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黑下來,葉辰風與媚娘一路交談,向投宿的小酒館行去。
當初來到中州後,避免連累小玲,兩人將她安置於另一個安全之地,今日有了閒暇,媚娘這才喚她到小酒館相聚。媚娘是尋思着讓她能與葉辰風一起離開。
想必現今那孩子在小酒館一定等得着急了罷,媚娘加快了步伐。
葉辰風嘴角漾過一絲笑意,這真是一個善良的女子,對人心而言,妖與人的的界限何必區別得清楚。
沒走幾步,媚娘匆行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葉辰風奇怪望去,只見前方一個相貌堂堂,丰神如玉的男子正緩步過來,他身邊,女子笑靨如花。
她靜立凝思,似在眺望着昔日的時光。
隨着媚孃的停步不前,男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麼,目光移了過來。
男子臉上瞬時佈滿不可思議的神色:“媚娘……”
他不顧身邊女子的驚異,嘴脣微微哆嗦,向媚娘快步靠近了過來。
“媚娘!你怎會在此地!”
“……”媚娘沒有說話,神色一片淡然,如若巧手不是握緊了些,根本看不出她內心有何波動。
男子名爲楚玉,乃中州頂尖名流家族楚氏的長子,楚氏現任族長已有隱退之意,日後楚氏族長之位定會落到他頭上。楚玉少年時闖蕩天下,成名已久,有甚者傳言他是百年一出的天才,不想數十年前盛名赫赫的他卻突然回到中州,從此不出遠門,潛心家族一事。
葉辰風行走世間自然聽過門門類類的傳聞,多年前亦在中州與他有過一面之緣。葉辰風劍聖之名之所以得來,總歸是世間一致承認,楚玉昔日亦是聲名鵲起。兩人實屬中一代風流人物,人們也時常將他們比較爭論。
“媚娘見過楚公子。”媚娘半閤眼道。
身後的女子已經趕了上來,楚玉按耐下激動的情緒,苦笑道:“媚娘,你怎地如此客氣,我倆之間有必要這般客氣麼?”
媚娘神情淡然溫婉:“楚公子言笑了,想必身邊的姐姐便是楚夫人罷,當真是傾城美貌,貌勝洛神。”
楚玉星眸一抹異色閃過,面帶笑容:“嗯,內人軒轅玉容,玉容,來見見我的故友。她是媚娘,當初也是和爲夫、上官兄等仗劍人間的友伴。”
軒轅玉容上前一步,微微歉身,眼波流轉。能讓楚玉動容失態的女子又豈是等閒,怕是前塵有過親密之情,她作爲娘子不可能心底沒一番計較。
媚娘將軒轅玉容神色看在眼裡,笑意不改:“楚公子,昔日匆匆一別,太多話兒未曾出口,今日重逢也好讓媚娘說一聲道謝,當年若非楚公子,只怕媚娘已葬身雪山巨魔之胃。”
葉辰風走了上來。
街道已冷冷清清,小販們收拾一日用於謀生的攤子,人們來來往往,車水馬龍。
原本神色淡然下來的楚玉,眼底掩飾不住一絲哀傷流露:“媚娘,一聲道謝隔遠了多少距離,其實你我之間——”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葉辰風!這個名動世間的男子怎會……出現於此?!莫非他與媚娘…也許是巧遇而已。
楚玉思緒萬千,一時喉嚨噎住,皺眉不語。
“玉郎!媚娘妹子在與你道謝,你怎的不說話。”軒轅玉容道,這是一個非凡的女子,懂得外內通達。憑軒轅一氏,又何曾出過庸人,女子亦巾幗。
“葉兄竟也來了中州,數年前一面可讓在下印象深刻。”
“彼此彼此。”
楚玉與葉辰風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有莫名的意味,楚玉率先移開視線,放到媚娘身上,沉了半晌才道:“媚娘,其實一直來不及與你解釋,當年救你之人並非是我。”
媚娘愣住:“……何出此言,當初……”
“今日見你與葉兄一同出現在中州,我以爲葉兄早已同你說了。”楚玉道,面色不改。
媚娘完全弄不懂他在說什麼,多少年前的事兒與葉辰風又有何關係?
楚玉看了看葉辰風,又瞧瞧媚娘,咬牙繼續道:“那天雪山之上,你被巨魔一掌拍暈,我距你甚遠,出手想救已是來不及……萬幸葉兄當時途經雪山,與雪山巨魔殊死周旋,將你救下。”
“我匆匆趕到時,葉兄弟交你與我後離開,而後上官雲等人到達,你們誤以爲是我救了你。”
……舊事寂寥,命運無常。
塵埃被吹盡,街道被風兒吹拂得乾乾淨淨,蒙塵的往日亦清晰明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交集或深或淺,都被歲月一一沖淡,他們不再年少,時間亦撫平了青春的躁動。
“罷了,前塵往事終究是已久遠不可及。”媚娘疲倦道。
道了一聲告別,媚娘便要離去,楚玉挽留:“媚娘,無論怎樣急事,你我總該共進一餐罷。”
媚娘搖搖頭,嬌步邁出。葉辰風淡淡看了一眼她。
身後依舊傳來挽留聲,可她一意孤行倔強走着。
“玉郎,不追上去麼?”軒轅玉容說道,語氣緩和,絲毫看不出有何不滿。
楚玉默默注視前方漸漸遠去的身影,他閉上眼,嘴角努力擠出笑容的弧度,一把摟住身邊的女子:“玉容,咱數十年的感情你還信不過我麼?”
軒轅玉容嗯一聲,安靜待在他懷中,而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男子臉色卻蒼白如紙。
回到小酒館,媚娘詢問掌櫃,小玲是否已經到了。之前她已提早跟掌櫃的打過招呼,說今日會有一位姑娘到此問人,務必帶領她進自己的房間等候。
掌櫃的點頭,今日確實有一位少女前來了,已經按她的意思安排下去,小玲正在裡屋等候。
言一聲“麻煩了”,媚娘便領着葉辰風上樓,進入自己的房間。房間內漆黑一片,媚娘輕輕行至桌前,巧手一抹,一盞油燈便滋滋冒起昏黃的火光,淡淡的溫暖盈斥整個房間。
小玲正躺在媚孃的牀上,沉沉進入夢鄉,小鼻子一皺一鬆,活像一個小孩子。媚娘給她蓋上被子,這才與葉辰風一同對立而坐在屋正中桌子旁邊的木椅上。
媚娘給他倒了一杯清水,又倒了一杯在自己面前,飲啜一口,輕道:“明日,你便帶小玲姑娘回去罷,我也好放心去楚氏。”
葉辰風久久沒有說話,直到媚娘又將出口之時才道:“嗯,那你保重,萬事小心。”
又談了好久,多半是葉辰風爲完善媚孃的計劃提出看法,儘量使之周全。葉辰風始終沒有提及當年救她之事
……
“你,是否早已認出我,當初救我,爲何見面並未提一字半句……”媚娘忍不住道,略低螓首
葉辰風嘴脣微啓,猶豫一下道:“提了又有何意義,你我素未謀面,畢竟我不過是你轉身即忘的人,何苦讓你心底欠一份人情,徒增煩惱。”
媚娘怔了一陣,擡頭,葉辰風眼中澄澈如水,古井不波。
他經歷過,看淡了太多,亦看穿了太多。
“人世匆忙,不同的人在相似的年齡品嚐各自的悲喜,不是每一份人情都需要償還,當年相遇,不過一場意外罷了。”
你甚至不曾知道我曾經路過你的世界,如今又何須令你銘記於心?
媚娘喉間彷彿被什麼堵住,說不出話來,有些難受。
兩人對視着,油燈的火光在他們眸中跳躍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