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地一頓需索,鬱墨夜幾乎窒息在他的懷裡,他纔將她放開。
兩人都有些氣喘吁吁。
“真是個睚眥必報的女人,不過……朕喜歡。攖”
鬱墨夜一怔償。
眼睫顫了半響,猶以爲自己聽錯。
這是第一次他說喜歡。
雖然只是喜歡,雖然有個喜歡的前提,是她的睚眥必報,雖然這句話原本有些調侃的意思。
但是,卻是他第一次對她用這個詞。
心潮起伏中,她想着該如何迴應。
“所以,皇兄最好不要得罪我,否則我同樣會狠狠報復。”
男人笑。
再次低頭咬了她的脣。
對,是咬。
不過只是咬了一口,用了點力。
鬱墨夜瞳孔一斂,男人卻是已經將她放開,然後雙手一抹自己臉上的麪皮。
再然後,鬱墨夜就看到眼前白衣一晃,男人身輕如燕,直接從窗口飛了出去。
再然後的事就如計劃中一般。
那個做虧心事的男人跪地磕頭中,一個擡頭,就猛地看到了鬱臨淵,不對,應該說,林天下,就站在樑子身後。
那一刻,他的膽子差點嚇破裂。
他求饒,說,馬上去衙門投案,馬上去,現在去。
然後,屁滾尿流地倉皇而去。
鬱臨淵衣發飛揚,站在布幡下面笑。
很久以後的某一日,他突然想起這件事,除了她的鬧騰和歡樂以外,他對她的一句話也莫名的印象深刻。
“所以,皇兄最好不要得罪我,否則我同樣會狠狠報復。”
當時,他只當做了一句笑言,也就是到了那一日,他才知,她真的是那樣的人。
且更狠。
當然,這是後話。
又過了幾日,便到了鬱墨夜的生辰。
鬱墨夜沒有記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幾時生日,也是聽說的,而且宮裡有記載。
也就是到這時,她才知道,原來在嶽國爲質並沒有二十年整,而是十九年九個月。
據說是嶽國考慮到兩國邦交,讓她提前了三個月回朝。
還在襁褓之中就被送去了嶽國,連個週歲都沒過,此次是她在大齊的第一個生辰,所以,帝王下令,給她辦了壽宴。
四王府也是前兩日就開始佈置了,各種彩架燈籠花束,一派喜氣洋洋。
生辰當天,不僅王爺公主們都來了,文武百官們來了,就連太后跟帝王也親臨了王府。
最讓鬱墨夜開心的是,收到了好多禮物。
雖然都不是銀子,但是,她看了看,都值不少銀子。
特別是鬱臨旋送的一個玉扳指,太后送的一個玉如意,鬱臨淵送的一個夜光杯,一看更價值不菲。
而且吧,這三樣東西都不大,若哪一日缺銀子用,拿去變現也方便。
考慮到鬱臨淵不能飲酒,且他還不許她喝酒,說她酒品極差,一喝醉就失態,讓她當日用其他什麼飲品代替,她就乾脆壽宴上沒有安排酒。
而是安排了一種特殊的飲品。
這種飲品還是樑子的功勞。
在她發愁宴席上喝什麼的時候,樑子說,他曾經受過一位婦人一飯之恩,這位婦人特別會做一種果茶,他喝過一次,畢生難忘。
她便隨樑子一起登門去拜訪了那位農門婦人。
她喝過也覺得甚是美味,便讓那婦人幫忙做,她付銀子買。
婦人自是同意,還叫了村裡多人幫忙,所以,也能供應出那麼大的量。
因衆人都從未喝過此種果茶,且的確好喝得緊,就連太后這般挑剔的人,都讚不絕口,所以也無人計較壽宴沒有壽酒。
鬱墨夜起先還一直在擔心,因爲一旦這種場合,似乎總要發生點這樣的、那樣的、或大或小的糾復。
她真的很怕。
所幸還好。
一直到結束,她擔心的都沒發生,整個壽宴的氣氛熱鬧又和諧。
她也甚是開心。
帝王和王德回到龍吟宮的時候,老遠就看到,蒼茫夜色下,龍吟宮的臺階上坐着一人。
待走近才發現是樊籬。
“大晚上的,做什麼坐在那裡?”帝王蹙眉。
樊籬起身站起,可能是坐得太久,腳有些麻了,還微踉了一下。
拍了拍袍角上的灰塵,樊籬道:“等皇上啊。”
帝王瞥了他一眼,拾階而上:“不知道在裡面等?”
樊籬嘻嘻一笑,拾步跟上,“不知道怎麼了,今夜就想在外面坐坐,吹吹冷風。”
帝王怔了怔,略略低垂了眉眼,沒有接話。
兩人來到內殿,王德沒有跟進來。
樊籬自袖中掏出一個什麼東西,往帝王面前一伸:“生辰快樂,萬壽無疆。”
帝王腳步滯住。
滯住的,還有臉色和呼吸。
垂目望去。
在樊籬攤開的手心上,一個黃褐色圓鼓鼓的東西靜陳。
帝王眼波一動。
壎。
樊籬緩緩開口:“還記得以前,你最喜歡吹的就是這個了,而我們兩個相識,也是因爲我不小心弄破了你的壎,我們不打不相識。雖然,你現在沒有機會、也不方便再吹這個,但是,我還是想將它送給你做生辰禮物。”
帝王凝着那壎,一動也未動。
樊籬看向他,只見他面色沉靜如水,低垂的長睫盡數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緒。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想要,正準備將手收回,卻看到他又緩緩擡起了手臂。
很緩慢地、也像是很艱難地,他將那枚壎拿起,然後五指一收,攥進手中。
“謝謝。”
沙啞的聲音讓樊籬心頭一顫。
那一刻,他忽然好難過。
“你又不能飲酒,不然,今夜還真想陪你喝上一杯。”
帝王笑笑,將那枚壎攏進袖中,“能喝也裝不下了,朕今夜喝了一肚子果茶。”
文武百官們,還有那些兄弟姐妹們,都輪番着來敬他,他也難得看到那個女人那般開心,便也開心地一杯一杯都承了。
樊籬怔了怔他的話,當即明白過來。
“差點忘了,皇上剛剛參加壽宴回來,四王爺的壽宴一定很熱鬧吧?”
問完,他就後悔了。
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嗯,”帝王點點頭,“很熱鬧,是朕這輩子見過最熱鬧的一次生辰。”
帝王平靜無波地說着,微微眯了鳳目,看着不遠處燈臺上的燭火,神思有些悠遠。
樊籬蹙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朕有些累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謝謝你的生辰禮物。”收了目光,帝王轉眸看向他,下起了逐客令。
樊籬不知道該說什麼,靜默了一會兒,行禮告退。
帝王一人站在那裡很久都未動。
直到王德帶着幾個宮人提了沐浴的熱水進來,帝王纔回過神。
怔怔看了忙碌的衆人,帝王拾步朝外面走。
王德見狀,連忙跟上,卻是被帝王止住:“別跟着,朕想一個人走走。”
其實,過了送冬節,天氣一天一天暖和起來了,慢慢地就要進入初春。
可越是這樣的時候,夜裡越是冷得厲害。
夜風中,鬱臨淵緩步而行。
衣袂被風鼓起,簌簌起舞,他一步一步走着,走在長長的宮道上,也走進幽幽夜色裡。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想了些什麼,就一直走着,漫無目的、漫無方向地走着。
直到在宮道拐彎的時候,迎面撞上一人。
那人明顯走得很急,直直撞在他的身上。
且顯然比他個子小,當即就被他撞得往後倒。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聽到對方的驚呼聲猛地驚覺過來,本能地伸手就想去拉,卻不想被對方的腳絆到,他便也直直朝前撲跌下去。
隨着“咚”的一聲,那人仰八叉地倒在了下面,他好巧不巧地壓在了那人身上。
“啊,我的蛋,你快起來,你壓到了我的蛋了!”
身下那人驚呼。
鬱臨淵沒有動,整個人完完全全覆在那人身上,黑暗中,嘴角卻是忍不住抽了又抽。
女人,就算情急之下想告訴別人你是男人,也不用如此粗俗直白吧?
你真的有蛋嗎?
他不起,也不動,壓在她身上,一副摔暈了的模樣。
身下的人推他,“不會吧?就算摔暈也應該是本王吧?你的重量全部都在本王的身上了,怎麼就……”
鬱臨淵脣角彎彎,依舊沒反應。
身下的人又推了推他,見還是未推動,便開始喊人:“有人嗎?有人在……”
鬱臨淵一驚,連忙翻身到一旁,捂了她的嘴,“別叫。”
啊!
熟悉的聲音入耳,鬱墨夜震驚了。
夜色下瞪大了一雙水眸,“皇……皇兄……”
鬱臨淵起身,也將她拉了起來,用手替她撣着身上的灰塵:“有沒有哪裡摔着?”
鬱墨夜還有些回不過神,怔怔搖頭:“這裡是花徑,都是鬆土,就只是屁股有些痛,其餘還好……”
話未說完,屁股上驀地一重。
竟是某人的大手揉了上來。
汗。
鬱墨夜連忙將他的手握住、拿開。
雖然隔着衣物,但是,這動作,讓人看到就完了。
鬱臨淵也未計較,更未強求。
微攏了俊眉:“都什麼時辰了?你怎麼這個時候進宮來?”
被他這麼一問,鬱墨夜想起正事。
“對了,我有東西給你。”
邊說,邊從袖中掏出什麼東西,送到自己眼前湊近看了看,然後朝他面前一伸:“還好,沒破,給你!”
鬱臨淵垂目看去。
雖是夜裡,可夜色本就有幾許微光,又加上不遠處還有風燈,所以,視線還能勉強辯物。
一手一個,亦是圓鼓鼓的東西。
起先他也以爲是壎,他一驚。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不是。
雞蛋。
竟是雞蛋。
他也終於明白過來,她方纔大叫壓着她的蛋了,原來是說的雞蛋。
鬱臨淵汗顏。
見男人愣在那裡沒有動,鬱墨夜“嘖”了一聲,直接將雞蛋往他手裡一塞,“快拿去,還是熱的呢。”
鬱臨淵疑惑。
“你深更半夜進宮,就是爲了送雞蛋給朕?”
“嗯,”鬱墨夜點頭,“這些日子,我閒來無事,看了一些嶽國的書,在嶽國,每逢過生辰的時候,人們都會煮雞蛋吃,因爲蛋生雞,雞生蛋,無窮盡也,所以人們覺得雞蛋就象徵着長壽,這種習俗就像是我們大齊生辰吃長壽命一樣。而我……”
說到這裡,鬱墨夜微微低下了頭。
頓了頓,才繼續道:“而我在嶽國呆了將近二十年,想必前十九年的生辰都是吃雞蛋的吧?就算後面九年沒有,前十年母妃在,母妃肯定會煮雞蛋給我吃的吧?”
鬱臨淵眸色一痛,眉心輕攏了幾分。
鬱墨夜的聲音帶着幾許蒼啞,被夜風一吹,更顯得悲涼。
她沒有記憶,她只能這樣猜測,她只能用疑問句。
“我看書上寫,雞蛋不能自己一個人吃,一定要跟最親的人分享,才能收穫最大的幸福。所以,所以……我就進宮來了。”
鬱墨夜擡起頭,水眸看着他,幽幽夜色映入她的眸中,帶着幾分悽迷。
那一刻,鬱臨淵覺得喉嚨裡哽住的什麼東西直直往眼睛裡一衝,他長睫顫了顫,逼了回去。
垂目看向手中的雞蛋,攥進掌心捂了又捂,差點將雞蛋捏碎,連忙鬆了力道。
“真的還是熱的。”他笑,擡起頭。
“當然,我煮好包了就來了,就怕涼了。”
鬱墨夜四下環顧了一圈。
看到邊上有一塊石頭,走過去自己坐了一半,朝他招手,又指指另一半,示意他坐,“快過來,我們趁熱剝了吃了吧。”
“好。”
鬱臨淵走過去,挨着她身邊坐下。
石頭不大,原本只夠坐一人的,兩人擠坐在一起,就差不多一半屁股是懸空的。
但,兩人也都不以爲意。
鬱墨夜拿起雞蛋直接在屁股坐的石頭上用力一敲,然後三下兩下,就將雞蛋剝好了。
遞給鬱臨淵:“雖然只是白蛋,什麼味道都沒有,但是,皇兄還是要把它吃下去。”
見鬱臨淵沉默地看着她,她直接將剝好的雞蛋朝他手裡一塞,又接過他手裡的那一隻。
自顧自敲了剝起來。
剝完,見男人還是沉默地坐在那裡沒有吃,以爲他在等她,眉眼一彎,笑道:“那我們碰一碰,就像碰杯一樣。”
說完,就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那隻雞蛋。
睨着她嬌憨的樣子,鬱臨淵嘴角勾了勾,伸手將雞蛋送過來輕輕碰上她的。
“生辰快樂!”鬱墨夜同時開口。
鬱臨淵渾身一震。
“你在跟誰說?”
“我自己呀,”鬱墨夜咬了一口雞蛋,歪着腦袋道,“不過,我也希望皇兄也快樂啊,對了,皇兄的生辰是幾時?”
鬱臨淵怔了怔,垂眸,彎脣:“還早呢。”
也將雞蛋送入嘴裡咬了一口。
“風有些大,很快就涼了,快點吃了吧。”鬱墨夜三兩下就將一個雞蛋塞入了口中,包了一滿嘴,含糊不清道。
鬱臨淵吃得很優雅,並蹙眉說她:“慢點,小心噎着。”
“沒事,我隨身還帶了這個。”
邊說,又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一個小水袋,朝他晃了晃,傻呵呵笑道:“我是不是很聰明?”
“嗯,很聰明。”鬱臨淵點頭。
鬱墨夜擰開水袋的蓋子,仰脖咕嚕咕嚕喝了幾口,艱難將嘴裡的雞蛋嚥下。
看着她噎得伸長脖子的樣子,鬱臨淵笑了。
不是嗤笑,不是嘲笑。
是會心地笑了。
要怎麼說這個女人呢?
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一個像她這樣從不在意自己形象的女人了。
而且還是在君前。
鬱臨淵吃得很慢,一個雞蛋吃了很久。
似是不喜歡吃雞蛋,又似是太喜歡吃,所以在細細地品。
等他終於吃完,鬱墨夜將水袋遞給了他,忽然想起什麼,又收了回來,捻起自己的袖襟揩了揩水袋的袋口。
見她如此,鬱臨淵輕嗤:“朕難道還嫌你髒不成?”
鬱墨夜撇撇嘴,“誰知道呢?”
這纔將揩好的水袋遞給他。
男人伸手,卻並不是接水袋,而是驀地握了她的腕,將她朝自己面前一扯,他啄上她的脣。
鬱墨夜一震。
下一瞬,他又放開了她,接過她手裡的水袋,仰脖飲了起來。
動作極快,行如流水。
待他喝完,鬱墨夜接過水袋攏進袖中,起身:“好了,我該回去了,皇兄也早點歇息。”
手卻是被男人握住。
“既然看了關於嶽國生辰習俗的書,上面難道沒有說,在生辰那夜要守生,一直不能睡,要到了丑時纔可以歇息?”
鬱墨夜一怔:“皇兄也知道?”
“當然。”鬱臨淵坐在那裡,微微揚着臉看着她,夜光落入他的眸中,璀亮如星。
“所以呢?”鬱墨夜站在夜光下問他。
“所以朕陪你。”
鬱臨淵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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