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好久不見啊,老朋友
迎着男人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明明他什麼都沒做,甚至連表情都沒變,但源稚生還是感受到了如海潮般的恐怖壓力。
自老唐消失變成諾頓後,他從未在蛇岐八家中除了源稚女以外的任何人面前出過手,但所有曾經接觸過老唐的人都知道……
不一樣了。
曾經他還是老唐的時候,源稚生閒暇時還會陪他打打遊戲,逛逛秋葉原。
雖然原因是知道他乃未甦醒的青銅與火之王,怕他一個人在日本受到冷落一時間想不開從而覺醒啥的,但兩個人確實不算陌生。
甚至可以說,老唐在日本唯一的朋友,大概就是源稚生了,雖然這對朋友的關係可能說不上有多親密,卻也是一起通宵熬夜打過遊戲的,甚至分享過劣質的香菸和酒。
但當老唐變成諾頓後,他們幾乎就再也沒說過話了。
源稚生看着那張記憶中熟悉的臉,明明一切都沒有變化,卻覺得怎麼看怎麼陌生。
他微微低下頭,不再去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說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說辭:“稚女和卡塞爾學院的那些人在一起。”
“現在應該還在玉藻前俱樂部,你要去找她嗎?”
源稚女這次的暗中行動,最主要想避開的人就是諾頓,但諾頓何其敏銳?要瞞過他不用想都知道很難,源稚女只能儘量加快速度,縮短時間,因爲時間拖得越久,越容易被發現。
按照她的計劃,深夜出行,不出意外第二天白天就已經帶着胚胎返回了,總共都沒有一整天。
而諾頓一般不怎麼管他們的事情,就算心血來潮問一問,給個詳細的位置大概也能打消懷疑,畢竟他也不可能親自去找源稚女,只會讓源稚女來見他。
只要說源稚女在忙晚點來見,隨便拖點時間,源稚女就已經從海底回來了,堪稱瞞天過海。
但很可惜,計劃似乎永遠趕不上變化,一向不會關心源稚女去處的諾頓忽然開始詢問,就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異常,而且還發現的這麼早。
這個時間,上杉越和櫻井小暮甚至都還沒來得及趕回來,源稚女可能都還沒有潛到海底,這個男人太敏銳了,敏銳到讓人猝不及防。
以至於原本覺得應該沒什麼問題的說辭都顯得沒底起來,源稚生盡力表現的平靜沒有異常,可掌心還是滲出了冷汗。
“我再問你一遍。”諾頓淡淡開口,語調毫無起伏:“源稚女去哪了。”
“你最好想好再回答。”
明明是很平靜的一句話,卻帶來了令人頭皮發麻的壓迫感,就彷彿男人已經看穿了所有把戲,源稚生再說一句謊話他就會直接要了源稚生的命。
源稚生能感受到諾頓審視的視線,也能感受到自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恐怖威壓,而那種威壓真的越來越重,這位尊貴的君主……
似乎開始不滿了。
可源稚生仍然只是說:“她就在玉藻前俱樂部,需要我讓她來見你嗎?”
指甲狠狠攥進了肉裡,源稚生擡起眼,毫不畏懼的和諾頓對視。
沒有混血種能夠直面龍王的威壓,幾乎是在他擡頭的那一瞬間,雙目瞬間充血,劇烈的疼痛從大腦蔓延至全身,彷彿有一個炸彈在他的腦袋裡炸開了,痛得他忍不住痙攣起來。
可哪怕是這樣,他也不願意低頭退後一步。
諾頓看着面前倔強的男人,看着那張和源稚女十分相似的臉,忽然覺得他們不愧是兄妹,在某些方面出奇的一致。
雖然哥哥總是優柔寡斷,似乎完全比不上妹妹的殺伐果斷,但至少他們一樣的固執,那種到死也要堅持的固執。
可總是這麼固執,就遲早有一天會爲這份固執付出代價啊。
就在源稚生感覺快要撐不住了時,諾頓忽然收回了目光,他看上去依舊沒什麼變化,神情仍然是淡淡的,連眼裡的情緒都沒有絲毫波動。
那種漠然的感覺,就像是在看一隻螻蟻奮力表演,而他現在對這種弱小的生物失去了興趣。
他甚至懶得再說一句話,轉身就走,他的動作是那樣的果斷,就好像……已經知道了源稚女的去處,而他現在就要去算賬。
那股彷彿要爆炸一樣的疼痛終於消失,源稚生甚至來不及鬆口氣,就下意識的追了出去,同時大喊道:“你去哪?”
諾頓頭都沒回,螻蟻的叫喊他向來不理,這種弱小的,卑賤的生物也不配他迴應。
可他的腳步卻忽然頓住了,男人皺起眉,臉上第一次有了情緒,他回頭,就看到源稚生眼睛裡閃着璀璨的金色,溫和無形的領域擴張而開,將他籠罩在內。
言靈·王權。
“你想攔我?”男人看上去有些意外,彷彿看到了什麼很可笑的事情,他似乎完全不受言靈的影響,行動間沒有絲毫生澀,聲音裡滿是嘲弄:“就憑你?”
源稚生沒有說話,他在拼盡全力催發言靈領域,如果不是蜘蛛切和童子切辦公的時候卸下了,沒帶在身上,此時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對着面前人砍上去。
他不是不知道雙方的差距,也清楚自己的阻攔大概和找死沒什麼區別,可能在諾頓眼中,他的舉動就像一隻不自量力的老鼠試圖去對付大象。
不對,他甚至算不上是老鼠,在諾頓眼中,應該是螻蟻吧,螻蟻試圖挑戰神,當然不配,就像個笑話。
可其實他一直都像個笑話不是嗎,明明是那個女孩最親近的人,卻一直在助紂爲虐,從未幫上忙就算了,還一直拖後腿,甚至親手捅了最狠的那一刀。
源稚生知道自己現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讓諾頓去找源稚女,源稚女比他更適合處理這種情況。
可他就是做不到眼睜睜看着他去找源稚女,因爲他同樣清楚源稚女是去幹什麼的,海底已經有一個龍王了,也許還不止一個,諾頓這個時候去無疑是雪上加霜。
他確實阻攔不了多長時間,但萬一源稚女就是缺這麼一點時間呢?
他確實沒什麼用,在諾頓面前大概就脆弱的像紙一樣,但這樣就是退縮的理由嗎?那他曾經在心底暗暗發的誓又算得了什麼?他所堅持的正義又算得了什麼?
從小到大源稚生都堅信自己是正義的朋友,哪怕後來他因此吃足了苦頭,也因此差點衆叛親離,可萬幸的是,他還來得及彌補。
如今,他依舊是正義的朋友,但他此時的正義卻不是別人強加給他的正義了,他的正義就是那些他在乎的人,而他也願意爲了他的正義去死。
王權帶來的消耗是巨大的,源稚生拼盡全力的催動這個高危言靈,他不敢有絲毫鬆懈,因爲他知道他的敵人是何等究極的存在。
猩紅的血從他的眼睛鼻子嘴角和耳朵裡流出來,可他毫不在意,血絲爬滿他的眼睛,黃金瞳也染上了幾分血腥的紅。
諾頓看着這不自量力向自己挑戰的螻蟻,眼底的諷刺愈發明顯,所謂蜉蝣撼樹,螳臂擋車,大抵就是如此了。
他完全可以什麼也不做,就能看着這個可笑的人類自尋滅亡,他也確實是準備如此。
畢竟所有膽敢冒犯神威的凡人,死亡就是最好的結局。
“不錯的血統。”在領域崩塌的那一瞬間,居高臨下彷彿神在睥睨衆生的男人輕飄飄的開口,語氣隨意且漫不經心:“但比起她,你差的太多。”
源稚生耳邊一陣嗡鳴,他虛脫的載倒在地,諾頓卻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邁步就要離開。
但就在此時,一隻顫抖的手攥住了他白袍的衣角,源稚生那張俊秀的臉上滿是血污,眼球充血,看上去狼狽至極。
但他還在奮力的,想要去阻攔神離開的步伐。
諾頓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向來不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看在合作伙伴的面子上,他已經放過了這不自量力的傢伙兩次。
可再一再二不再三,哪怕是源稚女的面子也不夠讓他第三次容忍。
他沒有回頭,手掌微微擡起,伴隨着他的動作恐怖的溫度開始凝聚,就在他準備直接將源稚生燒成一團飛灰之時,他看到了走廊盡頭的男孩。
消瘦蒼白的男孩站在房門口,他的腿腳不好,所以用手扶着門框,他看着諾頓,一雙黑到極致的眼瞳裡流露出懇求的神色。
諾頓的動作有了片刻的停滯,這麼多年來的相依爲命互相陪伴,他們是世界上最瞭解彼此也是最親密的人,可在諾頓的記憶裡,康斯坦丁從未朝他露出過這樣的神色。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擡起的手臂又垂落,還未來得及顯出溫度的火焰瞬間消散。
“怎麼了?康康你怎麼站起來了?”
女孩清脆的聲音在康斯坦丁身後響起,康斯坦丁朝着諾頓感激的笑了笑,回頭攔住了試圖往外看的女孩。
“沒事。”男孩因爲不常開口,聲音有些生澀:“我還想再看一集動漫。”
“好唉好唉,我也想看!但你還不睡覺你哥哥不會罵你嗎?”
“不會。”康斯坦丁輕聲說:“我哥哥最好了。”
……
源稚生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昏過去的了,他只記得記憶的最後,是那驟然升起的溫度,以及諾頓那毫不掩飾的殺意。
被稱爲“暴君”的青銅與火之王,脾氣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源稚生阻攔他時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意識消失的最後那一刻,他甚至是釋然的。
這一次他終於沒有再懦弱,這一次他終於拼盡了全力,這一次……他終於沒有再做錯事,他終於可以爲了他的正義去死了。
可讓他怎麼也沒想到的是,自己居然還能醒來。
王權說是高危言靈,在面對血統比自己弱的混血種面前也確實有相當可觀的威力,但對於血統比自己高的人來說,多少就有些無用了。
哪怕源稚生拼盡全力的催動,也不過是讓龍王級別的目標感受到了一點點重量,那種感覺大概就像是微風拂面?總之戲劇效果遠大於實用效果。
而他的短暫昏迷不過是力量透支的太過,自始至終,諾頓只是看了他幾眼罷了,他卻弄得一身狼狽,雙方的實力相差何止天差地別,那根本就不是一個位面。
萬幸的是他的恢復能力還不錯,這種程度的小傷很快就能痊癒,所以甦醒的也很快。
雖然不知道諾頓爲什麼最後放過他了,也不知道那位暴君什麼時候脾氣這麼好了,但源稚生卻沒辦法放心。
他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可他還沒來得及繼續去找諾頓,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夜叉。
夜叉烏鴉都是他的家臣,互相都很熟悉,知道這個點他一般在休息,不是什麼大事絕對不會來打擾他,源稚生心裡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遲疑着接通電話,果不其然。
電話那頭,夜叉十分激動的說:“老大,你讓我盯着的卡塞爾學院那幾個人突然不見了!”
源稚生眼前一黑。
……
深海7900米處。
溫暖的紅光映在了源稚女白皙的側臉上,爲那精緻的五官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
這片海居然是生機盎然的,水的顏色像是晚霞,成千上萬條魚組成的大魚羣浮游在霞光般的水中,這些魚有的燦白如銀,有的身軀近乎透明,還有的則發出淡淡的藍色熒光。
眼前的景象有種浩大,輝煌的氣勢,夢幻的美,超越了想象的極限,讓人誤以爲晚霞色的海水是落日前的天空,魚羣們遨遊於天空中,頭頂甚至還有灰白色雲層流過。
雲層忽然轉身,它用長尾攪動海水,留下直徑十幾米的透明漩渦,巨大的身體衝擊着海水,發出雷鳴般的聲音。
那是體長超過百米的巨鯨,灰白色的雲層是它腹部的花紋,世界上本不該有這麼大的鯨魚。
但在這裡,什麼都有可能。
不用腦子想源稚女都知道自己已經來到了神葬所,她此時正在日本海溝的正上方,右側是坡度平緩的海牀,左側是嶙峋的峭壁,他們分別是亞洲板塊和太平洋板塊,在此對撞形成極深的海底大峽谷。
峽谷底部是一道南北走向的金色裂痕,地殼在那裡斷開,燒成赤紅色的岩層翻卷出來,岩漿間歇性地噴涌,海水和岩漿呈現水乳交融般的奇景,下方迴盪着隱隱雷聲。
那裡是地球的傷口,地殼在這裡裂開,地幔層直接暴露出來,就因爲這道傷口,日本成了世界上地震最多的國家,也許某一天就會像亞特蘭蒂斯那樣沉入大海。
不過這些就不是源稚女會關心的了。
任何一個地質學專家看到如此奇景大概都會淚流滿面,但很可惜來到這裡的是源稚女,她看都懶得看這些震撼的景色一眼,目光四下巡視,尋找胚胎的蹤跡。
魚羣都無意識的遠離了她,就像是發現溫馨的家裡闖入了兇猛的不速之客,遠遠的退避開來。
源稚女繼續下潛,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可無論是高溫還是壓力都無法對她造成影響,她在海水中肆意地動作,彷彿只是一場優雅的漫遊。
最後,她在自己的下方看到了一座塔,一座巨塔。
黝黑的巨塔矗立在地裂旁的環坡上,岩漿的潮汐就在它不遠處漲落,塔身被映照着,塔身彷彿即將融化的鐵胎。
它好像已經在那裡矗立了幾百萬年,像神一樣巍峨又像神一樣孤單,看到就讓人想要膜拜。
那不可能是人類的東西。
源稚女繼續前進,很快一座威嚴的城市浮現在視野的盡頭,以神國的姿態!
古老的城市如畫卷般展開,它以高塔爲中心,與岩漿長河爲鄰,經歷千萬年不朽。
古城的一半已經滑入岩漿河,另一半也只剩下倒塌的廢墟,唯獨中央那座巨塔經年固執的矗立着,象徵這座城市昔日的榮光。
源稚女來到了那座通天徹地的巨塔旁,看着那黝黑塔身上纏繞的鎖鏈,久久的沉默着。
龍族習慣把戰爭記錄在柱狀的東西上,同時高塔還有個作用就是處刑。
龍族會把罪人釘在塔上風乾,風乾一個龍類需要幾百年甚至上千年,而在那段時間裡,犯罪的龍類會被所有族人無休止的凌辱。
恍惚間,源稚女彷彿看到了被釘死在銅柱上的自己,銀白色的發垂落着,眼裡流下猩紅的血來。
而就在她靠近高塔的那一瞬間,腦海深處的女人彷彿感受到了什麼,同時睜開了眼睛。
但是她並沒有說話,她和源稚女一起保持了沉默,只是靜靜的注視着那通天的高塔。
“我想炸了它。”源稚女輕聲說:“看着有點煩。”
腦海裡的女人似乎輕輕笑了下,聲音悠遠低沉:“好啊,想炸就炸了吧。”
“不過不是現在,動靜太大會收不了場哦。”
源稚女“嗯”了一聲,轉身離去:“我先去找胚胎。”
“不急。”女人漫不經心的開口:“有客人來訪,不得先招待客人麼?”
源稚女一愣,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的回頭,就看到高塔之上,精緻的男孩坐在一節鐵鏈上,兩條細白的腿慢悠悠的晃着。
察覺到她的視線,男孩忽然笑了:“好久不見啊。”
“我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