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罷。”因爲和紫徽道觀相距不遠,看上去年歲已高,但面容清癯,行動也甚是矯健的清虛真人也沒有再行上轎,只是從轎子裡拿出了一柄古樸的黑鞘長劍。這似乎是清虛真人有着莫大神通的佐證,旁觀的山民看到這柄黑鞘長劍上鑲嵌着的綠松石和紅色寶石,又是一陣紛紛的讚歎。
洛北尾隨在他身後,走過那先前到過的左右兩側有麒麟雕像的青石牌坊前時,道觀中已有兩個年紀比洛北略長,束髮盤髻,戴着扁平混元帽,穿着青色道袍的小道童出來迎接了。
這道觀雖然只有十幾進,比起當日那藥王宗都要相去甚遠,卻也是極有法度。裡面的道人見到清虛真人身邊跟了個渾身血跡的少年,雖然都是面露驚異之色,也只是對清虛行禮之後就各行其是,沒有人多言問詢。
“看來這紫徽道觀的確不是一般的道觀。”
洛北看到自己和清虛真人走進道觀之後,兩個道童便隨後關上了大門,明顯平日不接納香火。那兩道玄色大門又是厚達數尺,看上去非常沉重,但兩個只比洛北略微年長的道童關起來卻絲毫不見吃力。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要建在這山鎮之中。”
洛北經過原天衣用虎狼般激進的手段強行改變骨骼經絡之後,雖然以前吃過湛西克扎草之後的氣力都消失不見,也並未像苗夷傳說中一樣身逾金剛,但原天衣卻也的確看到了羅浮傳經授道的巨殿中,上代祖師在流離光影中記錄的這逆天秘藥的真正功用:脫胎換骨。這份無人知曉,流傳在上古苗夷之中的秘藥,真正的功效,是可以改變一個人修道的資質。到底這份秘藥是什麼人傳下來的,羅浮的那些祖師的記錄中未有記載,原天衣也未可知,只是之前羅浮一直未有大變,羅浮修道偏又是迎難而上,所以羅浮幾代傳道也都未想要動用這份東西。現在脫胎換骨之後的洛北就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這個紫徽道觀的所在根本沒有多少的靈氣,並不是個上佳的修行所在。
只是洛北除了被灌頂所授的那一篇法訣之外,對於修道界的認識還是無比的蒼白。譬如這清虛真人所修的外丹道法就是超出他認知範圍的東西。
其實外丹道法最粗淺的功法就是用蘊含天地靈氣的藥草煉製丹藥服用,用來提升修爲。
外丹道法和修煉內丹的金丹大法有着同樣悠久的歷史,這種功法之所以同樣也修煉者衆多,是因爲這修煉方法來得簡單快捷,若是有合適的靈藥,可能花數天的時間煉成的丹藥就比得上有些功法的數年苦修。再則世間靈氣充裕的靈脈大多爲人佔據,即便知道也未必能在那修煉,而像那羅浮死淵中天才地寶級別的靈藥對於一般的修道者雖然可遇而不可求,但普通的靈藥甚至可以直接用金錢買到,並不難求。對於修煉外丹道法的人來說,這所在之處天地靈氣是否濃郁,反倒是其次,關鍵的反而在於權勢夠不夠雄厚,能有手段多獲靈藥了。
所以一般修煉外丹道法的宗派,除了少數避世自己培育、尋找靈藥之外,大多數反而是選擇入世,建立權勢,以龐大的人力財力收集靈藥。像那藥王宗,便有資金極其雄厚的商號,壟斷了南閩一帶的藥材生意,一發現有合用的靈藥,就先歸己用。
那在原天衣的六道浮屠業火紅蓮的震懾下不敢有絲毫推諉的藥王宗,也已經是世間修煉外丹道法排名靠前的大派,而這紫徽道觀,卻只是依附在蜀山門下,一個在修道界三流中的三流小派而已。
但只要是進入修道這個門檻的人,必定不會像那些懵懂的山民一般渾渾噩噩,必定是有所求。
就算是一個三流中的三流小派,未必就沒有自己的追求和野心!
“奇怪,也不知道師傅發了什麼癡,帶了一個這樣渾身是血,乞丐般模樣的少年回來,還要我時刻不停的緊跟在身邊,小心照料。”
清虛真人最得力的弟子長風一邊將洛北帶去沐浴更衣,一邊打量着洛北,在心中如此想道。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時,仙骨道風的清虛真人,正站在一幅畫像之前。那幅畫像是一個和他裝束幾乎相同的老道,只是相貌迥異,黑髮童顏。
畫這幅畫的人畫工極爲精湛,而且筆墨都是力透勁背,非但將那老道的外貌畫的栩栩如生,而且畫出了神韻。
“師尊!”
看着這一幅畫像,清虛真人的眼睛竟然是溼潤起來。
他緩緩閉上眼睛,對着畫像中人又行了一禮。
等到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好像這世間爲他打開了一扇輝煌的大門。
輕輕的將牆壁上的一個陰陽八卦銅鏡左旋九下又右旋九下,畫像旁的牆壁無聲的洞開,露出了紫徽道觀的密室。
寬敞深邃的密道,每隔一小段距離就有一顆圓潤的夜光珠,光明如白晝,不見絲毫陰暗氣息,但是沿途牆壁原本應該擺放着紫薇道觀一些古老收藏的格子裡,卻是擺着一對對的小壇。這罈子看上去和普通的小酒罈似乎沒什麼分別,但是這些罈子裡面泡着的竟然是讓人不寒而慄的,一對對連着嬰兒的陰陽紫河車!
清虛真人一路前行,這罈子足有上百個之多,即便是都用黃色符籙鎮壓,也似乎無法驅散這原本浩傑光明的密道之中的血腥陰邪之氣。
密道連綿下行,終於霍然開朗,竟然也是一個處於山嶺腹地之中的地底石室。這方圓十數丈的地底石室中有數個銅架,上面有辟邪鏡、劍、拂塵等各色法器,其中有些光華流露,應該是蘊含靈氣的法寶。但最爲吸引人的卻是石室正中的一座高達數丈的煉丹爐。
煉丹爐通體看似青銅,底座如四方鼎,四足上鑄就四種異獸花紋,四足大半都是埋入地下,而底座之上的爐身卻是雙層葫蘆形狀,底下一層又有葫蘆形的氣窗。這煉丹爐通體都篆刻古樸銘文,看不見有任何燃料,但熊熊的火光卻從下層氣窗中透出,耀亮了大半間石室,散發出陣陣逼人熱力,顯然這座丹爐是和地心地火相連,晝夜不息。
從丹爐氣窗中透出的熊熊火光映得清虛真人的全身都是一片通紅,但是清虛真人卻不去看那煉丹爐,他凝視着正對着他的牆壁,輕聲的說道,“師弟,我終於找齊了紫河轉生大法所需的所有材料。”
清虛真人對面的牆壁上,竟然是掛着一個人!
不,這個人甚至都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因爲這個人渾身乾枯,看不到一絲的血肉,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具已然死去多年的乾屍!而這個乾屍一般的人,整個人都籠在一件已經破爛不堪的道袍之中,遠遠看去,不注意的話,還會以爲是牆壁上掛着一件破舊的道袍。
但只要仔細看去,就會發現他身後的牆壁上篆刻着各種符文密咒,而破舊的道袍下,依稀可以看到五條玄鐵鎖鏈穿過他的身體骨骼,將他牢牢的固定在石壁之上。
這個人,竟然是清虛真人的師弟?
他還活着?
“你還要叫我師弟?”被施以極刑一般掛在牆上,如同乾屍一般的人突然開口,冷笑。“明明就是獸心魔行的強行奪舍,在我面前,還要說成什麼轉生大法!”
“師弟。”清虛真人卻不和這人爭辯,眼眸中綻放出狂熱的光芒,“你猜我今日在鎮上,遇到一個什麼樣資質的人?”
乾屍一般的人冷笑不語。
但是仙骨道風的清虛真人卻瘋子一般哈哈大笑,“師弟,你恐怕怎麼都想不到,我今日遇到的一個山野孩童,他的骨骼經脈,竟然是奪天地造化,我可斷言,就算是崑崙那幾個道行冠絕天下的所謂金仙,天資也未必比得過他!”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喪心病狂,失心瘋了,看錯了。”
“我看錯?現在那孩童就在觀中,我甚至可立時帶到你面前!”
“那又如何?”乾屍一般的人垂下了頭,似乎是連看都不願意看清虛真人了。
“那又如何?”原本狀如瘋狂一般哈哈大笑的清虛真人卻突然安靜了下來,凝視着牆上乾屍一般的人物,嘆了口氣,“師弟,難道你還不明白麼?我歷經萬難,剛剛纔收集完煉藥所需的材料,就遇到了一個千載難求的軀殼,這就是天意啊!”
“呸!”牆上乾屍一般的人突然怒道,“天意?若非老天瞎了狗眼,否則怎會成全你這喪心病狂之人!憑你也有臉面談天意?!”
清虛真人也突然激越起來,“師弟,這麼多年下來你還不明白?我做此選擇,還不是爲了我紫徽道觀有一天能揚名立萬?否則以我紫徽道觀之實力,始終是隻能依附在蜀山門下,需看人臉色,受人指使!當年若不是你執意阻攔,我也不至於將你困在此地。”
“一派胡言!”
“你要煉製着強行奪舍之藥,除了那些冤死在你手中的婦孺之外,還需鮮血生魂,今日就算讓你瞞過,以後萬一爲人發現你用此歹毒功法,我紫徽道觀極有可能被滅滿門!”
“你根本是一己私利!還要說是爲我師門!”
“虛僞至極!就算你留我不死,也只是滿足你那變態的慾望,好讓有人可以見到你那不可告人的齷齪事,不至於讓你憋在心裡,把你憋壞!”
“你這樣無情無義,虛僞至極的小人,根本不配喊我師弟!根本不配爲紫薇道觀的觀主!”
一時間,牆上乾屍一般的人暴怒狂吼,鐵鏈錚錚作響!
“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在牆上乾屍一般的人的怒吼聲中,清虛道人額上也是青筋暴起,太陽穴突突直跳,“你我修行一世,也就只此修爲,這便是天資所限,我留你的命,是爲了讓你知道,你是大錯特錯!我要讓你看到,我紫徽道觀,是如何揚眉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