多高級將領和幕僚都把楊樹和趙無忌拿來比喻戲說,說這對年輕的兄弟倆就好比一個車伕的左右手。楊樹是左手,一個勁的揮舞着馬鞭抽打馬臀,期盼着馬車能跑的快點,有多快就跑多快。趙無忌是右手,時時刻刻緊握着馬繮,保持着最合適的速度,在關鍵時刻會拉緊馬繮,不讓馬車衝入河裡或掉落山崖。
“總之努力,”趙無忌道:“小草已經成了,相信你也快了。”
楊樹再次點了點頭,鄭重的說道:“沒錯,若是連魂丹境都成不了,豈不是妄稱天才!”
趙無忌伸出手,在楊樹的肩上拍了拍,道:“和王爺匯合要緊,王府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們去做,休息一會就夠了。”
楊樹晃了晃水壺,裡面還有一口剩餘的水,遞給了趙無忌。
趙無忌接過水壺,卻沒有喝,而是眼睛微微眯起。
楊樹彷彿也感覺到了什麼,垂着頭默不作聲。
良久,楊樹開口說道:“既然到了,那就請現身,這戈壁之中難道藏得住人麼?”
“我只是想讓你們多休息一會,待會打起來更過癮。”
楊樹和趙無忌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皆有疑色。因爲這傳來的說話聲,是女人的聲音。他們並不記得,冠軍侯軍隊中有女性高手。
兩人正面的一塊大怪石後,走出來一個女人。
準確的說,最先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雙腿。
一雙長到極致,直到極致,白到極致,美到極致的腿。
腿的主人上身穿着一件彩衫,胸口處有一顆狐眼模樣的寶石。下身穿着一件齊臀的短褲,將一雙美腿完全暴露在空氣之中。彩衫外披着一件白色長衫,清爽而瀟灑。
楊樹和趙無忌都認識那件彩衫,自然也認識那個人。
“劉繡。”楊樹輕輕的說了一聲,站了起來。
趙無忌將手放在劍柄上,也站了起來。
劉繡微微一笑,用右手撫摸左手手腕上的彩色手環,輕笑道:“還記得我,很好。”
她擡起頭,朝楊樹和趙無忌望去,所有的笑意在瞬間化成了有若實質的犀利目光。
她一字一頓的說道:“楊樹,趙無忌,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