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十指交叉起來放在赤裸的胸前,肌肉輪廓鮮明的胸膛不知道是因爲興奮還是因爲緊張而起伏着。俊美的臉上表情冷硬得像雕在一塊頑石上的浮雕,暗紅的眼睛像燒紅的炭,可眼神卻是三九天才有的冰冷。他站在白顏身前,挺拔的像一柄染血森然的劍,繚繞的火紅色頭髮又讓他像一個火把,隨時會點燃一切,用他的狂野,邪氣焚燬世間萬物。
他臉上沒有往日那種面具一樣的假笑,全然是寒冰一樣的冷。聲音嘶啞的說道:“尊敬的神,恐怕你也沒想到我會這樣做吧……您還在將我當做三百年前那個跟在您身後只會哭泣的小孩?可正如你說的,三百年間,你變了多少?我又變了多少?都不是過去熟識的彼此,我這裡……”他說着伸出修長的手指指着自己心臟的位置,說道:“我這裡已經變成一塊浸泡在毒藥中的石頭……我是殘酷的修羅惡魔……!”
白顏根本沒有絲毫慌亂,只是身體的靈力被吞噬的越來越厲害,被這種十方天羅困住的感覺真心不好受。她的咒術一直都是以浩瀚無匹的靈力來震懾世人,從來沒有研究過封印之術,更何況這種束縛封印似乎是專門對付她的……可她依然鎮定,笑盈盈的說道:“你說話的口氣還是像一個小孩……一個賭氣的小孩……還在生氣在飄渺城時候我對你說的那些話麼?路西烏斯,你覺得這樣做能改變些什麼?”
修羅平靜的表情一瞬間變的猙獰如獸,眼睛裡的眼白突然變得像瞳孔一樣血紅,整個眼眶裡都是如血般的深紅。他嘶吼道:“不要再叫我……路西烏斯……這個咒銘文名字我三百年前就已經拋棄了……就像那個時候你拋棄了咒術師一族,拋棄了我一樣……我現在,被叫做,修羅——”他最後幾個詞是一個接一個咆哮出來的,像是要將肺泡喊破一樣,很難想象他消瘦的胸膛中能爆發出這樣巨大的聲音,整片宮殿裡面都是他蒼涼如孤狼般的吼叫聲。
白顏無聲的笑了笑,默默搖頭,沒有再說什麼。她低下頭去,珊瑚紅的眼睛隱在前額垂下來的青黛色頭髮中,看不清那雙珊瑚一樣明媚的眼睛裡是什麼樣的神彩。她似乎在躲避修羅的目光,躲避那雙紅的像燒紅的炭一樣的眼睛。
可他們的眼睛都是一樣的顏色啊……只是白顏那珊瑚紅的眼睛沒有修羅眼睛裡的血紅那樣駭人……其實他們都是一樣的種族,同一類人,三百年前僅存下來的咒術師……原本他們是可以站在一邊的,可就這樣莫名的站在了對立面上……任憑哀嘆扼腕也回不到從前了。
如果三百年前的歷史可以改寫,可能不會有什麼夢陽王朝梵陽王朝,也不會有什麼流年皇帝……更不會有現在的一切!而咒術師依然生活在靜謐的覓露森林中,森林裡的花香不會摻雜進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參天的老樹根下不會埋葬着已經腐爛的屍骸,泥土中也沒有鏽跡斑駁的刀劍鎧甲……夢梵•神依舊是咒術師的神,不會有‘白顏’這樣的名字。而路西烏斯仍然是跟隨在神身後的少年,黑髮如瀑,不會帶着‘修羅’的面具如妖魔般猙獰。咒術師們不會出現在俗世中,就是一羣安靜的隱者……
這樣的場景在修羅腦海中出現過多少次?可最終這些只能是想想而已!夢境般美好的幻想蒙上一層令人瘋狂的血色……十萬大軍在兩位傾世帝王的帶領下踏進森林,用凡人骯髒的血將覓露森林染了個遍!多少咒術師慘死?自己那時候最心愛的女孩在狂暴的武士身下掙扎,他們撕扯她的裙子咬她沾了血的脣……在那一鉤彎月下的眼睛中,她閃爍的分明是如死般的絕望,最終也是頭顱被斬下來,殘骸在覓露森林裡靜靜腐爛!
這些夢魘永遠無法擺脫,他原以爲繼續跟隨在夢梵•神身後,咒術師這一脈就會重新復興起來。可是留給他的卻是三百年的苦苦覓尋,等再見到神的時候,她已經成爲人妻,成爲人母,變得陌生冷漠……這麼多年來的夢幻想象頃刻間碎成齏粉,像乾裂的血痂一樣……
修羅突然神經質的笑了笑,桀桀的聲音像午夜捕食的梟。他聲音低沉嘶啞的說道:“我要用我的憤怒燃燒這個世界,我要將這個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天下燒成灰燼……我要讓覓露森林的亡靈得以安息……我要讓万俟流年和皇甫景瀾後悔當時那樣張狂的踐踏我的覓露森林……”
“哼,這些事情都過去了,你還記得這麼清麼?沉浸在回憶中的可憐人兒,你還很軟弱啊!皇甫景瀾和万俟流年都死了,死了三百年了,就算你再怎麼做,他們也不會知道的!有意義麼?”白顏語氣悲憫的說道,像站在高處的神憐憫跪伏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凡人。儘管她被囚禁着,可那股氣質依舊讓她像凌駕於諸天之上的神祗。
“呵呵,尊敬的神……以你的眼力,不難看出來他是個被複活的人吧?你難道都沒想過他是怎麼活過來的?”修羅下巴朝着表情木然的夜淵鴻揚了揚,重新恢復平和的臉上滿是清淺的笑!他就是這樣的人,前一刻還在猙獰的嘶吼咆哮,下一刻可能會面帶江南女子般溫婉輕柔的笑。隨時都會將自己真實的一面埋在不同的面具下。
白顏像是想到了什麼,看着他,目光陰沉冷漠。
“也難怪,你恐怕只當他是被毒蠱控制着的傀儡吧?可惜不是,你的兒子,夜星辰曾經求我復活他的哥哥,我實在不忍心拒絕那個孩子,畢竟將來他是很關鍵的一個人!我就藉助別人的力量復活了夜淵鴻,再在他體內種下毒蠱,成爲我暗藏在夜國王宮的棋子!畢竟你的咒術實力在我之上,與你正面決戰我不是對手,只有靠封印之術制住你。而你肯定會防備我着,恐怕我不等接近你就會被你發現。這個傀儡真的幫了我大忙了……”修羅笑吟吟的說道。
可白顏沒有聽他後面的話,說道:“你藉助誰的力量復活夜淵鴻?復活,難道連靈魂召喚回來?有這種能力的人竟然還存在着?”
修羅沒有回答。他雙臂抱在胸前,走到大殿中央那複雜的六十四聯式算籌前。眼睛裡輕佻的神情一瞬間變得驚駭。他也研究過算籌推演,可只是算到四式聯式就在也算不下去,可眼前這個龐大複雜的式子分明是六十四聯式,昭示的預言竟然與即將發生的事情完全吻合……這些式子算出了此時看不見的星辰運行軌跡,代表帝王的紫薇垣在靠近代表征戰的武曲星,暗穹星也在靠攏……周圍大大小小的輔星全都爲攏過來!竟是高度吻合……
他轉頭看着白顏,說道:“你,我還是小看你了,神。你比我走得遠……你想靠自己的力量推演麼?將自己的力量蛻變成預言師的力量……如果你預言師的力量大成了,是不是下來就會研究回魂師的力量?到時候‘三才’的力量全在你一個人身上……這個天下誰還能把你怎麼樣?”修羅的語氣無比凝重,看向白顏的眼神滿是戒備的光。“你的野心,遠比我大啊……”
“不過,我和你最終的目的一樣……可我不會自己去修煉三才的力量,不同的力量需要的不同的血統,咒術師的血統根本無法修煉大成預言術,你這個六十四聯式才推演出預言,對於純血統預言師來說,只消幾息時間吧!你在逆天道而行……!”修羅冷苛的說道,蒼白的臉上滿是玩味的笑:“諸神創造世間萬物,制定的規則不能違背。咒術師,預言師,回魂師對於凡世來說太過逆天,你竟然妄想將三才的力量全都掌握?不知道該說您精神可嘉還是……狂妄自大?規則之神不會讓這樣的人出現,因爲規則神不會允許有人擁有能凌駕於他之上的力量……”
白顏寒聲說道:“那就是說,你已經找到擁有回魂師力量的人?”
“嗯,儘管力量的掌控還不成熟,不過那纔是個十二歲的孩子,成長的空間很大。就像您的孩子,夜星辰一樣,可塑性很強……”修羅呲着牙笑了笑,露出壞壞的樣子。“我會將他變得和我一樣的……畢竟十二歲,還不懂事,很容易教會一些道理,譬如您那個時候對我說的‘謊言’,關於人性最黑暗最骯髒的一面……”
“你想把星辰變成你手下‘三才’的一員麼?”白顏的面容終於變的憤怒了。她俏美的容顏無比冷酷,珊瑚紅的瞳孔變得要滴血一樣紅。她冷冰冰的說:“路西烏斯,我告訴你,你要是敢打夜星辰主意,我會殺死你,將你的頭顱擰下來……”
修羅並不動怒,依舊是帶着笑,溫和的說道:“您還是沒有搞清楚現在的局勢啊……您已經不再是那個能顛倒天地的神了!在十方天羅的封印下,你還能做什麼?實話告訴您吧,您今後恐怕要一直待在縹緲城的皇宮中,當一隻關在籠子裡的孔雀……林夕皇帝愛上你了,呵呵,從來沒見過那個帝王對女人這麼癡狂過。他姓‘万俟’,是你最痛恨的的人的後代,不知道你會怎麼樣?是甘心當一隻孔雀還是貞烈自盡?”
白顏的臉變得蒼白,原本就很白的臉上多了一份慘然。她牙尖咬着硃紅的嘴脣,滿是不甘。
“等等,他來了……”修羅突然說道,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明顯。“不要緊張,不是林夕皇帝,是您的丈夫,夢陽的鎮天大將軍……你的家人都會團聚的,那個叫做夜星辰的孩子也會來!”說着他站在宮殿門口,雙臂垂下來,整個人修長的像一顆沒有枝節的樹。暗紅的眼睛像一團火一樣,臉上帶着期待的笑。
“路西烏斯,不要殺他,你可以廢掉他大將軍的地位,但不能殺他!”
“閉嘴……”修羅冷聲說道:“你還是這麼自以爲是……依舊是這樣趾高氣揚的語氣,你應該學會對掌握你生死的人保持謙卑的態度!”接着他轉過頭看着白顏,說道:“更何況,夜明山的死活決定於林夕皇帝,林夕皇帝決定的事情,我也無法更改……如果你想讓夜明山活下去,就求林夕皇帝吧,說不定,他會看在你的面子上放過夜明山……”
“求?”白顏喃喃的說出這個字。何曾幾時,她對別人說過‘求’這個字?
她擡起頭,看着宮殿的前院,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因爲那裡正站着一個人,一個與自己生活了近十三年的男人,對自己總是敬仰的男人……即將要死掉的男人!
是的,鎮天大將軍夜明山正站在宮殿前庭,漆黑的眼睛中寫滿震驚,死死看着雙眼血紅的大兒子夜淵鴻束縛着白顏,還有那個一臉輕佻笑容的,邪氣得看着他的修羅。
倏然間,將軍伸手將腰間的湛盧劍抽出來,直指修羅,聲音鏗鏘如金戈交鳴般說道:“大國師這是什麼意思?”
修羅依舊是笑着,袒露的胸膛似乎散發着劇烈的熱量,說道:“大將軍,這些都是林夕陛下的意思,我只是奉行陛下的命令行事,倒是您不由分手就將劍指着我,這可不好對陛下解釋哦!”
將軍怎麼聽不出他語氣中的輕佻,看着被束縛的白顏,又看着雙眼暗紅,臉上盤附着一隻暗紅蜈蚣的夜淵鴻。將軍只想將手中的劍貫進這個紅衣紅髮男子的胸膛!難道林夕皇帝要對他下手了麼?夢陽最後一個諸侯國,夜國也要被抹除掉?
他沉聲道:“我要見陛下,當面問清楚!我要告訴陛下,你是個妖魔。夢陽以妖魔之國,必遭傾頹……”他說話間,握劍的手上暴起青筋,印堂間滿是震怒。
“哈哈,我的大將軍啊!妖魔治國?林夕皇帝當初就是看重我的神秘力量才任命我爲大國師,夢陽需要新的血液來激活骨子裡的血性,我很榮幸我就是這樣的人!就算你當面告訴陛下,也不會改變陛下的意志!陛下認定的事情,不管對錯,都不會改變……我們可以耐心的等等,陛下他也來了……”修羅清淺的笑着說道。
“不用等了,我已經到了!”一個高亢冷漠的聲音說道,像晴空下的一道雷鳴響動。
在場的幾人都轉過頭看去,只見一個身上穿着華貴黃金戰鎧,手裡握着宵練劍的身影一步一步走過來。像從遠古洪荒時代存活下來的帝王,又想謫落人間的天神,帶着滿滿一腔狂熱,帶着對整個夢陽的狂愛,就那樣好像乘了光線一樣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