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浮沉

李彥直離開北京的時候,就知道夏言、曾銑可能要糟糕。

在回京之前,他都不知道嘉靖和陸炳在丹爐邊的談話,他之所以作出這樣的推測,是根據自己所掌握的信息。

兵部職方司負責的是大明帝國的軍事情報、軍事參謀工作,一些最高機密,主事級別的他還接觸不到,但他也聽到了一些“傳言”,“傳言”說着兩年山西、陝西正鬧饑荒,曾銑的復套計劃又要大舉花錢,滋擾地方,徵調民夫和攤派糧餉曾引發了好幾次的騷亂,而且曾銑本人還存在着剋扣軍餉的嫌疑。而傳言的源頭則來自一個被曾銑彈劾入獄的總兵仇鸞。

李彥直知道,仇鸞的這些“傳言”兵部是有報上去的,問題是內閣是否壓住了,或者有沒有別的人將這些“傳言”通過別的途徑告訴嘉靖呢?但想想嚴世蕃的性格,李彥直就知道,除非這些傳言完全是捕風捉影,否則的話,哪怕只有三分事實打底,嚴世蕃也一定會想到辦法讓嘉靖知道的。

“那時候曾銑就糟了!”李彥直想,可他沒料到的是,不是“那時候”,而是“這時候”曾銑就已經糟了!

幾乎就在李彥直離開北京之後的第二天,嘉靖忽然下令要內閣重新審議這次復套行動的後果,他提出了三個問題:第一,復套是否師出有名?第二,糧餉是否充足?第三,是不是一定成功?

第一個問題是虛的,第二個問題是關鍵,而第三個問題則是嘉靖的底線!如果只是這三個問題也就算了,可這三個問題後面還跟着一句話,一句很可怕的話,就是萬一師出無名、糧餉不足又不一定能成功,“一銑何足言,如生民荼毒何!”

這已經不是在詢問,而是在定調了!

西北沒錢!

這一點李彥直在東南時就聽說了,而在西北巡視了幾個月後他就更加堅信。

明帝國內部各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極不平衡,東南農業發達,商品經濟又繁榮,真是要錢有錢,要糧有糧,而西北卻由於歷史原因普遍貧瘠,糧食生產連自給自足都難,至於說要買糧又沒錢!所有的軍事行動都必須依靠中央的支持。可是中央就有錢麼?

沒錯,嘉靖剛剛撥了二十萬兩白銀作爲啓動經費,但是二十萬兩白銀相對於這個復套的大計劃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就在出發之前,李彥直才翻查了兵部關於復套計劃的相關資料,知道七十年前的兵部尚書白圭第一個提出這項計劃時曾做過估計,認爲每年可能要投入九百萬兩白銀來維持,正是這個可怕的數字嚇倒了七十年來的歷代執政者!

嘉靖在權術上有一定的天賦,但在國事上的表現卻有着諸多的毛病,做事尤其缺乏執中審慎,易走向極端執拗,剛聽到復套計劃時他很興奮,竟也沒想那麼多,但回頭一想覺得不對,便從一個極端倒向另外一個極端去了。

可是,皇帝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不會出錯的,所以錯的必然是臣子,必須有臣子來爲這件事情負責,這樣皇帝才能不丟臉!所以嘉靖提出了那三個已確定答案了的問題。

這三個問題,夏言無法回答。

自再次入閣以來,他在西北這個貧窮的地方幹是花錢的事情,而在東南那個富庶的地方乾的也是花錢的事!數百萬兩白銀啊!即便身爲首輔的他也籌措不出來!在大明現有的體制下,就算是夏言這樣的強勢首輔也絲毫沒有能力解決財政問題。

至於說必勝——戰爭是沒有必勝的。

李彥直站在山西的長城舊址上,俯視底下那些邊境村落時,忽然發現大明帝國的這個側影竟是如此的破落!

這裡和東南,真的是同一個國家嗎?

他心裡不是產生了嫌棄,而是感到悲哀。

“東南的錢,沒有用對地方啊!”

北方雖然窮,卻是抵擋胡虜的第一線!對於富庶的東南來說,山陝諸邊也許是貧窮落後的,但他們同時也是堅忍不拔的!如果貧窮而落後的北方失守,南方的文明與財富也將難以保全!

同樣,北方戰線能否守住,關鍵也不在北方,而在東南!因爲打仗需要錢,而西北沒錢!

這是天然的脣齒關係!

“調東南之財力,養西北之兵!”

這纔是正路啊。

不過,南方的小生意人們大概不會想得這麼長遠,這時就需要大一統的政府來進行調控規劃了。

“可我們的朝廷在幹什麼啊!”

想辦好事而沒有足夠的能力辦好事的夏言很窘迫。

這時嚴嵩站了出來,厲聲喝道:“臣以爲,復套絕不可爲!”他鼓足了好久的勇氣,纔算把這句話吼了出來,面對着夏言質疑的眼光,他緩緩道:“復套費用龐冗,而今卻國庫空虛,此一不可爲!邊將嫉賢妒能、剋扣軍餉,事不得其人,此二不可爲!宣、大、三邊,本無大患,如果輕啓邊釁,致成大禍,引胡馬南侵,誰去抵擋?此三不可爲!如今朝中奸黨、邊境武夫欲博一己萬古之名,拿陛下之安危,京師之存亡作賭注,老臣恐班超之功未見,而土木之禍已臨門啊!”

“土木之變”發生於大明正統年間,其時瓦剌南侵,宦官王振挾持英宗親征,兵敗土木堡,英宗被俘,實爲大明開國以來所未有的奇恥大辱!嘉靖一聽馬上臉色大變,而眼神中已有懼意!

擅權謀者未必擅政略,勇於內鬥者多怯外敵!

李彥直離開大同的時候,天氣已經開始轉暖,京城的老爺們並不懼怕四時變化,因爲冬天有爐炭取暖,夏天有藏冰解暑,四季越是分明,他們越是享受。但邊境的底層將士缺衣少食,一場大雪下來就可能將他們埋葬!而這些情況大多數高居廟堂的人都看不到——甚至不給予半點關注。

夏言是能關注到這些的少數大臣之一,嚴嵩的那番話讓他很吃驚,他盯着眼前這個曾跪在他腳邊哭泣求饒的“老朋友”和老對手,忽然發現自己錯得厲害——他低估了對方的無恥!

“既然你反對復套,之前爲什麼不說!”夏言怒吼着!

“陛下!”嚴嵩哇的一聲,老淚縱橫,跪倒在嘉靖腳邊:“陛下啊!不是老臣不反對啊!是夏言從來就不給人機會反對他啊!臣與夏言同典機務,事無鉅細,理須商榷,但他驕橫自恣,凡事專制獨裁!一切機務忌臣干預,爲了避開臣,常常等到半夜才擬票本,只偶爾才挑其中一二送臣看看而已!根本就沒和臣商量啊!所以朝中都嘲笑老臣,說老臣在內閣乃是擺設!又都敬畏夏言,人人道:‘不見夏言,不知相尊’!”

嘉靖眉毛豎起,怒道:“真有此事!”

夏言心中一寒,他忽然發現,這一刻在西苑產生對立的已不是他和嚴嵩,而是他和皇帝了!

然而這時候再說什麼也都來不及了。

當天夏言就被罷了職,即日趕出京師,而曾銑那邊更慘!吏部、禮部和都御使都認爲罪不可赦!嚴嵩揹着嘉靖的時候嘴角在偷笑,嚴世蕃收到消息之後躺在肉蒲團上狂笑。

李彥直到達曾銑的軍營,正要進去去拜會他時,卻有一隊快馬搶先了他一步!

是什麼人?比兵部的特使還兇?過了約一炷香時間李彥直就知道了——是嘉靖的特使!

聖旨一下,手掌兵權的三邊總督就像一條狗一樣被拖了出去!

看到了這一幕,李彥直忽然背脊滲出了冷汗!

“如果我當年走的是另外一條道路,像曾銑一般慢慢爬,就算有機會讓我做到浙江巡撫,掌管東南防務,皇帝一改主意,我大概也就是這個下場吧。”

李彥直和曾銑的會面就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發生,曾銑根本就不知道誰在看着他,只是在枷鎖之中大呼冤枉!

他的叫聲很淒厲,也充滿了無奈。

李彥直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對這一切他無能爲力,甚至不知道怎麼辦。

“到西北巡視的兵部主事李哲到了沒有?”

傳旨太監呼喝着。

李彥直舉步出列,跪下聽旨。

“命兵部主事李哲暫掌此營,直到新任總督到達!”

“臣領旨。”

暫掌此營,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做臨時監軍,短則數日,長的話也就個把月,但有很多人就死在這短短的數日之中!

曾銑被抓走以後,李彥直走入營中,果然覺得每一雙眼睛都充滿了仇恨地盯着自己!

“曾銑對他們不錯。”李彥直想。如果曾銑果真對他們很壞的話,此刻李彥直就應該是受到歡迎,而不是猜忌了。

他拿着委任狀,慢慢地走進大營,下令升帳,召集諸將議事,進來的將領,也大部分雙眼血紅,他們進了帳,卻沒有卸下刀!

大帳之內充滿了殺氣!若是換了王世貞來,或許就被這股殺氣給嚇趴下了。

李彥直卻緩緩地坐了下來,命諸將也坐。在這座大帳之內,他的官階是最小的,但此刻形勢特殊,作爲暫時的監軍,他卻成了首腦,他出聲了之後,諸將才敢坐下。

“我雖是兵部的人,但才從山西來,京師那邊的形勢,並不知曉。”李彥直說:“纔到這裡,正要拜會曾總督,不想就遇到這事情,我和諸位一樣,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是又是驚駭,又是不解。不過,朝廷既有命令下來,讓我暫掌此營,便請諸位鼎力協助於我,在新總督到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裡,大家上上下下,別出亂子。諸位吃的也都是朝廷的糧餉,應該分得清輕重。”

他這句話是表明立場:我雖然也是北京來的,但和抓走曾銑那夥人不是一路的,我不會刻意爲難你們,但你們也別給我闖禍,別給自己闖禍。

諸將一聽,就有幾個衝出來跪下,痛哭說曾總督冤枉,請監軍啓稟朝廷,莫要冤殺了良將忠臣!這幾人一帶頭,滿營的人便都跪下來求情。

李彥直慌忙起身,一個個地扶起,神色凝重,言語卻半點不受套:“諸位的意思,我一定會上稟朝廷!我想只要曾總督真個無過,則皇上必有公斷!”

這滿營的兵將都有妻兒老小,頂頭上司忽然被抓,一時的情緒是有的,不過情緒過去之後軍營便平復了下來。畢竟,這些都是朝廷的兵,而不是曾銑的兵。

李彥直每日走訪各營,聽將士們訴苦,又儘量撫慰他們,他忽然發現這些西北男兒的喜怒哀樂、辛酸苦辣,與東南的海上男兒在本質上並無不同。而諸將見他嫺熟兵事,不是那種對軍中男兒的酸甜絲毫不能理解的文官,也都漸漸和他親近起來。

這幾日功夫讓李彥直更增添了幾分自信,讓他知道自己在南方帶兵的經驗,來到北邊也是可以用的。

“如果給我以方面之權的話,我也做得來這三邊總督!”

李彥直想。

不過很快地,真正的三邊總督便到任了。他見軍營在李彥直的監掌下半點漏子也沒出,心中訝異,讚道:“李主事,看不出你一個新科進士,帶兵也有一手啊!”

李彥直忙道:“與下官何干?是將士們能恪守軍規耳。”

諸將一聽無不大悅,新總督微微一笑,在給兵部的回覆上也特意加了一筆,盛讚李彥直這個臨時監軍處事得宜,才堪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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