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人但凡還有一絲盼頭都不會徹底失了底氣。
老婦人在丈夫走後,確實想過一了百了,反正也沒有孩子拖累,不如跟着他去了。可看着院子裡丈夫親手種的那株桂花樹,老婦人便拿着掃把義無反顧想要守住這個院子。他因爲她的閨名裡帶個桂字,而種下這株桂花樹,她就更要守住這個院子了。
每年桂花開的時候,她便會採那些馥郁的桂花,一點點挑乾淨陰乾後釀成桂花蜜。嫁給他時,她曾允過要親手做桂花釀給他嚐嚐,只可惜,當年那株桂花還未長成,長成後他卻離去多年。
琴奏知道老婦人該是想起那些過往了,也沒有打擾,卻是真心實意地想要照顧這個善良的老人。
她不是什麼厲害的人物,只是生在江南長在江南小戶的閨閣女子,本分地嫁人,原也就是個平順的一生,卻偏偏遭了禍事。可也正是因爲這樣的聚也匆匆別也匆匆,反倒是成全了這對有情人的地久天長。
誰又能說,這樣守着滿園綠意去思念一個雖然離開卻永遠愛着自己的人,不是件幸福的事呢?琴奏見日頭有些曬了,便收起針線筐子,扶着老婦人進了屋。而就在不遠的巷子口,還蟄伏着面貌一般,但卻眼底精光閃閃的路人。
可又有誰想到,琴奏便住在老婦人家裡,如尋常女兒般拿着繡花針學女紅呢?不過琴奏也不是沒去探過路,但都是正大光明地去的。老婦人也問過琴奏,來揚州城找什麼人,她雖然足不出戶,但怎麼說也是本地人,住了這麼些年,也算是認識點人,說要幫忙,倒也真能幫上一些。
琴奏卻是笑了笑,並未多說什麼,無關乎到底信不信的問題。她已經連累了蕭逸書,只不想再打擾了老婦人晚年的平靜。也只有等找到蕭逸書,徹底離了這些人,琴奏才能真的卸下心房。
琴奏幾次出門,穿着普通的衣裳,半點不惹眼,在醉江南附近晃過幾次後,倒是也只能按捺下來等待時機,而這時機只能是召開武林大會那一天。這醉江南被沈門被包下後,只招待那些拿着名帖的大門大派,當然樓下大堂倒是整日裡有武林人士出沒。
他們倒也顧忌那些住在醉江南的江湖門派,自然舉止間也諸多收斂,但任憑你怎麼掩藏,那滿身的殺戮氣卻是怎麼也遮掩不住的,倒是平白糟蹋了醉江南這店的上等品味,讓揚州城的一些自詡上品的文人墨客酸溜溜地做上幾首歪詩,只說這沈門財大氣粗,卻還是叫明珠暗投了。
當然,這話實在是酸,琴奏聽見也只是心底笑笑,對她來說,更留心的是打探些關於蕭逸書的事情。只可惜她晃了幾次,卻只聽那些江湖人士對這場武林大會還有江湖哪門哪派的閒談,關於蕭逸書的,卻是半點都沒有打探到。
或許,有一點是相關的,那就是關於沈鍾鉉的寒症。
江湖上的人,知道沈鍾鉉深受寒症侵擾的人並不
多,起碼在琴奏見到沈鍾鉉以前,她根本不知道沈鍾鉉有這種怪病,頂多也只是聽人說這沈鍾鉉嗜血成性,每天不殺人便手癢。只是這回卻聽人提起,說這次見到沈門主,整個人愈發氣勢勃勃起來。
琴奏記得當初同蕭逸書去沈門做客時,見到的沈鍾鉉臉色並不大好,脣色也隱約泛白,有些氣虛體寒之症,也虧得他內功深厚,將這身子的與別不同給瞞了下來。這回卻乍然聽人起來,琴奏不能不起疑。
蕭逸書的醫術縱然不是驚世絕倫的,擱江湖上,也絕對是個高手了。他一直提沈鍾鉉看病把脈,沈鍾鉉的寒症有多難治,琴奏也時常聽蕭逸書提起過。琴奏聽見有人說沈鍾鉉比先前氣色更好了些後,琴奏便悄悄上了心。
也該是琴奏運氣好,一日溜達時,隔着個街角,倒是將正好走進醉江南的沈鍾鉉看個一清二楚。果然,這氣色極好!或許別的人不覺得,但琴奏是見到以前的沈鍾鉉的,俊美卻也陰寒,整個人往外透着冷氣。可現在,沈鍾鉉像是叫人連着骨血一同溫過一般,整個人氣色真的是好極了。
是誰治好了沈鍾鉉的寒症?
琴奏知道,當初蕭逸書照着書尋了好些個法子,用到沈鍾鉉身上後好確實好了一些,但卻是根本不能徹底治好他。可沈鍾鉉現在的模樣卻真是好極了,甚至比琴奏現在這破敗的身子要好上太多。
當初沈家船舫被圍時,沈鍾鉉能夠脫險,還多虧了琴奏出手。現如今必定要倒過來了,那麼這個能治好沈鍾鉉的人究竟是誰。總不能是蕭逸書吧?可若不是蕭逸書的話,江南上能夠請到的厲害之人都被沈門請過了,這麼些都沒看好的病,現如今忽然好了,那麼其後必定有誰相助。
偏偏,蕭逸書又是個醫術精湛的大夫,你讓琴奏如何安心?或許,真就像是自己所猜測的一樣,這沈鍾鉉當初的確衝她使了個障眼法,趁着船上正亂那會兒將蕭逸書給藏了起來。也不是信不過蕭逸書的醫術與醫德,他只是想借機甩開她琴奏罷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她離開後,沈鍾鉉也就放心放蕭逸書出來替自己治病了,現如今纔會將自己的氣色養好回來。若是真這樣的話,琴奏說什麼也會殺進沈門將那呆子給救出來。若不是因爲在林子裡救了落魄的她,琴奏想,蕭逸書這輩子一定會遇上個柔軟卻又強韌如蒲葦一般的女子,安穩到老。
可惜,就是因爲遇上了她。琴奏只能苦笑,不管如何,這總歸是條線索,她在寐宇閣實在找不出蕭逸書的消息,若是能在沈門找到,那也就好了。這沈鍾鉉的身子現如今也都大好了,就如同小喬姑娘也回到了欷華身邊,她琴奏對於任何人來說也都沒了利用價值了,那麼就允許她找到蕭逸書,然後帶他遠走高飛吧。
接下去的日子,琴奏也只能安下心來呆在老婦人身邊,陪着做些小點心或者繡繡花,這日子彷彿真是平靜極
了。
只可惜,該來的還是要來。
武林大會定在第二天舉行。沈門自然是財大氣粗的,這晚,除了醉江南里頭擺滿了酒席,還在醉江南走口那條長長的街巷上擺了流水席,招待所有來參加武林大會的江湖人士。就好像噗噗吐着火焰的火團,整個揚州城忽然便真的熱鬧起來了。
那些熱鬧豪邁的男兒們,平時天南海北的闖蕩,或是見了一面便又匆匆別過,這些年再也沒見着後,又或者一直仰慕大名,今日也總算能見上一面了。這樣一來,揚州城裡的百姓們就更加有話好唸叨了。
那麼多揹着刀拿着劍的江湖人士,揚州城裡什麼時候見過啊,這會兒打起來也不知道會不會毀了自家?不過男人們必須心底還是有些熱血的,瞧見那些刀槍棍棒還有壯實的身材,男人們心思更加發酸了。
老婦人也從幾個常來串門的老婆子哪兒聽見了武林大會的事。本來,這武林大會可是一大盛事,這會兒開在揚州城裡,揚州知府自然不能讓它動亂起來。沈門也清楚官府的人是決計不能惹怒的,畢竟若是惹了那一頭,沈鍾鉉必定討不到什麼好處。所以沈鍾鉉定了規矩,吃了酒肉再去揚州城外的十里坡比武,賽到天黑就又回城繼續喝酒吃肉。
這一舉措,自然叫揚州知府很是放心,也就對城裡忽然涌進的這些人睜隻眼閉隻眼了,至於大夥兒也自然是歡喜的,畢竟誰都不像沈鍾鉉,有那個錢頓頓吃上醉江南這麼好的吃食的。
琴奏聽老婦人提起,心底倒微微提了一下,卻沒想到老婦人卻是語重心長地同琴奏說,“既然還沒找到你要找的人,不如去着武林大會上問問,畢竟都是天南海北來的,指不定就有人正好見過他呢。”
老婦人睿智閒適,雖然大半生只守着這院子過日子,可能將院子守得這樣好,那便真是全靠老婦人的本事了。老婦人從不管琴奏要找的人是誰,她只想幫着琴奏能早些將人找到就好。
“對了,你可是個雲英未嫁的黃花閨女,雖說咱們這兒沒這麼細講究,但怎麼說要自己照顧好自己纔對。可惜我老了,不然我便陪着你出去找一圈,到時候你變換了身衣裳,用個斗笠將自己遮掩一下便好。”老婦人倒是真關心琴奏,連着法子都替琴奏想好了。
往常便有那些個大戶人家的丫鬟上街纔買戴着那面巾,傳到後來,連着江湖上一些女子也學着這些大戶人家的丫鬟將面巾罩在臉上。
這樣一來,彼此都只能瞧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倒也頗些朦朧之美。
琴奏從不推脫老人家的好意,點了點頭,“您就放心吧,他若是命好還活着,那就是算是天涯海角都要去找一找,若沒了命,那我也像您一樣,守着他那幾間小屋過完下半輩子了。”人這一生,看對眼了一個想要改變就真的很難了。
老婦人嘆了口氣,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