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東京。
瓢潑大雨是忽然而下的,此時此刻東京郊外的山中,豆大的雨滴打在神社的屋頂,屋檐上飛落的雨水劃出漂亮的拋物線,院中的百年櫻樹在雨水中發出撲簌簌的聲音。
身穿黑衣的男人們腰插白鞘的短刀,從硃紅色的鳥居下經過,他們的步伐整齊劃一,在本殿前古老的石壁下停步,深鞠躬三次,而後散開爲兩隊夾道。
緊接着踏入神社的是打着紙傘的七人,他們都穿着正式的和服,步伐極其沉穩,所有人一言不發,場面肅穆的像是一場葬禮。
這是座非常古典的神社,但經過細緻的翻修,沒有任何破落的感覺,本殿地上鋪着榻榻米,並未供奉神龕或者佛像,內壁一圈都是浮世繪,精心巧繪筆意淋漓。
幾百個黑衣男女跪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他們都清楚自己在這個龐大組織中的地位,沒人跪錯位置。
“大家長,參會人員已到齊。”黑衣的秘書把名冊盛到銀髮老人面前:“請您過目。”
上杉越接過名冊卻沒看,只是隨意的放在一旁,他擡眼掃向大殿內的衆人,目光在每一張臉上掃過。
這是一場特殊的會議,所有參會人員皆是混血種。
經過昨晚的混亂大戰,很多人面上還殘留着疲憊,甚至有不少人受了傷,身上還打着繃帶,但他們仍然坐在了這裡,盡力保持着嚴肅。
因爲他們知道這場會議代表着什麼,有多重要,甚至可能會改變整個混血種社會的格局。
源稚女並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結局,她只知道這條路太過驚險,對手也太過強大,甚至算得上是九死一生。
她根本沒把握能活着回來,也沒把握最後出世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所以她在走之前留下了命令,蛇岐八家所有有生力量全部集合來到這深山的神社裡,在局勢未明之前,他們都不會回源氏重工。
此時的源氏重工裡,基本上空空蕩蕩,只剩下地下建築裡密密麻麻的源稚女的小寵物們,它們是災難來臨時的炮灰,也是源氏重工最忠實的守衛者。
上杉越清晰的知道最後的結果不外乎兩個,要麼源稚女活着回來,那一切皆大歡喜,甚至可以直接思考怎麼反擊秘黨,敲響討伐的戰鼓,正所謂風水輪流轉,這混血種之王也該輪到他們日本來做了。
要麼就是另一個結局,源稚女沒能活着回來,那無論最後出來的是什麼,甚至是有沒有東西出來,只要源稚女死了,那蛇岐八家的下場就都不會好。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的話,那他們這些人就會進行最後的掙扎,直到最後一滴血流盡。
毫不誇張的說,蛇岐八家此時在絕大部分混血種組織眼中都是眼中釘肉中刺般的存在,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而他們之所以還能撐到現在,甚至逐漸拿回曾經被秘黨們打擊而喪失的日本政權,重新做回了日本的主人,都是因爲源稚女的存在。
如果沒有源稚女,其他的混血種組織失去了忌憚,恐怕早已一擁而上將他們轟的連渣都不剩了。
事實上他們已經轟過了,不過被源稚女化解了罷了。
如果最後源稚女沒能活着從夜之食原中走出,失去這賴以生存的仰仗,那等待蛇岐八家的,將是覆滅的危機。
偌大的殿堂裡安靜到了極致,雨聲愈發清晰起來,絲絲入耳,所有人都看向上杉越,上杉越沉默良久,最後輕輕的嘆了口氣。
他的身邊坐着源稚生和繪梨衣,臉上的神情都不算好看,眼底皆是掩飾不住的焦急和擔憂。
這種只能被迫等待最終結果的感覺並不好,可他們都清楚的知道自己幫不上任何忙,那種層次的鬥爭,已經是凡人望塵莫及的了。
而上杉越能做的,就是安撫好所有人,在最終結果出來之前,隨時做好征戰世界或者拼死抵抗的準備。
滿堂寂靜,只聞風如鬼嘯,氣氛壓抑到了極致,窗外綠葉紛墜,讓人覺得生命之無常。
比起這裡的靜默,那讓人無比掛心的夜之食原中,紛雜的聲音不斷,洶涌的海浪拍打在城市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閃電劃過漆黑的長空,雷霆萬丈。
在這場新王與舊王的戰爭中,源稚女佔據了絕對的上風。
她的血統已經提升到了無法再提升的地步,邁入初代種的境界後,肉體也被強化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果她願意,一樣可以孵化出巨大的龍軀,除開沒有權柄,她已經和四大君主站在了同樣的高度。
可問題是四大君主可以吃掉自己的雙生子補全自己,從而邁入更高的境界,但她不行,她已經沒有繼續前進的道路了。
她以人類之軀站到如此高度,本就是龍王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奇蹟,但這條進化之路已然走到了盡頭。
可這力量還遠遠不夠,當諸神的黃昏開啓時,別說她這種初代種,就算是吞併了雙生子的完整體龍王都得靠邊站,完整體白王都沒把握能活着度過,她這才哪到哪兒呢。
弗裡嘉的出現不得不說是給源稚女指了條明路,無論未來如何,強化自己就是重中之重。
龍族想要強化自己就需要吞噬其他同類,源稚女雖然覺得有點血腥,不符合她淑女的定位,但也勉強能接受,畢竟是吃龍不是吃人。
比如說現在她就覺得面前這位風王看上去應該很美味,甚至遠比貝希摩斯美味。
李霧月和貝希摩斯的強度完全不在一個檔次,至少當初在極淵殺死貝希摩斯時,源稚女覺得非常輕鬆,雖然當時有弗裡嘉的助力,但也有被迫當了血包那麼多年的貝希摩斯確實很虛弱的原因。
而現在想殺李霧月就完全不是一回事。
弗裡嘉大概是想讓她融合聖骸,便在明知道她如今的肉體承受不住那麼多白王力量的情況下還依舊借於她權柄。
導致現在源稚女的肉身即將崩壞,甚至原本自身的力量都無法全部發揮,必須立刻融合聖骸重塑肉身。
但這個融合了聖骸重塑後的肉身,究竟是誰的肉身,她源稚女還能不能存在,那可就說不準了。
只可惜弗裡嘉做的太過不動聲色,她始終只說自己是保管力量的殘念源稚女纔是主體,雖然源稚女基本上沒信這話,但送到手邊的權柄又怎麼可能不用?
畢竟這世間大概也沒幾個人能拒絕白王的力量,那位白色的君主是僅次於黑色皇帝的存在,擁有了她的力量,哪怕是四大君主也不過是不堪一擊的殘缺之體。
更何況四大君主始終對日本對她都虎視眈眈,她若不用,那就真成案板上的魚肉了。
而等源稚女發現不對的時候已經晚了,就算她停止使用弗裡嘉的力量,她的身體也依舊在崩壞,這是個不可逆的過程。
甚至海洋與水之王的生命權柄都救不了她,因爲層次不夠,四大君主和白王相差太多,於是源稚女唯一的生路就只剩下融合聖骸。
弗裡嘉這手又狠又絕,不動聲色的直接斷了源稚女的所有後路。
偏偏源稚女就算知道了所有還不能對她怎麼樣,源稚女完全不知道怎麼對付弗裡嘉。
她甚至都攻擊不到她,因爲這東西沒有實體,住在她的腦子裡和她是一體的,源稚女總不能把自己的腦子劈開吧,就算真這麼做了,死的估計也是她源稚女,弗裡嘉完全可以再換個人的腦子住。
也許就不該放出這個白色的魔鬼,怪不得當初無論是諾頓還是小魔鬼都再三警告她,不過後悔無用,源稚女也懶得後悔。
解決不了的事情就不想,她的人生信條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懶得去想以後那許多,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說不定明天就死了呢。
更何況,如果怎麼做都是個死的話,那就說明怎麼做都可以。
無盡的漆黑虛空中,鐵鏈聲轟然作響,一道被層層鐵鏈束縛的身影若隱若現,那是個女人,滿頭雪白的長髮就像白色的雪,將她的身體全部覆蓋。
銀白色的長髮下,是一張精美絕倫的臉,她看上去和源稚女長的一模一樣,但如果仔細去看,又會發現截然不同。
就好像那張絕美的面容下,是另一張完全不同的面容,而且裡面的那張隨時會撕裂面上的那張重見天日,然後朝着所有人露出鮮血淋漓的笑。
女人擡起頭,兩行猩紅的血淚就從她那雙紅瞳中流下,她從背後抱住源稚女,鐵鏈聲嘩嘩作響,難以形容的恐怖力量悄無聲息的蔓延,讓所有人膽戰心驚。
無法言說的領域瞬間展開,海潮般的力量像沉重的巨山那樣死死的壓在李霧月身上。
天空中炸響的雷霆都被驅散,洶涌的海浪被撫平,那力量將一切暴動都鎮壓了下去,與此同時整個世界都顫動起來,屍守們全都匍匐在地,彷彿一場盛大的儀式,恭迎主的歸來。
數千年了,不知道多少個歲月過去,這座城市的主人終於迴歸了,於是萬民澎湃!
源稚女原本都要崩裂的身體被強行安撫,受的所有傷痛也轉眼癒合,但李霧月卻受到了恐怖的影響,他的言靈甚至被強行壓制,無法再動用分毫。
李霧月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險之又險的避開了源稚女的刀鋒,身上被七宗罪釘出的傷口血如泉涌,在這恐怖的領域中,他的恢復能力甚至都受到了影響。
這是完完全全的壓制,來自血脈深處的壓制,哪怕他是尊貴的天空與風之王,是龍族中享譽盛名的君主,在這位白色皇帝面前,卻依舊顯得那麼不堪一擊。
源稚女沒有浪費弗裡嘉氪命帶來的優勢,七宗罪再次合爲一體,萊瓦汀爆發出刺眼的紅芒,恐怖的刀鋒上七條形狀各異的巨龍糾纏在一起,無數鬼魂厲鬼咆哮,帶起驚天動地的一擊。
這是李霧月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一擊,他拼盡全力的防禦,卻依舊顯得那麼脆弱不堪。
黑色的龍鱗被擊碎,暗金色的骨頭斷裂,血肉分離,他整個人被攔腰斬斷,但即使這樣他都沒死,只是那雙璀璨的黃金瞳逐漸暗淡了下來,彷彿風中即將熄滅的燈燭,那是龍血耗盡的徵兆。
在他徹底閉眼死去之前,源稚女動用生命權柄將傷口強行癒合,在弗裡嘉的注視下,將手伸進了男人的胸膛,強行提煉出了他的精血,一個小小的“繭”被她一把握出。
幾乎就在這個“繭”脫體的那一瞬間,昂熱就像瀕死的魚那樣顫了顫,然後徹底沒了動靜。
這是耶夢加得告訴她的隱秘,被龍王留繭的人類,一旦龍王甦醒就成了祭品,無論龍王死不死,這個人類基本都必死無疑。
唯一的例外就是海洋與水之王的生命權柄,理論上來說是可以救的,但到底能不能活,耶夢加得也不知道,因爲沒有人試過。
昂熱死不死的源稚女其實沒太大所謂,看在上杉越的面子上順手救一把,能不能活就全看他造化。
她的重點還是李霧月。
因爲最後源稚女留了手沒死透,龍骨十字並沒有出現,他重新變回了“繭”的形式,被源稚女從昂熱的身體裡抓了出來。
很難形容那是什麼東西,最初只有一滴鮮活跳動的血,然後越跳越多,細胞不停的分裂,組織重生,密密麻麻的血管蠕動着,最後變成了一顆拳頭大小的,類似心臟的血肉組織。
當初諾頓和康斯坦丁最初就是這樣的一坨組織,藏在在青銅罐裡,緩慢孵化,等待着重見天日的一天。
可李霧月大抵是沒有這個機會了的。
“直接吃了吧。”弗裡嘉緩緩的說:“和龍骨十字的作用是一樣的。”
源稚女有點遲疑,倒不是懷疑弗裡嘉又在騙她,這種增強實力的事情弗裡嘉沒必要說謊,畢竟她增強了就是弗裡嘉增強了。
源稚女只是有點不知道怎麼下嘴,生吃這玩意兒有點像是生啃心臟,總感覺怪噁心的。
然而就在源稚女考慮要不感情深一口悶的時候,整個世界忽然地動山搖。
地面裂開巨大的裂縫,白色的泡沫在水面上堆積,濃烈的血腥味蔓延而開令人作嘔。
源稚女皺眉看向那裂縫,整個地面都在震動,似乎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地底深處舒展身體。
她背後的弗裡嘉以詩人的語氣讚歎着這場偉大的新生:“聞一聞吧,這是分娩的氣息,是生命誕生的氣息!”
“這一日,撒旦從地獄重返人間,它將用火焰清洗這個腐爛見骨的世界,新的世界將浴火重生。”
“我們都將……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