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額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人無聊到這種程度,這種性質複雜戰鬥激烈的戰局從頭到尾不吱一聲,這都忍得住!最後出現也不是爲了參戰,單純爲了偷東西!
一個比頂尖刺客還要能忍的賊……他存在的意義就爲了偷東西,爲了偷到想要的東西他能蹲到天荒地老,戰局誰贏誰輸他壓根懶得管。
本來葉無蹤針對的盜竊對象應當是夏龍淵纔對,內褲只是調侃遮掩,他真實的目標怎麼想都應該是天書……結果自己送上趟,他從天榜第二手裡偷東西的爽感一點也不遜色於一個衰落的第一,偷的長生天神斧價值也不會比天書低哪去,說到江湖上還佔大義面子,真真夠本了……
明知道如果自己不出現的話葉無蹤一定會嘗試去摸夏龍淵的,所以自己出現到底在做什麼?替摸?
這種感受讓博額的憋屈之感比正常被偷還要噁心百倍,實是又氣又怒,還沒飛回自家地盤就在空中再噴一口血,差點空難摔死。
好在博額的心志堅定也非常人可比,他死死壓住內心憤怒的情緒,一路迴歸尋思怎麼奪回神斧更重要。
博額清楚,自己這番出手絕對不是白搭。如果說原先夏龍淵在收拾殘局之後還有復原的機會,那麼在被迫“迴光返照”激發了剩餘潛力之後,應該是基本沒法復原了,即使死不了也應該是保不住御境,而一旦保不住御境,那他的年紀基本已經不足爲懼。
神州最大的威脅去除了!下一步就是橫掃中原之時,他們偷了斧頭,有命花麼?
可惜如今風雪冰天,開戰攻城顯然不合適,人馬不被凍死就不錯了……但現在西北開關,他們不需要繼續死磕雁門一線,直入關中相對又會好很多,不知道是否該趁這個機會……還有個問題是塞北漠南一帶有巴圖杵着,必須把巴圖拔掉,否則這道可不好繞……這些事必須與鐵木爾商議,那纔是軍事統帥。
其實早年的博額與鐵木爾可沒多親近,天榜二三、神權軍權,能親密纔有鬼了……
長生天神殿其實暗戳戳的壓制鐵木爾居多,巴圖的崛起某種意義上也是神殿的放任導致,當時趙長河就發現了神殿並不在意各族內鬥,否則即使巴圖已經站穩了腳,博額都可以去摘了他的腦袋用不着鐵木爾出手。可原先的博額是不可能爲了鐵木爾去殺巴圖的,各族對立纔有助於他的權威……
如今形勢不一樣了。來自大夏的壓力讓草原開始團結,也是夏人沒有細思過的事情。這種情況下的草原,威脅說不定比原先更甚。
博額一路思量,流光消失在風雪冰天,東方天色漸白。
天亮了。
此時的太廟之底。
厲神通幫夏龍淵扛了博額兩擊,此時一言不發盤膝閉目坐在一邊,也不再管場面上的其他狀況。
嬴五在揍李公嗣,嚴格來說是單方面的凌辱,一個空間束縛把李公嗣困在其中,破碎的空間亂流肆虐穿插,生生做成了一種凌遲活剮的慘狀,偏偏裡面的慘叫聲連一點都沒能透出來,場面奇詭至極。
早就做好逃離準備的楊敬修,真趁着剛纔的神拳對撞的機會逃之夭夭,那種時候誰也無法攔他。
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
當王道寧也想遁逃之時,一把大闊刀已經兜頭攔在了那裡:“此路不通。”
趙長河在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就在盯着王道寧,哪能讓他跑?
“嗖!”王道寧懶得廢話,這要是夏龍淵回過氣來就完犢子了,排山倒海的掌風惡狠狠地撲了上去,理論上說趙長河根本不可能攔住他片刻。
結果朱雀如影隨形,或者索性說夫唱婦隨算了,趙長河一動她也動。
當趙長河橫刀架了王道寧一擊,被轟得溢血飛退之時,朱雀的魔爪也已經抓在了王道寧後背,不但是擒拿限制,同時洶涌魔焰瘋狂燃燒,瞬間把王道寧燒成了個火人。
王道寧運起罡氣隔絕魔火,飛速震開朱雀之抓,夏龍淵的方向卻忽然傳來“鐺”地一聲巨響。
王道寧心中劇震,甚至顧不得自己此時的危機,脫口喊:“夏龍淵!你!”
夏龍淵調息傷勢,趁着自己超模的實力暫時還沒消退的這個短暫空檔,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攔王道寧……而是一把抓起了四靈劍。
被嬴五控在空間裡凌遲的李公嗣瞪大眼睛,瘋狂叫喊,可惜沒有人聽得見他在叫什麼。
只聽“鐺”地巨響,夏龍淵惡狠狠地將四把劍互斬。
第一下,沒斷。夏龍淵此時的力量不夠……不僅不夠,四靈劍反噬的力道衝得他嘴角溢血,肆虐的劍氣穿入了他的身軀表裡,所受之凌遲沒比李公嗣的輕哪去。
可王道寧卻比渾身浴血的夏龍淵還急,大急喊叫:“住手!劍靈自保反擊,你自己也會死!”
夏龍淵不管不顧,又是一記互斬。
“鐺!”四劍齊刷刷泛起了裂痕,狂暴的劍氣貫入夏龍淵的胸膛。
連正在對王道寧出手的趙長河與朱雀都停住了,有些呆愣地看着忽然發癲的夏龍淵。盤坐中的厲神通睜開了眼睛,控制李公嗣的嬴五扭頭而望。
夏龍淵身上的氣勢也飛速退化,越來越弱,直至白髮蒼蒼,佝僂難行。
“這四把劍,本該是人世河山之劍,但當它們有主之後,那便不再是了……”夏龍淵有些辛苦地開口,聲音沙啞蒼老:“不管怎麼設計、不管它們自己怎麼定義,它們總是會成爲門戶私有、家族傳承……我曾經爲了世家的支持,不敢做得太過火……那麼如今已經無所懼也……趁着最後還有摧毀它們的力量,那便做完,不當留給後人。” 隨着話音,最後一斬。
“鐺!”四劍齊斷,劍靈無聲。
王道寧張了張嘴,他忽然感覺自己的心都空掉了一塊,有些呆滯地轉頭看李公嗣,渾身浴血的李公嗣也呆愣愣地看着自家斷裂的劍,腦子空白。繼而變得真正空白,彷彿看着此生的意義消失、看着傳承斷裂的未來,帶着極度的驚悚與不安,氣絕身亡。
遠在清河,崔文璟猛噴一口鮮血,低聲嘆息:“去矣。清河。”
正逃在路上的楊敬修同樣一口鮮血,失魂落魄地轉頭北望,一時無言。
王道寧只覺得天旋地轉,聲音都在發顫:“你……伱怎麼敢……它們雖是私有,可事實確也是在鎮此河山……”
“就像世家與朕一樣?”夏龍淵灑然丟掉四把斷劍,轉身慢慢地走上屬於他的高臺,仰天而笑:“對於這個國度,朕該死,你們也該,那麼朕最後一舉爲神州除此二害,豈不快哉?”
他登臺的腳步都已經極爲虛浮而艱難,往日一踏即上的高臺,此刻步履蹣跚,好久才慢慢地走到頂端,盤坐而下。
“朕……我讀書其實不多的,九年義務教育都沒讀完……之乎者也哉,來這裡學的。”夏龍淵忽然說了一句除了趙厝人之外誰也聽不懂的方言,又續道:“不過我還是知道一些歷史故事……之前厲神通說,匹夫之怒,血濺五步,這句我以前很喜歡的話,用在我的身上……天下羣雄,不管世家還是草莽,不管好的壞的,居然齊齊反我……我忽然在想,我像不像個楊廣?”
衆人沒有接話。
回想起來,好像厲神通說了那話之後,夏龍淵的態度就比較沉默,他一直是個很跳的人,但這一戰很少出聲,到了戰局轉向之後纔多了幾句話,感覺像是被打擊到了。
“我認真想想,我倒是沒楊廣暴虐,但好像本質也差不太多,畢竟……我是真沒把你們當人。”夏龍淵平靜地道:“但就像遊戲通關結算一樣,給的評價是楊廣,那還是讓人很不爽的,誰不想通個完美關呢……我在想我好像搞錯了一件事,在皇帝這個位置上該做怎樣的事……挑戰神魔,好像格調很高的但對於皇帝這個職業來說,那本質與修仙求道是不是沒什麼區別?”
趙長河終於開口:“是啊。”
夏龍淵道:“所以要玩神魔遊戲,那就別做皇帝,要做皇帝,那就做好皇帝該做的,對不對?長河你是這意思吧?”
趙長河道:“對。”
“所以你做不做?”
“不做,你有女兒。”
“呵。她怕是服不了衆,如果你能扶她,那就扶一把如果不行,你自爲之。”
趙長河簡單道:“好。”
“那麼回到皇帝該做的事。”夏龍淵沒和他多談這個,轉而道:“道寧……你們覺得自己在屠龍麼?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心中的惡龍可是你們。”
王道寧定定地看着他,沒說話。
“既然都想屠龍,那便屠個乾淨。道寧,你以前陪我一起讀書,都看過這麼一句話?‘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我想這一次你行動之時,心中迴盪的多半是它,那麼很巧,我也是。只不過很可惜,你沒有當成屠龍者,我當成了,如今你……是不是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王道寧神色非常難看。
夏龍淵指了指嬴五與厲神通:“你倆……也沒有屠成。能殺我的,只有我自己,是也不是?”
厲神通沒有說話,嬴五很是光棍地回了一句:“是。”
其實夏龍淵自己心裡都知道,殺了他的根源是天下反噬,可到了現在他還是沒願意承認,其嘴硬如此。
見嬴五應和,夏龍淵終於很是開心地大笑起來:“那麼這通關,完成了。”
並沒有人再應這句,夏龍淵自顧笑了一陣,忽然道:“其實……有句話說了好像很影響逼格,但我還是想說一下……我不理事不治政全甩給一個傻逼假貨,有一個原因是那他媽太難了,我不會!讓我自己做可能比他還傻逼!”
趙長河:“……”
厲神通:“?”
“我的懷中有一頁書,那是給你的嫁妝……”夏龍淵的笑聲越來越輕,終至輕不可聞:“話說到了最後,我都沒有想見遲遲,我是不是真的太冷血了?”
一縷天光灑落地底,趙長河擡頭看去,夏遲遲安靜地站在上面,已經不知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