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誠州城是南郡最大的城,繁華熱鬧,是鳳澤鎮之類的小城小鎮遠不能及的。此時芍藥花期剛至,誠州每年四月初一都有一場芍藥花會,這幾天正在張羅布置,街邊的賞花臺已經搭好,真正的名品尚未擺出,尋常的花株已擺了不少,奼紫嫣紅,錦繡處處。

樂越欲抓個行人問清定南王府所在處,直接殺將過去,被杜如淵擡手攔住:“不用忙,我們在城中先四處逛逛。”

樂越知道他裝神弄鬼的毛病又發作了,遂聽從他的意見,不再問路,琳箐在一旁道:“那日可是有人誇下海口只需在定南王府耽誤半日,就可以趕去雲蹤山。假如午時過後,我們沒有在去往雲蹤山的路上,有人可要願賭服輸喔。”

杜如淵敲着書道:“當然當然。”

他們在街道上左右觀望,做閒逛模樣,洛凌之忽然道:“那位應澤小兄弟好像不見了。”

樂越聞言四周一看,果然,方纔還在昭沅身邊走的應澤沒了蹤影,樂越擺手道:“無妨,朝着有賣吃食的地方看,肯定能找到他。”

老龍最近幾日相當不錯,在洛凌之面前一直沒有露出馬腳,很配合地扮演着天真可愛的蛇弟弟,當然,這也是因爲他們一直順着老龍的鱗片,他吃什麼,就讓他吃什麼,老龍看起來相當滿意。

不過樂越對其還是一直不敢放鬆警惕,老龍好像是爐竈邊的一堆稻草垛,不知什麼時候沾上個火星,就能燒起來。

樂越的視線細細掃過街邊每個賣小吃的攤位,他還有些隱隱擔憂,不知道應澤看到了誠州城的花花世界,會不會感覺囊中羞澀,難以施展,再找個錢莊搶點錢花花。

走到這條街的快中央處,樂越終於發現了應澤的身影,不是在小吃攤前,而是在一條暗巷的巷口,應澤正充滿威儀地站在巷口吃着一包炸丸子,昭沅道:“爲什麼他的額頭好像沾了個什麼東西。”

樂越仔細一看那個東西,心中咯噔一下,玉帝啊,不會有哪個膽大包天的柺子敢打老龍的主意,給他拍了個花餌吧。

拍花餌是拐帶孩童的柺子常用的手段,花餌是一種餅狀的迷藥,柺子挑個適當的時機拍黏在孩童的額頭上,小孩子在迷迷糊糊中就會任由他們領着帶走。

樂越走到近前,果然發現,在那條暗巷的中央,正躺着一個黑漆漆的人影,在痛苦地抽搐。

方纔應澤獨自在小吃攤前晃悠,引來一個柺子的覬覦,他看見這個孩童長得富貴漂亮,從衣袋裡掏出一把一把的錢一點也不含糊,料想他肯定是個富貴人家溜出來玩的孩子,還慶幸自己碰上了一個大買賣,遂摸出一塊花餌,拍在了應澤腦門上。

因爲藥效一時發作不到最大,柺子特意買了一包炸丸子,引着應澤走進暗巷,哪知道這孩子剛剛接過丸子包,柺子忽然覺得渾身一麻,有一道電光劈中了他的天靈蓋。

應澤捏着一枚丸子神色肅然道:“凡人的品德真是一日差似一日。”

樂越低聲拍他馬屁道:“是,您老人家寬宏大量,饒他一命已經是恩德了。”

昭沅替他拿下黏在腦門上的花餌,用袖子幫他擦擦額頭,應澤滿意地享受:“本座一向慈悲爲懷。”

應澤吃完炸丸子,開了胃口,擡腳進了一家飯館吃早點,樂越等人從善如流地跟上,叫完飯,琳箐用筷子敲着面前的小碟道:“離中午越來越近了,有的人可要記得自己打過的賭啊。”

杜如淵微微笑道:“放心,就快了。”

吃完早點,杜如淵又說要到茶樓裡喝茶,琳箐再次提醒時辰,杜如淵還是說不急,就快了。

在茶樓裡聽了一段書,應澤吃掉幾盤點心,洛凌之起身如廁,琳箐道:“我總覺得,洛凌之還瞞了件很重大的事情沒有告訴我們,到底會是什麼?”

樂越道:“能讓洛凌之隱瞞的,跑不出兩點,一是清玄派相關,二是他師父重華子相關,肯定不是什麼好事,但具體的就難猜了。”

琳箐嘀咕:“那個斬神劍真的有那麼厲害?我倒想看看,太子把它弄到手之後,上次的小鳳凰舉着它,能不能真正擋住我三招。”

她雙目中興致勃勃的光芒閃動,一旁吃點心的應澤哼了一聲:“你放心,區區凡人,不可能拿得動。”

琳箐詫異:“你知道?”

應澤慢悠悠道:“什麼斬神劍都是無知凡人亂喊,那劍叫做雲蹤劍,所以它化成的山,便叫做雲蹤山。有哪個凡人能扛得動一座山?本座等誰去扛扛看。”

四周一片沉默。

應澤幽幽道:“如果不是我告訴他,他也不會知道這就是雲蹤山,後世你們這些凡人,更不會叫那裡雲蹤山……”

四周更沉默了,應澤寂寞地拿起一塊雲片糕,送進口中。

昭沅在困惑中道:“你知道被壓在潭中的神將是誰?他到底被壓在哪裡?”

應澤側首:“本座不就坐在你面前麼。”

琳箐伸出顫抖的手指:“你……你……”

應澤嗯了一聲:“是我一直忘了說,本座當日在神霄仙帝座下,被封爲天澤將軍。”

趁着洛凌之還沒有回來,樂越沉痛地捂住額頭。

昭沅小聲說:“那我們還用去雲蹤山麼?”

樂越捂着額道:“如果不去,怎麼和洛凌之說?”

說,洛兄啊,對不住,和你開了個玩笑,其實你身邊這位天真可愛的蛇弟弟他就是那個神將啊……?

杜如淵道:“去,還是要去的,我們要去救迎春花麼。噬骨妖獸,那也是一條生命。”

琳箐磨着牙狠狠地盯着應澤:“爲什麼你一直不說?”

應澤道:“唔,本座看你們好像很怕被那個洛少年知道一些事情,所以一路特意幫你們掩藏。”

在客棧時,分明樂越他們沒和洛凌之住在一個房間。

應澤道:“那時候,是本座忘了。”

故意的……老龍絕對是故意的……

樂越瞄見洛凌之回來的身影,掙扎着恢復常態。

洛凌之還是看出不不妥,皺眉道:“樂兄,你們怎麼了,是否哪裡不適?”

樂越僵硬地笑道:“沒什麼,可能茶水喝多了,脹着了。”

又坐了一刻鐘左右,杜如淵看了看窗外,突然放下茶杯:“來了。”

茶樓大門外呼啦啦涌進大堆兵卒,爲首的一個向他們一指:“拿下!”

琳箐立刻拍案而起,杜如淵擡手:“麒麟姑娘,拜託你聽在下這一次,不用動。”

兵卒如潮水般殺到桌前,將他們套上繩索,押出大門。

門外停着幾輛大車,樂越等被兵卒們像麻袋一樣拋進車內,昭沅被摔得七葷八素,幸虧先被扔進來的樂越用身體墊了它一下,馬車顛顛簸簸,似乎奔過了幾條街道,而後停下,他們又被兵卒們一個個從車上拎下。

他們下車的地方是一處宅邸的大門口,硃紅大門,鎏金銅釘,門上懸着一塊碩大的匾額——定南王府。

兵卒押着他們進了府內,定南王府中屋宇重疊,花木珍奇,富貴風流。穿過開滿芍藥的寬闊庭院,走過蜿蜒曲折的迴廊,一路上有許多衣衫精緻的僕役和婢女來來去去,與他們相遇時都斂身退到一旁,婢女們都偷偷拿手帕掩住口,好像在偷笑。

終於,兵卒將他們押進了一間寬闊華美的大廳。

廳差不多有青山派一個祖師殿這麼大,花磚鋪地,陳設奢華,讓窮困的青山派弟子樂越和河溝中長大的土龍昭沅眼花繚亂。昭沅偷偷撞撞樂越:“爲什麼牆角那個瓶子身上都是裂紋,還可以放在這裡?”

樂越低聲道:“那些裂紋時故意燒出來的,一般的窯輕易燒不出這種瓶子來。”

昭沅恍然地點頭,覺得凡人的愛好,有時候很難理解。

廳中也站着幾名秀美的婢女,聽見他們說話,又開始偷偷用手帕掩住口,樂越咳了一聲,向杜如淵道:“杜兄,你是不是和定南王有仇?”

杜如淵道:“很大的仇。”

好像爲了詮釋他的這句話一樣,大廳另一頭的屏風後傳來冷冷的哼聲。有一個人緩步從屏風後踱出,樂越憑藉犀利的眼光,斷定他一定是定南王本人。

來人約四十左右年紀,一身暗紫色衫袍,儀容華美,劍眉微皺,漆黑的雙瞳冷冷地盯着杜如淵:“小畜生,不派兵抓你不行是吧。”

杜如淵恭敬地開口:“是你讓我滾出去就別回來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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