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它們正忙着,我們覺得還是不去驚動它們爲好,而且它們也沒怎麼注意我們。禮拜五恨不得給它們幾槍,可我無論如何不同意,因爲我覺得,這樣一來必然會自找麻煩,後果很難預料。我們還沒走到這小平原的中間,便聽到左面的樹林裡狼羣嚇人的嗥叫聲,緊接着,我們看見百來只狼成羣結隊,直迎我們而來。它們大多數一隻接連一隻站成一排,整齊得就像是一位有經驗的軍官率領的隊伍。我簡直不知道怎樣對付它們,但最好的辦法是大家站成一排,相互靠攏,於是便連忙擺好這樣的陣勢。
我吩咐大家要一人隔一人地開槍,而第一次沒開槍的人得作好準備,以便狼羣繼續衝上來時,馬上可以放第二排槍;這時,那些放了第一排槍的人不必急於裝彈,每個人都掏出手槍,作好準備,因爲我們武器充足,個個都有一支長槍,兩支手槍,但眼下倒不必這麼做了,因爲剛打了第一次排槍,我們那些對手就被槍聲和火光嚇了一跳,頓時停止了前進,其中四隻狼被打得倒斃在地,另幾隻狼受了傷,淌着血跑了,我看到它們都收住腳步,但沒有立即後退,就想起了別人告訴過我的一句話。哪怕最兇猛的野獸,聽見人的聲音也會害怕,於是我叫大家一起儘量大聲喊叫;我發現這種說法並非無稽之談,因爲我們這麼一叫,那些狼便開始後退並轉身就跑;這時我下令他們開第二次槍,這下打得它們狂奔到樹林子裡,轉眼不見了。
我們給槍重新裝上了彈藥。爲了抓緊時間,我們繼續趕路。但是過了不久,我們又聽見左面那樹林裡傳來了可怕的聲音,但這回的聲音離我們較遠,在我們將要走去的方向上。
夜色漸漸降臨,光線越來越暗,這使我們的處境更加不妙;這時那可怕的聲音越來越響,我們已不難聽出,這是那些窮兇極惡的狼在狂嗥亂叫,突然我們看到了三羣狼,一羣在我們左面,一羣在我們右面,一羣在我們前面,這麼一來,我們已經被它們包圍了。既然它們還沒有攻擊我們,我們就儘可能快地朝前衝去,但由於小路崎嶇難行,我們的馬跑不太快;這樣,我們來到了小平原的那一頭,望見了我們準備通過的林子入口,但是到了近處一看,我們嚇了一大跳,因爲在那林子入口,亂哄哄地聚集着數不清的狼。
突然,我們聽到另一個進樹林的口子傳來了槍聲,我們朝那兒一望,只見那兒飛也似的奔出一匹馬,後面是十六七隻飛跑的狼在追它;這馬確實跑得很快,但我們覺得馬很難一直保持這個速度,所以到頭來,狼一定會追上它。
我們看得毛骨悚然,不知如何是好,但那批狼已看中了我們這批獵物,聚集在我們周圍,我深信,它們有三百隻之多。於我們十分有利的是,在離這樹林入口處不遠的地方,正好堆放着一些成材喬木,我想這都是夏季砍倒的,準備以後運走,我把這支小部隊帶到樹中間,在一根大樹後面一字排開,叫他們都下馬,待在樹後讓這樹作爲我們的臨時工事,同時我要大家排成一個三角形,把馬圍在中間。
我們這樣做了,也幸虧這樣做了;因爲,我們在這兒遇上的這次狼的襲擊,真是再兇險不過了;它們嗥叫着向我們衝過來,衝上我們當工事的橫在地上的那棵大樹,彷彿是直撲獵物似的,看來,它們之所以這麼窮兇極惡,主要是看中了我們身後的馬,這可是它們撲食的目標。我吩咐大家像先前那樣,一人隔一人地放槍,而他們打得很準,第一排就打死好幾只狼,但我們必須連着放槍,因爲它們像不顧死活的魔鬼,後面的狼頂着前面的狼往前衝。
我們用長槍作了第二次齊射以後,覺得它們略略停了一下,這時我希望它們會就此跑開;但只轉眼工夫,別的狼又在衝上來了,於是我們又用手槍作了兩次齊射,我相信,在四次射擊中,我們擊斃了十七八隻狼,而打傷的數目則是此數的兩倍,但它們還在衝過來。
我們只得再打一排槍了,但是我不願讓這排槍很快就打掉,便叫來我的僕人——不是禮拜五,他得做更要緊的事,因爲他極其靈活,可以在我們忙着打狼的同時,抽空給我和他自己的長槍重裝彈藥——把裝在空牛角里的火藥給了他一筒,要他沿那大樹撒一道火藥,而且要撒得寬一些,多一些。他照辦之後,剛離開,狼又衝上來了,而且有幾隻狼已衝上了這道工事,我趕緊拿起一把手槍朝那火藥打了一槍,頓時讓火藥着了火。已衝上那大樹的狼被大火一燒,有六七隻嚇得連跳帶滾地落在我們中間,立即在我們手裡送了命;那些火藥燒得通亮,加上現在已到了晚上,天色已近乎黝黑,那火光看起來就更可怕,所以其它的狼也大受驚嚇,稍稍後退了一下。
一看這情況,我便叫大家用手槍打了最後一次排槍,並在放槍後齊聲吶喊,這樣一來,狼羣掉頭就跑,而我們就立即拔出刀劍,衝向二十多隻受了傷正在地面掙扎的狼,一陣亂砍亂刺,這一招果然有效,因爲這些狼的的淒厲叫聲,其它的狼聽得清清楚楚,於是全都逃跑了。
總共算起來,我們殺了大約六十隻狼,要換上了白天,我們可以殺更多。既然肅清了戰場上的敵手,我們便繼續行進,因爲還有近三英里的路要走。我們在趕路的時候,有好多次聽到這種兇殘的野獸在樹林裡嗥叫,有時候還看到幾隻。走了約摸一個多小時,我們到達了我們在那兒過夜的小鎮,但小鎮上的人一片驚慌,人人都拿着武器,原來在前一天夜裡,狼羣和幾隻熊進了村子,使居民們大爲驚慌,不得不日夜警惕。
第二天,我們的嚮導傷勢嚴重,兩個傷口化了膿,都腫得厲害,不能再上路了,我們只得在當地又找了一個嚮導,讓他帶我們去圖盧茲圖盧茲是法國南部重要的城市,地處南北交通要道,著名的貿易中心。;那裡氣候溫暖宜人,物產豐富,沒有雪,沒有狼。我們把我們的經歷告訴了圖盧茲人,但他們說這算不了什麼,因爲在比利牛斯山下的大森林裡,這種事經常發生。不過他們詳詳細細地問我們,僱的是個什麼樣的嚮導,竟敢在這樣嚴寒的季節裡帶我們走那條路,同時也告訴我們,算我們命大,沒有給狼吃了。
對我們把馬圍在中間的那個陣勢,他們更是大加指責,說是我們沒被狼咬死,可算九死一生,因爲正是看中了馬,那些狼才窮兇極惡起來,別的時候,它們確實是怕挨槍的,但由於餓得慌了,只顧要攻擊馬,也就管不了死活了,據他們說,要不是我們火力不斷,最後還有撒火藥的高招,制止了它們的進攻,那我們十有被撕得粉碎了。而如果不這樣,我們只消安安穩穩地騎在馬上,像騎兵那樣朝它們開火,那麼它們看到馬上有人,就不會把這些馬看得同沒人的馬一樣,看作它們的當然獵物。此外,他們還告訴我們說,到了最後關頭,如果我們人都聚到一起,不再管我們的馬,那麼它們就會忙着去吃馬,而我們就可以安全撤離,何況我們手裡都有槍,人又這麼多。
在我的一生中,我感到這一次是最危險的,因爲面對三百隻狂吼亂叫的狼,眼看它們齜牙咧嘴地衝上來撲我們,而我們前面又沒有什麼保護,後面也沒有什麼退路,真覺得自己要完蛋了;我相信,我永遠也不再去翻那座山了,相比之下,我寧可去走三千里的水路,哪怕在海上每星期都肯定會碰到一次風暴。
在我們通過法國的路上,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可供記述,要是有的話,也是別人已經寫過的了。我從圖盧茲來到巴黎,沒有多逗留,便去了加來,然後平安無事地在多佛爾上了岸。那天是一月十四日,整個嚴寒的冬季都是在旅途中度過的。
現在我來到了我這次旅行的目的地。沒花多少時間,我就把帶在身邊的匯票兌成了現金,於是我新近回來的財產已實實在在地掌握在我手中了。
那位年高德勳的孀婦是我最重要的導師,給我出過不少好主意;對於我送給她的那筆錢,她深表感謝,覺得再怎麼爲我盡心盡力也義不容辭;而我也把自己的一切全託付給她,一點也不爲這些財產擔心,對這位人品極好的老太太,我自始自終感到十分滿意。
現在我考慮,把財產交給這位老太太之後就去里斯本,然後再去巴西;但是這麼做,我心中又有顧慮。我遠去海外的時候,尤其是我獨處海上的時候,我就對羅馬天主教抱有某些懷疑,因此,除非我決心爲我信仰的原則獻身,成爲一名殉教者而死於宗教裁判所,那麼我就決不該去巴西,更別說去那兒定居了,於是我決定留在本國,在這兒想想辦法,把我那種植園賣出去。
於是我寫信給我里斯本的老友,他在回信中對我說,他在當地辦這事很容易。不過他另有個想法,不知我覺得是否合適,就是讓我把種植園賣給我兩位代理人的兒子,他們都住在巴西,種植園就在他們附近,肯定完全瞭解其價值,況且他們也非常富裕,所以他認爲他們會樂於買下這種植園,並且相信,這樣我還能多賣四五千比索。
我同意這個辦法,便讓他把這意思告訴他們,大約過了八個月,去巴西的船回到了里斯本。他通知我說,那兩個商人決定買下這種植園,而且已給他們在里斯本的代理商匯了三萬三千比索,以供支付。
我在他們從里斯本寄來的買賣契約上籤了字,並寄給我那老朋友,他隨後就給我寄來了匯票,我這種植園賣了三萬二千八百比索,以前我答應過這老人在世的時候,每年給他一百莫艾多,而在他謝世之後,每年給他兒子五十莫艾多。現在種植園賣了,但我仍保留他們的這種待遇。
這樣,我講完了我人生經歷的第一部分,這裡充滿意外和驚險,這就像上帝的拼花圖案,其變化之多可謂舉世無雙。我傻乎乎地開始了這種生活,但結束也相當圓滿,這倒是我在那整個生活期間不敢奢望的。
人們會想,我現在鴻運高照,總不會再去冒險了,是呀,換了別人也許確實如此,但我已經闖蕩慣了,既沒有家室又沒有幾個親眷,雖說已很富裕,卻沒有交很多朋友,再說,儘管我賣掉了巴西的產業,但心中戀戀不捨那片土地,很想再去一趟。尤其是我還有一個無法抑制的念頭,想再去看看那個島,看看那些可憐的西班牙人是否來到島上,看看我們留在那兒的壞蛋會怎麼對他們。
那位孀婦是我忠實的朋友,她極力勸我別幹這事,而且也說服了我,我七年時間沒有出海,在這期間,我培養了兩個侄兒,他們是我一個哥哥的兒子。大的一個因爲得了些遺產,我便把他培養成了一位紳士並準備我死後給他一份遺產,以進一步充實他的產業;我把另一個交給了一位船長,五年之後,我覺得這年輕人頭腦清醒,雄心勃勃,便讓他上了一艘好船,叫他去航海。後來這年輕人居然又把我拖進了冒險活動,雖然我當時有一大把年紀了。
在此期間,我可以說是在這兒定居了,我結了婚,對於我來說,這門親事攀得不錯,也相當美滿,婚後生了三個孩子,其中兩個是兒子,一個是女兒。後來妻子去逝了,侄兒從西班牙航行回來又獲利頗豐,我本來就想去海外闖闖,經不住他這麼纏我,於是我就以個體客商的身份上了他的船,於一六九四年駛向東印度。
在這次航行中,我去了我那海島殖民地,看望了那些作爲我後繼者的西班牙人,得知了他們的經歷和生活情況,也瞭解到我們留在海島上的那些壞蛋的情況——一開始,他們欺侮那些倒黴的西班牙人,後來他們之間時而和解,時而鬥爭,時而聯合,時而分裂,最後西班牙人不得不對他們使用暴力,纔算使他們規矩起來,但西班牙人還是很公道地對待他們——這個過程要寫出來,也充滿了各種不同尋常的離奇事件,同我以前的經歷可以說不相上下。特別是那些加勒比人多次登上該島後,他們還與之廝殺,還在島上做了好些改進,另外,他們中有五個人潛往大陸,抓回來十一個男俘虜,五個女俘虜,所以我去島上的時候,看到島上已有二十來個小孩子。
我在島上呆了約二十天,給了他們一些必不可少的東西,還有我從英國帶去的兩個工匠,一個是木匠,一個是鐵匠。
除此之外,我在保留全島所有權的情況下,爲他們把島上的土地分成若干部分,根據他們都同意的方案把土地分別交給他們;給們他解決了土地問題並讓他們保證不離開本島後,我離開了他們。
從那裡來到巴西后,我買了一艘三桅帆船,又給島上送去了一些人;這條船上裝了供應他們的東西,我送去了七個女人,這些女人既能幹活,也可以給他們做妻子——只要他們願意要。至於那幾個英國人,我也答應送幾個英國女人過去,條件是他們得好好種地——我這諾言後來實現了。這幾個傢伙自從被制服之後,確實也變得老實和勤勉起來,當然也分到了一份土地和各種東西。我還從巴西給他們送去了五頭牛,幾隻羊和幾頭豬;待我再去那兒,這些牲畜的數量已大爲增加了。
還有一件事:三百個加勒比生番來進犯他們,毀了他們的莊稼,他們兩次同那幫生番血戰,先是失敗了,還死了三個人;後來一場風暴摧毀了生番們的獨木舟,他們設法讓其餘的生番全都餓死,從而收復了他們的莊園,至今還生活在那島上。
所有這些事情,還有我自己在這十年裡的冒險經歷和驚人奇遇,我以後也會另行記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