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
假如有人能夠飛翔到足夠高的上空,俯看整個大陸,就會發現,這片大陸看起來很像是一隻雞排腿的形狀,伊頓,萊特,奈切斯三個國家從左向右排列,位於南端,佔據了雞腿肉最多的那一塊,同時也是這片大陸最爲富饒肥沃的土地。
而在萊特與奈切斯以北,也便是雞腿的中部右半邊,則橫亙着一片連綿的山脈,幾千年來,巨龍棲息於此,他們舒展雙翼,龐大的身軀飛越或者蒼翠或者漆黑的峰巒。
那是一片幾乎可以媲美一個國家那麼大的領土,但是不管是毗鄰的哪一個國家,都沒有想過要佔領這塊區域,連綿的山區並不適合居住,雖然有許多珍貴的礦物和動植物,但這裡與樹海中一樣,都是佔據了之後,其獲利遠小於所付出代價的地方。
即便是在得知龍族全部死亡後,也沒有人輕易涉險,因爲除了龍之外,那裡還生存着其他諸多種類的魔獸怪物,其數量比樹海之中的更爲密集,危險程度翻倍提高,每年都有不少人前往樹海冒險,但卻幾乎沒有人,說自己要來龍語山脈探索,因爲那無異於接近自殺的行爲。
即便是像艾瑞克那樣的實力,也不敢誇口說能輕易通過龍語山脈。
而現在,羅蘭所需要利用的,就是龍語山脈的危險。
雖然對林琦的身手很有信心,但白牙傭兵團並不是殺掉幾個人就能解決的,即便毀滅去了其中一撥,還是會有利益者或貪婪者不休地追逐,最壞的情形是,對方傾巢而出。他就算再怎麼縝密小心經驗豐富,也豐富不過一個幾百人的團體。
與其面對同樣狡詐和危險的人類,他寧願踏入象徵着危險與死亡的龍語山脈,從某個角度上來說,人類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種族。
羅蘭這麼說的時候,面上帶着陰鬱的神情。
闖入龍語山脈並不代表着送死,羅蘭的另一個依仗,就是易龍龍曾經獲得紅帽子的祝福,這個祝福能庇佑他們儘量少碰見危險的生物。
自從見到了兩名探子後,羅蘭就乾脆捨棄了馬車,卸下來拉車的兩匹馬,他與林琦一人一騎,易龍龍則依舊坐在林琦懷裡。
馬是艾瑞克特地挑選的,從北方引進的寇迪亞血統的駿馬,經過嚴格的訓練,這種馬不論是用來平穩的拉車,還是在戰場上疾馳,都能夠適應良好。
林琦最開始不會騎馬,但看羅蘭示範一次,便立即多掌握了一項技能。
經過半個多月沒日忘夜的疾馳,冬天珊珊遲來的時候,易龍龍終於能看清前方屹立着的,即便是在寒冬降臨之際,依舊蒼翠而巍峨的山巒。
她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凝滯。
從前不管是聽艾瑞克說要來龍的老家,還是聽羅蘭講述這裡的情形,她其實都沒有怎麼太深的感觸,然而接近這裡的時候,卻彷彿有什麼迎面籠罩過來,就連空氣裡,都彷彿有了一些什麼不一樣的味道。
眼睛隱約地灼痛,好像有什麼在眼瞳內燃燒,掙扎着撕裂着要出來,易龍龍禁不住難過地閉上眼,等灼痛感緩和了一些,才慢慢地重新睜開。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兩匹馬已經接近了最外側的山腳,山谷中逸散出危險而恐怖的氣息,這氣息比戰場上的殺伐更尖銳可怕,即便馬匹經過了嚴格訓練,此刻卻承受不住強大的壓力,前蹄凌空擡起身體,慌亂地高聲嘶叫起來,不管怎麼驅趕,它們都不肯再靠近一步。
羅蘭嘆息一聲,翻身下馬,隨即望向林琦:“它們能來到這裡已經是能力的極限,再往前,就要靠我們自己的雙腳來行走。”他說完才發覺,不管是林琦,還是兜在他胸前衣服裡,只露出一隻腦袋的幼龍,一人一龍似乎都沒聽見他說話,四隻眼睛直都定定地望着前方山谷入口。
易龍龍看到了幻影。
她看見蒼穹之中,龐大的身軀舒展足以遮蓋太陽的雙翼,卻以燕子一般輕盈的姿態飛過,她看見山巒之中,才睡起的生物慵懶地舒展肢體,如同一座蘇生的小山,卻完全不顯得臃腫笨重,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緩慢展現着結合了力量的優美。
那是人類範疇以外的,另外一個層次上的強大與美麗。
如同洗練的蒼空,如同廣袤的大地,如從不倒伏的山巒,如同永無干涸的海洋。
那般地壯闊遼遠,遠遠超出易龍龍原本蒼白的想像。
一隻又一隻龍的影像在易龍龍眼前閃現,她彷彿能看清楚每一處細微之處,包括光滑的鱗片,羽翼的棱角,以及高傲又從容的目光。
甚至,在每一隻龍出現的同時,易龍龍心底,都會浮現他們的名字:墨黑原野,翡翠山脊,彩虹倒影,沙漠之風,迅空雷聲……
熟悉而陌生的感覺紛沓而來,大量的新訊息涌入腦海,灌滿思緒,讓易龍龍無法思考,而她身後的少年也是一樣地思維正停滯着,與易龍龍腦中塞滿信息不同,他卻在捕捉少得可憐的記憶碎片。
這裡,他好像來過。
虛渺空幻,一閃而逝的浮光掠影中,閃現出與眼前同樣的景象,而那一次,他來到這裡,是爲了什麼呢?
他不記得了。
記憶中有血,有光,有暗影,有冰霜,有火焰,很多的龍,唯獨沒有易龍龍。
那是無比孤寂,僅有黑白兩色,荒涼得不願意回想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