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閣的劍是天底下最鋒利的劍,哪怕是一柄鐵劍。
巨佛的五根斷指再次證明了這個無人敢駁的事實。
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掌抓住了鐵劍的劍柄,鐵劍沒有反抗,很顯然,這是它的主人。
熒惑的星光灑在鐵劍主人的臉上,同樣的滄桑,同樣的不修邊幅,不同的是鐵劍的主人有眼睛,一雙深邃如淵仿若看透世間百態的眼睛。
這雙眼睛的目光落在秦炙身上,有思念,有惋惜,更多的卻是憤怒,是仇恨,仇恨一切膽敢傷害他兄弟之人。
他們是兄弟,一個是瘋子,一個是酒鬼。
他們曾被天下人遠離,被最親近的人疏遠,他們曾在最落魄的時候互相接納,喝着只有兩個人的酒,住着只有兩個人的世界。
而後的世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曾滿世界尋他,尋到了巫族,以爲他已經死了,他卻沒有本事報仇。終於有一日被他尋到了機會,間接性的覆滅了巫族,報了大仇,當他準備歸隱的時候卻聽到了他生還的消息,如今誰膽敢傷害他的兄弟,便要問問自己手中的鐵劍同不同意。
“老蕭,你來了?”
秦炙失去了眼睛,但是不妨礙他感覺到自己兄弟的氣息,他來了,他沒有很激動,只是平常的問候了一句,就如那個時候大雪山下的茅草屋,他經常拎着兩壺酒來看他一樣。
“嗯,我來了。”蕭長辭亦輕聲答道。
“雪巖在他們這裡。”
“我知道了,不過你還是沒改掉自己的老毛病。”
瘋子與酒鬼的區別在於瘋子行事衝動,不顧後果,而酒鬼還有理智。
也如當年酒鬼隱忍練劍二十年,一朝出山屠盡天下敵,而瘋子獨闖聖巫山,逼死了自己的妻子,連累了自己的兄弟,而自己卻還被鎖在淵獄之中五年不見天日。
“可雪巖……”
“我知道,先走再說。”
瘋子可能想不到那麼多,但是酒鬼清楚,佛教稱霸一域近萬載,那是絕對的統治,其中大寺小廟多不勝數,高手如雲,強者林立,傀儡派與開陽書院這等雲端宗門說平就平,當星辰殿的警告於無物,並且連大周皇朝都敢染指,這等天下霸主級勢力豈是他們兩個可以橫行肆虐的?
蕭長辭沒有解釋,鐵劍劃破空間,虛空之中露出一條通道,不知通往何處。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既然來了,還請寺中一坐,莫叫天下人說老僧失了禮數。”
虛空大佛高揚一聲佛號,佛掌翻轉之間隔絕天地,化爲五指大山鎮壓而下。
五指大山之下虛空破碎,萬物泯滅,通道亦崩潰於無形。
一柄鐵劍迎上五指大山,似快似慢,似實也似虛,更似超脫五行陰陽不在天地之中,任憑天地崩潰鐵劍獨上九天。
五指大山遮天鎮壓而下,卻被鐵劍一點點削去,斬落。
大山降落的速度極快,連空氣都被擠壓爆開,鐵劍的速度很慢,慢到每一劍佛教衆人都能看清軌跡,可就在這一快一慢之間五指大山卻在鐵劍下淪爲虛無,令人心中難受作嘔。
無關修爲,這是神通,譬如僅僅輪海境修爲的蘇辰憑着視天眼與大地神通就可斬殺大能者,修武者不尊天地,獨修自身,極盡之時自能通神。
神通有強大弱小,弱小者甚至不如尋常招式,而強大者跨級而戰,就如那柄鏽跡斑斑的鐵劍可與佛教尊者巨頭大戰而不落下風。
大佛掌中自有天地,蕭長辭一劍在手無懼天地,龐大到無以計量的大佛與渺小如塵埃一般的鐵劍酣戰不休。
秦炙此時也知今日無法逼迫佛教交出雪巖,也不與無照尊者拼命,化身熒惑古星之後就是無照尊者娑婆世界也奈何不得,便尋思着如何脫困,免得拖累兄弟陪着自己遇難,可是娑婆世界囊括天上地下,乃是天下一等一的鎮壓之術,想要脫困亦是萬難。
就在此時從佛音寺中再次走出來一位老僧,老僧雙手合十,佛音傳遍天地。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擾亂我佛音寺清修,殘殺我佛教中人,其罪難恕,還請留下在我佛前懺悔罷!”
嗡!嘛!呢!唄!美!吽!
六字真言大明咒再次現世,這個涵攝佛法八萬四千種精義的絕世佛法與金蟬子手中威力不同往日而語。
六字真言響徹天上地下,震懾人心,威壓鎮世,鐵劍在六字真言的震懾之下現於虛空之中被大佛一掌拍飛,與鐵劍一心同神的蕭長辭亦吐血倒退。
熒惑星光被六字真言隔斷,婆娑世界鎮壓而下,一顆隕石砸落大地,這次的隕石卻是秦炙本人。
轟的一聲悶響,赫連山川被秦炙砸碎一個小山頭。
一個披頭散髮衣着襤褸的無目人從碎石之中爬起,鮮血由眼眶和嘴中流出,背後更是血肉模糊森然見骨,但是他還是站了起來,哪怕已經沒有了再戰之力,他依舊要站起來。
因爲在他的身前還站着一個人,他拿着一柄鐵劍。
幾道裂隙不知何時攀爬在鐵劍之上,就如久經風霜已經開裂的老城牆,不管他的主人如何以心神孕養它,它始終都是一把鐵劍。
“你我兄弟一直都是互相切磋,卻一直沒有並肩戰鬥過,呵呵……”
蕭長辭似乎是在自嘲,也似在可惜,或許只有秦炙才能聽懂他的意思。
“我這一輩子對不起很多人,我已經隱姓埋名不去找你,沒想到你還是硬擠了上來。”
秦炙嘴角的鮮血隨着嘴巴的張合流的更多了,就快要浸透整個粗布衣服。
蕭長辭沒有轉身,面對着踏空走來的老僧道:“你已經對不起了很多人,卻沒有對不起我,老秦,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這個酒鬼!”
“你這個瘋子!”
“哈哈哈……”
赫連山頭上忽然傳出兩種聲色的大笑,和着山巔狂風的呼嘯聲顯得蕭瑟而遲暮。
土黃色的袈裟隨風起伏揚起,獵獵作響,老僧人老骨瘦卻聲洪如鍾。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還是不要反抗的好,免得誤了性命,只要隨老僧入寺悔過日後自會放任兩位施主離去。”
“哈哈……老秦,你聽到了嗎?他說日後會放我們走。”
“我賭兩壇竹葉青,他是在放屁。”
“我把鐵劍都賭上,哈哈哈……”
鐵劍無風輕吟,似乎也是在嘲笑着老僧。
老僧面對如此嘲諷不僅沒有惱羞成怒,反而惋惜道:“既然兩位施主冥頑不靈,老僧也只好爲天下除魔了。”
老僧手掌輕攤,萬千佛法自生而成,化爲一道又一道對尋常僧侶來說終其一生都難以修成的玄奧佛印。
如今的秦、蕭二人根本無法阻擋老僧不知幾多年沉澱而來的佛法修爲。
鐵劍輕嘯,一死而已又有何懼,自己不過是個無人牽掛的酒鬼,當然……除了身後這個瘋子。
老僧踏步向前的腳步忽然停住,萬千佛印成型之際卻又一道道消散。
不是老僧善心大發想要放了秦、蕭二人,也不是秦、蕭二人被人救走,而是……在老僧的面前出現了一把劍。
不是蕭長辭的鐵劍,而是一柄異常普通的劍,普通到放在劍庫之中就再也找不到的劍。
如此普通的一柄劍卻令老僧放下殺手,因爲它的名字叫做……破軍!
任何一個人族在遇到這柄劍之時都要放下殺戮,老僧是佛教巨頭,是佛尊強者,但他終究還是個人族。
更何況破軍還是一柄功德之劍,在如此羣雄爭霸之世對功德之劍出手,這毫無疑問會損耗佛教氣運。
破軍不僅是一柄劍,它更代表着一個人,代表着南荒一域,在與大周征戰關頭佛教自然不會樹立另一個大敵。
萬千佛印消散之後,老僧轉身走回,佛音在其身後飄蕩,不知是對誰說話。
“既然夏施主出面,老僧便撒手,但請夏施主明瞭,到底誰纔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佛音散去,破軍亦遁空而去,蕭長辭轉身對着秦炙苦笑一聲道:“沒想到命保住了卻欠了他一個人情,日後免不了要爲他賣命一段時日了。”
“何須要爲他賣命。”秦炙吐了一口血沫繼續道,“他侄子與他一家,又與咱們的目的一致,咱們就去金陵,諒他日後也無話多說。”
“是那個孩子嗎?”蕭長辭頓了片刻後心神明瞭大笑着打趣道,“沒想到你這個瘋子竟然還有腦袋靈光的時候。”
秦炙吐了一口鮮血,深思道:“他們擄走雪巖想必也是與蘇辰有關,咱們只要在蘇辰身邊就一定能見到雪巖。”
“走,咱們這就去金陵,他日再臨此地,定要殺他個片甲不留。”
蕭長辭說完祭起鐵劍架起秦炙,向東而去。
黑袍人目送他倆遠去,低下頭冷笑道:“四方雲動的威脅遠遠不止如此,若佛教不採取行動的話,只怕日後麻煩不止。”
兩位老僧沒有說話,無照尊者淡淡道:“我師已經下了大雷音寺。”
黑袍人的帽沿很低,使人看不見面容,不過他的身形微微一怔卻是沒有瞞過在座三尊大佛。
無照尊者微微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片刻後黑袍人輕笑一聲道:“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