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喪膽坡的傳說

鄭太原。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我們在一輛封閉的小貨車裡,遇到了一個科考隊員,他說他叫鄭太原。這個人認識我們團隊那個布布的老公蘇紅軍,於是我信任了他。

他說,他們加上蘇紅軍,總共7個人。他們進入羅布泊尋找錳礦,發現隊友陸續莫名其妙地死掉,最後只剩下了他和那個蘇紅軍,於是,他和蘇紅軍一起逃離羅布泊。

走着走着,他看見前面出現一個小孩,來不及剎車,把那個小孩撞了,下車查看,卻沒有發現那個小孩的屍體。

他繼續朝前開,疲憊至極,停車休息。 發現空調縫裡出現了一個小孩的嘴,紅紅的,正在朝外吹氣兒,跟空調一樣冷,接着他就昏過去了……

他加入了我們團隊,結果,詐騙犯李兆瘋了,接着又被人害死。同時,鄭太原失蹤,他具有重大殺人嫌疑!

現在,我眼前又出現了一個科考隊員,他說他們的科考隊也是7個人,只死了1個人,那個人叫鄭太原……

我已經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我沒找吳珉聊天,我知道他的情況,他和漿汁兒和孟小帥的關係太棘手了,我都不知道他們最後會怎麼解決。

我也沒找張回。他不是來玩的,他是來執行公務的。

我也沒找蔣夢溪。她是白欣欣的人,他們之間有**,我不想參與。

我又把令狐山叫進了帳篷裡。

他頭髮濃密,呈棕色,雖然鬍子颳得乾乾淨淨,卻能看見茂盛的絡腮鬍茬,鼻樑高挺,眼窩深陷,皮膚白皙。

不知道爲什麼,他讓我想起了十幾年前在羅布泊出土“營盤美男”,那具乾屍轟動一時,媒體稱可以與 “樓蘭美女”相媲美。

考古學家推測,“營盤美男”死亡年齡大約25歲,身高在180釐米以上。

他的埋葬地屬於西域36國之一的山國,離樓蘭大約200公里。從他的“豪宅”看,此人家族應該十分顯赫——彩棺上的圖案非常精美,色彩鮮豔而莊重。他的臉上戴着面具,四肢纏着布帛。棺材內未發現當地流行的木器或者羊骨等等隨葬品,他的冥衣獨一無二,獅紋圖案帶着濃厚的希臘風格……

通過聊天,我知道令狐山來羅布泊的決心是最大的。

就算不遇到其他人,他一個人也要來,甚至打算徒步穿越。

當時,他已經沿着推土機推出的簡易土路,一個人來到了死亡三角區邊緣的羅布泊小鎮。所謂小鎮,不過是幾間鐵皮房,房頂上掛着馬燈,沒有醫院、郵局,沒有政府機關,只有一家旅店,三個帳篷,地鋪。那地方吃水要去外地拉,水貴如油。整個小鎮只有5個人,可謂中國第一鎮。

他沒想到遇到了季風他們。季風他們那個團隊正巧經過羅布泊小鎮,準備進入羅布泊,他就加入了他們。

中間還出了點事故——有一輛車陷入了沙土中,爬不出來,令狐山去車輪下挖土,不小心滑倒了,偏巧那輛車猛地從沙土中衝出來,從令狐山的左腿上結結實實地碾軋過去。幸好下面是軟沙,如果是堅實的地面,他的左腿肯定斷了。

大家趕緊查看令狐山的左腿,只是青了一大片,並沒有出血。可是,令狐山已經無法站立了,疼得嗷嗷叫。

人的小腿有兩根骨頭,一根是脛骨,旁邊還有一根細細的腓骨。季風用手試探,認爲他的腓骨被軋彎了,要帶他回到敦煌,去醫院檢查。

令狐山死活不去。

由於令狐山無法行走,團隊只有原地紮營休息。一直是季風照顧令狐山,她和他住在一頂帳篷裡,第一天給他冷敷,第二天又熱敷,給他補充鈣和蛋白質,給他吃活血藥,陪他聊天……

除了陪令狐山上廁所,都是季風做的。

四天之後,令狐山終於能走動了,團隊繼續出發。

我問令狐山:“你是什麼族?”

他說:“我是漢族,地地道道的漢族。”

這讓我很意外。但是我相信,他的祖先肯定有歐羅巴人種的血統。

我又問他:“你工作了嗎?”

他說:“我跟父母在家種葡萄。”

我繼續問他:“你是當地人,你聽過**地嗎?”

他搖了搖頭:“我只聽過喪膽坡。”

我說:“什麼意思?”

他說:“也許只是傳說吧。”

接着,令狐山對我講了“喪膽坡事件”……

多年前,有個漢人在羅布泊迷路了。

他四處奔走,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坡形地貌。坡上插着一塊木牌,它在光禿禿的荒漠上十分顯眼。旁邊有一個活物,像是一匹馬。

漢人跑上去看,那果然是一匹馬,淡金色。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汗血馬?據說,這種馬流汗如血,產於古大宛國,漢武帝爲了得到它,曾兩次派兵攻打西域……

那匹馬四下張望着。

漢人看了看木牌上的字,很古怪,一個都不認識。他沮喪地停下來,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朝前走了。

儘管是4月,但是地表溫度已經很熱了,偶爾可以看到一兩棵紅柳。此時正是紅柳開花的季節,那花太鮮豔了,令人感到某種不祥。有的地方稀稀拉拉生長着芨芨草和羅布黃之類的植物,看上去很難看。和浩瀚的沙漠比起來,這些固沙植物太渺小了。沙漠吞吃着土壤,像魔鬼一樣朝前蔓延……

漢人想牽走這匹馬當腳力,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還可以把它殺掉吃肉喝血。

漢人走近它,試探地騎上去,它朝前一躥,突然狂奔起來。它跑得太快了,漢人在馬背上東倒西歪,像個鬥牛士,連連驚叫,那匹馬根本不理睬,速度越來越快,終於把漢人摔下來。

漢人擡頭就看到了那塊木牌。

它爲什麼不離開這塊木牌呢?

淡金馬在不遠處停下來,回過頭,一邊甩馬鬃一邊看他。

漢人和它對視着,突然產生了一種恐懼——在這片死氣沉沉的沙漠上,怎麼突然出現了一匹馬?它跟那塊木牌有什麼關係?

正琢磨着,遠方出現了兩個人,一個大人,一個小孩。

在這個死亡地帶,任何人出現都是可疑的。

漢人盯住了來人。

他們一點點走近了。

其中一個留着大鬍子,臉膛很紅,像是蒙古人。他戴着黑禮帽,穿着黑夾克,燈心絨褲子,一雙大手上長着茂密的汗毛。

另一個不是小孩,只是他長得很矮小,到蒙古人的胸部那麼高。他穿着一身暗格子西服,戴一副精緻的白框眼鏡。他是朝鮮族人。

接下來,三個人是這樣交流的——

漢人不會朝鮮語,但是懂一點蒙語,他就生在杜爾伯特蒙古族自治縣。那個蒙古人不懂漢語,但是懂一點朝鮮語,他老婆是朝鮮族;那個朝鮮人不懂蒙語,也不懂漢語。也就是說,漢人和蒙古人勉強可以對話,蒙古人和那個朝鮮人也大致可以交流,而漢人和那個朝鮮人無法溝通,他想和他說話,必須通過蒙古人翻譯。

另外兩個人說,他們兩個人也是剛剛相遇。他們都是來羅布泊探險的,都迷路了。

漢人和蒙古人用蒙語交談起來。

漢人朝木牌方向指了指,問蒙古人:“你認識木牌上的字嗎?”

蒙古人說:“不認識。”

漢人說:“肯定不吉利。”

蒙古人藍色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探詢地看着漢人,以爲他的蒙語表達有誤。漢人眼一翻,吐出了舌頭,做了個死的表情。

那個朝鮮人一直沒說話。他聽不懂蒙語,只是仰着頭,觀察蒙古人和中國人的表情。

漢人不想冷落他,於是低下頭,用蒙語對朝鮮人說:“先生,你好。”

蒙古人翻譯給了朝鮮人。

朝鮮人立即彎下腰,很禮貌地說了一句朝鮮語。

蒙古人對漢人說:“他請你多關照。”

漢人又用蒙語問朝鮮人:“你認爲樓蘭在哪個方向?”

蒙古人翻譯給朝鮮人之後,朝鮮人朝木牌方向指了指,嘰裡呱啦說了幾句朝鮮語。

蒙古人說:“他覺得應該在那邊。”

漢人又問蒙古人:“你覺得呢?”

蒙古人朝木牌相反的方向指了指:“我覺得應該在那邊。”

木牌在漢人的左側,他覺得,樓蘭不在木牌的方向,也不在木牌相反的方向,而是在他的正前方。他說:“這樣吧,我們三個人以這塊木牌爲中心點,分別朝三個方向去探路,天黑之前,我們再回到這裡。三個方向如果有一個是對的,那我們就能找到樓蘭,找到樓蘭,我們就找到了座標,很可能就會得救。如果三個方向都不對,毫無疑問,我們就應該一起朝最後一個方向走。”

漢人的蒙語水平很一般,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這些意思表達清楚。蒙古人也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漢人的意思聽懂。接着,他又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翻譯給朝鮮人。

蒙古人和朝鮮人一致同意漢人的建議。

於是,三個人就分頭出發了。

漢人憑着感覺走出了十幾公里,眼前始終是莽莽黃沙,一直沒看見樓蘭廢墟的影子。他不敢繼續朝前走了,否則,連那塊木牌也找不到了,於是他依照約定原路返了回來。

那塊木牌遠遠地出現了。

它下面有兩個黑影,看來,蒙古人和朝鮮人已經回來了。蒙古人肯定累壞了,他躺在沙漠上,一動不動。朝鮮人坐在他的旁邊,眺望遠方,像一尊雕像。

那匹淡金馬依然在不遠處轉悠着,夕陽給了它長長的影子。

漢人希望有人帶回好消息,快步跑了過去。當他來到兩個難友跟前的時候,一下呆住了——那個蒙古人已經死了!他臉色紙白,一雙藍眼睛定定地望着天空,帶着點疑惑,帶着點絕望,帶着點憂傷。他的腹部從左至右被切了一刀,又從上至下被切了一刀,成一個完整的十字。他的血染紅了一大片沙子,現在已經不流了。

那個朝鮮人見漢人回來了,趕緊站起來,滿臉不安。

漢人後退一步,死死盯着這個戴眼鏡的朝鮮人,內心害怕極了。他長得那麼矮小,怎麼可能殺死高大的蒙古人?他的兇器藏在哪兒?

“你……殺他幹什麼?”漢人顫顫地問。

朝鮮人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堆朝鮮語,好像在辯解。

完了。

蒙古人死了,在這片不見人跡的沙漠上,只剩下了漢人和這個朝鮮人,現在,他們互相都聽不懂對方的語言,就像兩種動物。無法交流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尤其在這個特殊的環境裡,只會讓彼此的猜忌更多,隔閡更大,仇恨更深。

朝鮮人使勁打手勢,好像在說,他回來的時候,這個蒙古人已經死了。接着,他摸遍了全身,似乎在告訴漢人,他沒有殺人的兇器。

漢人有點相信他了。可是,如果不是他殺掉了這個蒙古人,那又會是誰呢?漢人低頭看了看,馬上又警惕起來——滿地的黃沙,在哪裡都可以埋一把刀子!

朝鮮人理解了漢人的眼神,他趴在地上,瘋狂地四處挖掘起來。漢人靜靜觀察了他一會兒,終於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搖了搖腦袋,意思是:沒必要這樣做。

朝鮮人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他慢慢站起身,盯住了漢人的揹包。是的,漢人也有可能提前返回來,殺掉蒙古人,然後再離開……

漢人苦笑了一下,把揹包放在地上,從裡面掏出海鷗照相機,記事本,水壺,錢包等物品。朝鮮人又開始打量他的口袋,他只好把自己從上到下摸了一遍。朝鮮人的眼神一點點放鬆下來。

漢人四下看了看,除了那塊木牌,沙漠上只有那匹來歷不明的淡金馬了,它一邊甩着尾巴一邊低頭啃着芨芨草,偶爾打個響鼻兒,對人類的生與死絲毫不感興趣……

這時候,漿汁兒跑了進來,她對我和令狐山說:“抱歉抱歉,打擾一下……”

我問她:“怎麼了?”

她說:“你出來看一下!”

故事還沒聽完。

我跟她走出去,她把望遠鏡遞給了我,我順着她指的方向眺望,找了半天終於看到了一個鼓起的沙包,我問她:“那是什麼?”

她說:“你沒看見上面有東西嗎?那是兩隻香梨和一塊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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