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又趕了一、二十里路,到了牧馬口,道旁有一片縱深的雜林,一邊則是芋芋草地,相當廣袤,方振玉策馬而行,目光一掠,只見那片雜林中,好像隱藏着不少人影,心中方覺納罕,突然間從左邊林中閃出四個佩帶兵刃的漢子,在路旁一字排開,攔住了馬頭去路。
爲首的是一個四旬開外的漢子,暴聲喝道:“朋友請下馬。”
方振玉心中暗道:“光天化日,在官道上,居然會有攔路搶劫之人,這幾個歹徒,忒也膽大包天了!”一面微哂道:“爲什麼?”
爲首漢子道:“閣下可是從鎮江來的?”
方振玉道:“不錯,朋友有何見教?”
他身在馬上,說話之時,目光飄動,發現右邊樹林中也隱隱有人影閃動,心中越發加了幾分戒意,這時只見左首林中緩步走出一個方面大耳,貌相嚴肅,胸垂花白長髯的老者,和一個紅衣少女,這兩人正是方纔路上縱馬急馳的一老一少,他們居然也在此地出現!
方振玉雖然初入江湖,但看情形,也已感覺到事態不太尋常!
那老者緊接着說道:“閣下可是姓方嗎?”
方振玉暗暗奇怪,他們似是早已調查清楚自己來歷,不知在這裡攔着自己,有何用意,口中卻緩緩應道:“在下正是方振玉。”
那爲首漢子道:“老爺子,就是他。”
方振玉看到老者身後的紅衣少女,臉含嚴霜,怒目瞪着自己,目光之中,似是有着極深的仇恨,心中雖覺納悶,但還是抱抱拳道:“在下和老丈素昧平生,不知諸位因何要攔住在下的去路?”
站在左邊的漢子刷的抽出單刀,冷喝道:“閣下最好下馬來和咱們老莊主說話。”
方振玉劍眉軒動一下,本待發作,但繼而一想:“這位老者看去頗有身份,而且右邊林中還藏着人,他們糾衆而來,必有緣故,自己何不依言下馬,聽聽他們說些什麼?”心念一轉,怒氣也就平息,身形一動,飄然落到地上,含笑道:“諸位有話就請說吧!”
他近日練習“無極玄功”,進境甚速,這飄身下馬,只是意念一動問的事,根本不見他踊身作勢,躍下馬來,就已站在馬前。
那白髯老者身爲一派名宿,竟然沒看清他如何下馬的,心頭不覺暗暗震動,忖道:“此子身法奇特,可見武功極高,自己可得小心!”一手持須,沉聲道:“閣下年紀輕輕,自己做了什麼,還用老朽說嗎?”
方振玉奇道:“在下做了什麼?老丈應該說個明白。”
紅衣少女切齒道:“爹!和這種江湖敗類,還有什麼說的,女兒立誓要把他拿下,押到姐姐靈前去,剜出他的心來,替姐姐報仇……”
她說到這幾個字,已然目含淚珠,雙手一擡,鏘鏘兩聲,從肩頭掣出雙股劍來,閃身搶出,右手長劍一揚,指着方振玉喝道:“惡賊,你的扇子呢?不用假惺惺的了。”
方振玉聽她說出“替姐姐報仇”這句話,心頭更是驚奇不止,一擺手道:“且慢,是誰害了令姐,姑娘總該說明白了再動手。”
紅衣少女柳眉挑動,叱道:“和你這種淫賊,有什麼好說的?看劍!”
喝聲甫出,右手一送,刷的一劍刺了過來。
方振玉聽她罵自己“淫賊”,方纔又說自己害死了她姐姐,心頭不禁大爲震駭,身形輕輕一閃,便已讓開,口中急着喝道:“姑娘住手,諸位莫要認錯了人。”
紅衣少女哼了一聲,她右手長劍一招落空,身子一個輕翻,左手長劍跟着刺出。不,她手中分握雙劍,這一展開劍法,雙劍如輪,連續刺出八劍。
方振玉被人家莫名奇妙的指爲“淫賊”,不但不肯說明真相,更不容自己有辯白的機會,心頭不覺大是氣憤,朗聲喝道:“姑娘住手,你們不把事實經過說個清楚,就認定在下是兇手嗎?”
他在說話聲中,施展“龍行九淵”身法,巧妙的閃開了紅衣少女八劍。
紅衣少女眼看方振玉並未還手,就避開自己八劍,不覺微微一怔,但姑娘家生來就心高氣傲之人,鼻中冷哼一聲,雙手劍勢突然加緊,劍如風發,記記指向方振玉的要害。
這一輪急攻,劍勢凌厲無匹,幾乎像狂風暴雨,緊密無隙,但方振玉“龍行九淵”身法,專避各種兵刃,只見他長衫飄忽,在閃電般的劍光之中,從容穿行,紅衣少女鋒利雙劍,竟然連他一點衣角都沒削到。
方振玉連避她十餘劍之多,始終沒有出手還擊,他原想讓對方知難而退,那知紅衣少女似是一心要替姐姐報仇,揮動雙劍那肯罷休?正在她越刺越急,已把方振玉一個人全圈入一片劍光之中,忽然人影一閃,不見了方振玉!
原來方振玉不想和她糾纏,輕輕一閃,已經脫出劍光之外,朗聲道:“老丈先請令媛住手如何?”
白髯老者想不到方振玉的武功,比自己想像中還高出甚多,女兒自幼拜在九華清音師太門下,一手“清風明月劍法”,已得老師太親傳,施展開來,有如清風明月,無孔不入,無隙可乘,對方竟然視若無睹,從容進退!
尤其此人年事甚輕,骨奇神秀,英華內斂,明明身手極高,卻又出入意外的謙和,和昨晚發生之事,似乎頗有出入!他原是久走江湖之人,這麼一想,頗覺此事大有蹊蹺,急忙喝道:“蘭兒,快住手。”
紅衣少女眼看方振玉業已閃出劍圈之外,身如旋風,一振手中雙劍,使了一招“雙龍取水”,欺身飛刺過去。
方振玉這回不再避讓,右手伸出三個指頭,一下拈住她右手長劍劍脊,輕輕向外一帶,使的巧撥幹斤,把紅衣少女欺過來的。人隨劍帶出,口中說道:“姑娘且慢動手”。
紅衣少女經他一帶,身不由主向方振玉身側衝出了一步,左手長劍自然也刺了個空。
白髯老者怕女兒有失,急忙喝道:“蘭兒,你退下,爲父有話要問他。”
紅衣少女聽爹這麼一說了,只好收起長劍,惡狠狠的盯了方振玉一眼,才行往後退去。
白髯老者一拱手道:“老朽鄧公樸,小哥如何稱呼?”
鄧公樸是六合門下名宿,當今六合門掌門人江千里,還是他的師弟,以一雙鐵柺,名震大江南北,昔年曾有“雙柺鎮長江”之譽。
他因長江流域,門派雜處,人物輩出,這“鎮長江”三字,豈不一下把人家全壓了下去,易遭人忌,再三聲明,不敢用這三個字,改爲雙柺鄧公樸,這是四十年前的老話了,足見他名頭之響,身份之高了。
鄧公樸膝下只有一女,取名如蘭,自小拜在九華神尼清音師大門下。
方振玉從未在江湖上行走,自然也沒聽過雙柺鎮長江其人,只是朝鄧公樸抱拳一禮,說道:“原來是鄧老丈,在下方振玉。”
鄧公樸又道:“小哥身手極爲高明,不知是哪一門派出身?”
方振玉道:“在下這些粗淺工夫,是家傳的。”
鄧公樸又道:“小哥從那裡來,到鎮江有何貴幹?”
方振玉道:“在下從金陵來,路過鎮江,因久聞鎮江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譽,昨日曾暢遊名勝,方纔令媛誤會在下,和老丈的殷殷垂詢,不知尊府發生了何事?可否見教?”
鄧公樸見他談吐雋雅,不似兇戾之人,心下更覺事有可疑,一手拈鬚,微作沉吟,才道:“此事發生在前晚……老朽有一義女,名叫謝畫眉,家在南門外謝家塘,前晚遭賊人先奸後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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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畫眉”,方振玉忽然想起昨天盛明珠遣使女柔柔送來的一方白竣上,有“畫眉之愛”四字,不知是否巧合?”一面驚疑的道:“老丈怎會懷疑到在下身上呢?”
鄧如蘭不待她爹開口,忽然冷笑一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人證俱全,難道還不是你乾的嗎?”
“人證?”方振玉淡然一笑道:“姑娘說的人證,不知是誰?”
鄧如蘭憤憤的一指四個莊丁中的爲首漢子,說道:“他叫謝長貴,是謝家莊的總管,前晚二更,聽到我姐姐的慘叫,第一個趕到後進,就被你用扇子點了他穴道的人,難道還會認錯麼?”一面一指方振玉,朝那爲首漢子說道:“長貴,你再仔細看看,是不是他?”
謝長貴躬身道:“回小姐,沒錯,就是他,小的絕不會看錯,他前晚穿的就是這件天青長衫,手中還有一把烏骨摺扇。”
方振玉隨手取出通天犀角扇,說道:“可是這把吧?”
謝長貴看了摺扇一眼,朝鄧公朴父女連連點頭道:“就是這把,他就是用這把扇子敲在小的‘肩井穴’上的。”
方振玉問道:“朋友是說此人身上穿的是天青長衫,手中拿的是烏骨摺扇,但不知你可曾看清了他的面貌,是否也和在下一般無二?”
謝長貴倔強的道:“前晚月色很好,我怎會看錯,你這油頭粉臉的賊模樣,燒成灰我也認得出來!”
方振玉突然仰天長笑一聲,說道:“在下如果殺了你家小姐,那就是兇手了對不?”
謝長貴道:“殺了人自然是兇手。”
方振玉道:“兇手是絕不會讓人認出面貌來的,對不對?”
謝長貴道:“但我是第一個聽到小姐的慘叫衝進屋去的人,你正好退出來,自然會面對面碰上的了。”
方振玉大笑道:“如果在下換了你,試問被人撞上了,會不會殺他滅口?在下能用摺扇敲你的‘肩井穴’,同樣舉手之勞。怎不敲你‘中庭’死穴,還留你這活口?”
謝長貴道:“你在匆忙之間,未必就能殺得死我?”
方振玉微笑道:“在下若要點你穴道,又何須待你近身?”
他瀟灑的疾退三步,朝謝長貴“肩井穴”上點去。
鄧如蘭右手長劍一揮,叱道:“你要做什麼?”
方振玉後退三步,和謝長貴相距已有六七尺遠近,回身朝鄧公樸拱拱手道:“那謝姑娘遭人姦殺,兇手是否就是在下,老丈是明理之人,想必已可明白了。”
鄧公樸聽了他和謝長貴的一番話,心中明白,兇手姦殺義女,可能是移禍之計了,因爲江湖上都知道謝家莊的小姐謝畫眉,是自己義女,按常理是沒人敢向她下手了。此人姦殺了謝畫眉,其目的自然是爲了把自己引出來了,那麼這年輕人所說,似有幾分可信之處……
他微微點了下頭,回頭朝謝長貴問道:“你沒事吧?”
謝長貴好好的站在那裡,對鄧公樸的話,恍如不聞,並未回答。
鄧如蘭道:“長貴,我爹在問你的話呢?”
謝長貴眨眨眼,依然沒有作聲。
方振玉含笑道:“在下剛纔點了他‘肩井穴’,姑娘不曾解開他穴道,他如何能開口呢?”
“你……”鄧如蘭睜大雙目,驚奇的說了一個“你”字,但接着粉臉一繃,櫻口輕哼了聲,舉手一掌,拍在謝長貴的肩頭,替他解了穴道。
鄧公樸早已看出方振玉氣字不凡,不是好殺義女的兇手,此時看他又露了這一手隔空取穴,心頭是暗暗吃驚,忖道:“此子不過弱冠年紀,竟然練成了這等絕世之學,日後成就,必是武林一代人傑!”
這一想,更堅信兇手必另有其人,極可能有人陷害於他,一時不覺起了借才之念,一手持須,徐徐說道:“老朽看少俠人品,絕不類淫惡之徒,尤其一身所學,更是出類拔萃,真要殺人滅民亦只是舉手之勞,因此老朽深感義女遇害之事,其中必有隱情,此事關係少俠令譽,此處不是說話之處,少俠可肯屈駕敝莊一敘?”
方振玉拱拱手道:“老丈誇獎了……”
他底下的話,還未出口,只聽樹梢間響起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一道人影,疾如鷹隼,瀉落當場,那是一個身穿灰布僧衲的和尚,他身上布袖衣寬袖大,人卻生得枯乾瘦小,雙手胸前合十,站在前面,就像根木頭一般。
鄧公樸一眼看到來人,不覺一怔,急忙拱拱手:“木大師請了,佛駕趕來,必有事故?”
原來枯瘦和尚乃是金壇白塔寺住持,法號明空,是少林空字輩弟子,人稱木羅漢的便是。少林方丈是“大”字輩,連同寺中四位長老、已只有五位,第二代空字輩中,也不過十多個人。
木羅漢朝鄧公樸合掌一禮:“老施主請了,貧僧是應孫師弟之邀,匆匆趕來的。”
鄧公樸聽得更奇,問道:“大師說的,可是龍潭孫氏昆仲麼?”
“不是他們還會有誰?”
木羅漢木頭似的臉上裂起無數皺紋,伸手一指,說道:“孫師弟不是來了嗎?”
一陣駕鈴和急驟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一共是三匹快馬,急馳而來!
三匹馬還未趕到,樹林中已在此時躍出七八條人影,一字排開,這些人個個身形壯健,有的已經拔刀在手。
這不過轉眼工夫,三匹快馬,已然馳近,當前一匹馬上,是個四十開外的紫臉漢子,生得濃眉如劍,目光充足,坐在馬上,自有一股逼人氣概!
第二匹馬上的漢子相貌和前面馬上的人極相近似,一望而知是同胞兄弟了。
第三匹馬上的,則是個身穿紫色衣絝的女子,紫紗包着秀髮,肩頭露出紫穗長劍,騎坐馬上,身段婀娜,看去已有二十三四歲。
三人馳近身前,一躍下馬,爲首的漢子走上幾步,朝鄧公樸抱拳一禮道:“鄧前輩也在此地。”
鄧公樸急忙還禮道:“孫總鏢頭久違了。”
爲首漢子又朝木羅漢行了一禮,說道:“有勞師兄趕來相助,小弟這裡謝了。”
木羅漢合十道:“阿彌陀佛,孫師弟,孫氏鏢局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龍潭孫氏鏢局,開設已經有三十年曆史,正因地當金陵和鎮江之間,佔了地利上的便宜,一向生意極盛,信譽卓著。
傳到過江龍孫伯達(爲首漢子)的手中,因爲他出身少林,有八大門派之首的少林寺這塊金字招牌做靠山,江湖黑白兩道人士,多少總得講點交情,就憑這一點,孫氏鏢局走南闖北,更是無往不利。
孫伯達有一弟一妹,弟孫仲達、妹子孫月華,都是家傳武功,江湖上就把他們兄妹稱做孫氏二英,因此山有人叫他們鏢局孫氏三英鏢局的。三十年沒有出事的老招牌,這回卻出了紕漏,無怪過江龍孫泊達連池師兄木羅漢也請出來了。
孫泊達看到這位師兄,狀極恭敬,說道:“回師兄,小弟最近士下一趟保定,昨天剛回來,事情並不出在鏢局保的鏢上,而是出在鏢局子裡”。
大羅以睜首一雙深陷的目光,口中“唔”的一聲。
孫泊達接着道:“三天前的清晨,鏢局剛開門,就進來一個青衫少年,要找小弟,是局裡的帳房延見的,問他有何貴幹,那青衫少年口稱路過龍潭,要向鏢局借些盤川,這原是常有的事,敝局帳房看他頗爲體面,也就捧出五十兩銀子,那青衣少年連瞧也不瞧,大笑道:
“在下親自來貴局,貴局一向生意興隆,最少也得捧出八千一萬,纔夠意思……”
木羅漢低沉的道:“此人口氣不小,後來如何?”
孫伯達道:“賬房聽他口氣,分明是找碴來的,正待開口,那青衫少年已等的不耐,手中摺扇朝那封銀子一扇,五十兩子連同紅套射入棟樑,嵌入樑上,口中大笑道:“你既作不了主,在下那就只好自己動手了’,他一把抓起賬房,走入賬櫃,取走了五張銀票,共計一萬一千八百兩,和一包金葉子,大約有一百五十兩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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