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須給我個交待。”
一名頭髮已經一半花白的老人,靜靜的坐在竹椅上。他的面前是一個池子,而他的身後,一名面相年輕,身穿紫色長袍的男子正帶着一絲遏制不住的怒氣質問這名老人。
這名身穿紫色長袍的男子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頭髮用一根紫色的帶子紮在腦後,他的身材頎長,看上去十分的挺拔,而五官也是十分的英俊,尤其是鼻子看上去比一般人更加的高挺,可是他臉上的膚色卻太過白皙,沒有絲毫的血色,看上去如同白玉一般,即使在陽光下也是閃着微微的寒光。再加上他耳朵上兩個白色的大圓耳環,更是平添了幾分妖異的氣息。
他的紫色長袍上流動着蝌蚪一般的符文,散發着一股股強烈的法力波動。但若是第一眼看到這人,第一時間吸引你目光的,卻肯定是這人的腳下。
這人腳下一丈左右的地面上,閃耀着一陣陣幽藍色的光華,這幽藍色的光華在他腳下,如同一個六邊形的幽藍色玉盤,泛出絲絲奇異的花紋,而這如同幽藍色玉盤一般的光華,卻只是他身上的法力波動自然散發出來而形成的氣象。
這種森嚴的氣象,使得他在行動之間,不像是在走路,而像是隨着一個幽藍色的玉盤在飄一般。
他隱寒怒意的質問着他面前那名頭髮花白的老者,耳朵上兩個白色的大圓耳環微微的晃動着,而他身後的整個天地,也似乎隱隱的震動了起來。
似乎是整個天地,都因爲他的怒意而震顫。
這樣隱然流露出來的氣勢,只有在況無心和祁連連城這樣的強者的身上,纔有可能出現。
“什麼交待?”
頭髮花白的老者微微的轉過了身來。這名老者的背影看起來十分的祥和,他的身上披着一件普通的麻黃色袍子,身上似乎連一絲法力波動都沒有,除了頭髮散亂的垂散下來之外,似乎和普通的老人並沒有什麼區別。但是轉過身來的老者的相貌,卻是卻有種說不出的驚悚。
這名老者左邊的臉孔似乎被什麼鈍器打爛了一般,全部碎裂了。雖然傷口全已經長好,但是許多地方的血肉卻是徹底的沒有了,猙獰恐怖的傷口下,露出了森森的白骨。他左邊的手臂也斷了,袖管空空的垂在他身下的椅子上。
這是一個殘廢的風燭殘年的老者,因爲即使是他半邊完好的臉孔上,也佈滿着深如刀刻的皺紋和那種真正的老人才會有的黑色或者褐色的斑點。但是他唯一完好的眼睛,卻是十分的生動,盪漾着生氣,如同有着一副靈動的畫面在裡面,讓人很容易一眼看去,就被他的這眼睛所吸引。
“什麼交待?”
身穿紫色長袍的年輕男子往前走了一步,腳下六邊形的幽藍光華曜得他臉上似乎有一陣陣的白光和藍光在不停的交替,“你調用了我座下全部的夜魔衆,難道不需要給我什麼交待?”
“我需要什麼交待?”頭髮花白的老者並沒沒有站起身,他那隻完好的眼睛似乎在有趣的看着年輕男子,似乎根本就沒有感覺到紫袍男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威勢,“靈釋天,既然你和老三都敗在了我手下,這十年之中,你們的部下依舊全部是我的部下,我調用他們,並不需要給你什麼交待,更何況我也不是隻調用了你的部下,老三座下的血閻羅我也調用了。”
“你!”
紫色長袍的年輕男子身體驟然一緊,他腳下自然散發的六邊形幽藍色光華似乎略微收緊了一些,但是一股恐怖的氣息卻似乎出現在了他體內,就好像什麼異常恐怖的東西在下一刻會驟然出現在這個世上一般。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頭髮花白的老者卻笑了笑,“我自然是不必給你什麼交代,不過你若是有什麼不明的,想要問我的話,便不要走過那條線,我或許可以和你說說。”頓了頓之後,看着驀然停住的紫袍男子,頭髮花白的老者接着說道,“看來你雖然已經完全煉化了魔心,但心性上面卻還是或多或少的受了影響,你要是不注意這些,十年之後,你可能連老三都打不過了。”
頭髮花白的老者身後,有一條線,這是一條淺淺的刻在石頭上的線。歪歪扭扭,就像是哪個頑童隨便用石頭在地上劃出來的,但是這條線卻似乎對頭髮花白的老者和紫袍男子都有着什麼特別的意義。聽到老者的話後,紫袍男子便在距離這條線三尺不到的地方停住了。
……
“爲什麼?”
略微的沉默過後,紫袍男子眼中隱隱的怒意消失了,但即使是這樣,他腳下的藍色光華和他白玉般的臉色,還是自然而然的散發着令人心凜的寒意。
“你說的是我爲什麼答應和況無心合作?”頭髮花白的老者唯一完好的眼睛生動的看着他,“還是指的其它?”
“就先說這個好了。”紫袍男子冷笑道:“你不會真覺得況無心執掌了崑崙之後,便會分一杯羹給我們吧?”
“我從未這麼認爲。”老者聳了聳肩膀,有些嘲諷的說道,“不過任何有可能削弱崑崙實力的事情我都不會拒絕去做。”
“你的意思是…。”紫袍男子怔了怔,皺起了眉頭。突然之間,他眼中的神色就似乎從一個面對不共戴天的仇敵的神色變成了一個老師的神色。
“況無心也好,凰無神也好,只要有崑崙這樣的存在,對於我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區別。”老者臉上浮現出一個古怪的笑意,“而且我也不認爲況無心就一定能勝得了凰無神。”
紫袍男子繼續思索着,皺着眉頭道:“原來你答應況無心,派了我們座下那麼多部下去助他,只是想讓崑崙自己多折損些實力,只是你說不不覺得況無心能夠勝得了凰無神,那我們的實力,也必定損失慘重。”
“如果況無心真不是凰無神的對手,那我們的人,很少有人回來。”老者的身上隱然流露出一股慘烈的氣息,這股氣息和修爲無關…這是隻有經歷過那種真正的曠世大戰,從那種曠世大戰中生存下來的人,身上纔會擁有的氣息。即便是從招搖山一役中生存下來,那日遙望着祁連連城離開的方向的北明王,身上都沒有這樣的氣息。
身上散發出這種特有的慘烈氣息的老者默然道:“但若是能用我們的五分實力,也讓崑崙折損四五分的實力,這便是值得的。”
紫袍男子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他很清楚如果大家都折損一半的話,從字面上來看是平等的,但是崑崙這樣的龐然大物若是折損一半,自己這方和崑崙之間的差距,卻是無形之中縮小了。最簡單的道理…如果按最簡單的算法,就比如兩支軍隊,一支人數是兩千,而另外一支是兩萬。原本的差距是一萬八千的差距。但若是都折損一半,一方變成了一千,而一方變成了一萬,其中的差距,反而只剩下了九千。
而之前他之所以前來質問老者,並不是因爲他不想有什麼動作,只想穩守在這裡。他心中也很清楚,在崑崙幾乎掌控整個天下的情況下,崑崙的實力是像滾雪球一般上漲着,他們勢必要主動做些什麼,否則在他的計算之中,恐怕不到十年,崑崙就有足夠的地方滅掉這裡…掃平整個湛洲澤地。
而最後無論到底是況無心獲勝還是凰無神獲勝,從這一點來看,老者做出的選擇無疑是正確的。因爲光憑他們的實力,就算那些派出去的人一個都回不來,也根本無法讓崑崙折損四成以上的實力。‘
“我知道你還去派了人相助洛北。”
紫袍男子不再斥問頭花花白的老者,靜下了心來,“你這又是想要做什麼?讓崑崙折損更多的實力麼?光以他們那幾個人,根本不可能殺得了祁連連城吧。如果你真想殺他,我和老三一起去便是了。”
“我可沒有這樣的想法。祁連連城和洛北之間,到底會捲起什麼樣的漩渦,會引發什麼樣的力量,我自己都想象不出,我可不想你們兩個捲了進去。這是崑崙和羅浮之間的戰鬥,以我們的實力,也不是輕易能夠插手的,而且我們已經放了那麼多在況無心那裡,若是再在這邊有多折損,便是崑崙能夠折損六成的實力,恐怕接下來也會馬上將我們輕易的滅了。”老者搖了搖頭,花白的頭髮在他半邊破碎的臉上掃過,“我不想和明若一樣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這樣雖然分明,但是太過冒險。我讓他們去,只是讓他們在適當的時候給洛北傳達一個意思….在某些時候,在某些必要的時候,我們湛洲澤地,會站在他這一邊。無論是從羅浮一貫的行事準則還是洛北這個人來看,我們傳達的好意如果適當的話,將來他是不會忘記我們的這份好意的。”
頓了頓之後,頭髮灰白的老者突然看着紫袍男子道:“如果你真想出手的話,你可以和老三去一次崑崙。”
“去崑崙?”
“是的。去崑崙。”頭髮灰白的老者點了點頭,“你們兩個,不要插手況無心和凰無神之間的事了。但是如果你們在保證自己能安然無恙的離開的情況下,有傷得了凰無神的可能,你們便出手一次。只要傷了他便可。”
“等一個可以擊傷凰無神的機會?”紫袍男子不解的搖了搖頭,“我想知道理由。因爲我知道老三也未必想得明白理由。”
“有片山林裡,有一隻獅子。那隻獅子想吃誰就吃誰,從來沒有誰敢反抗,因爲無論是哪種動物,都不是它的對手。有一天它在想吃一頭牛的時候,那頭牛忍不住反抗了一下,它不小心被撞傷了一點點。但是幾天過後,這頭獅子死了。不是因爲那一頭牛頂傷它的傷勢,因爲那頭牛隻是讓它破了點皮,讓它流了一點血而已。它還是很輕鬆的咬死了牛,吃了那頭牛。”老者唯一完好的眼睛中,閃耀着睿智而生動的光華,“這頭獅子死了,只是因爲其它的動物開始覺得…原來它也是會流血的,會受傷的,牛傷得了它,它們自然也能傷得了它。於是有狼、虎….許多的猛獸開始挑戰它,擊傷它,而這頭曾經統御整個山林的獅子便這樣死了。”
“崑崙、凰無神,便是這樣的一頭獅子…現在已經有人站出來與崑崙爲敵,但是這還不夠。凰無神修爲大成之後,從來沒有人能夠勝得了他,能夠傷得了他。誰也不知道他的修爲到底高到了什麼樣的地步,雖然他或許也只可能是比況無心高一點,或者和現在的況無心差不多。但是隻要崑崙依舊這樣強大,依舊有他這樣的存在,卻沒有多少人會站在崑崙和他的對立面上。如果你們能夠傷得了他,甚至只要讓人覺得他處於被擊殺的極大威脅之中,便會有越來越多的力量,敢去消磨崑崙的實力。”
紫袍男子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吐了出來。過了片刻,他突然忍不住罵了一聲,“怪不得我修煉了這麼多年,還是打不過你這個老東西。你這樣的道理,我是肯定想不到的。”
“若論修煉的時間,我可比你長得多了。不過你肯定會有打敗我的一天的。因爲我已經活了這麼多年,你只要小心點,我的壽元盡了的時候,你肯定還好好的活着。”老者咧嘴笑了笑,“不過你和老三一定要小心些,要在百分百確定你們兩個都絕對安全,而且可以擊傷凰無神的情況下,纔可以出手,否則的話,絕對不要出手。”
“你這老東西,難道是真的老了?這麼關心我們的安危?”紫袍男子罵道。
“靈釋天,你搞錯了,我是關心我自己的安全。”老者道:“我們對於崑崙和凰無神來說,絕對比招搖山還要礙眼。因爲他們第一個打的旗子就是要剷除我們,而我始終覺得,是因爲我們三個都好好的,所以崑崙纔沒有對我們動手。要是你們兩個之中哪一個不小心丟了小命,可能沒過多少天,我也要跟着你們去了。”
“好吧,我接受你這個說法。”老者雖然說得十分無情,但是紫袍男子卻並沒有生氣,他轉過了身,似乎想走,但又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看着老者,“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一朵破荷花,有什麼好看的,值得你整天整天的看着,還要在這地上劃上一條線,害怕我身上的法力波動弄死了你那朵破荷花?”
…..
老者的身前,是一個荷花池。
一個十分簡陋,用青石堆砌而成,欄杆也是簡單的石條堆放在一起,沒有半分美感的荷花池。
方圓不到十丈的荷花池裡,漂浮着幾張瘦瘦的荷葉,開着一道白色略帶粉的荷花。
在一泓青水之中,這一朵十分普通…甚至已經有些開得殘了的荷花,和那紫袍男子所說的一樣,只是一朵破荷花,也的確並沒有多少好看的地方。
但是聽到紫袍男子的這最後一個問題,老者的眼中卻流出了一絲複雜的神色。“有些東西,因爲少,因爲沒有,所以才顯得珍貴。”
紫袍男子又想了想,似乎有所悟,但又似乎有些惱怒,惱怒以自己的身份,在老者面前卻顯得一無是處,沒有一絲比得過他的地方。所以頓了頓腳之後,紫袍男子也不再說什麼,帶着腳下的一團幽光,消失在老者的視線之中。
……
老者的所在,若是從高空中遠遠望下來,就像是一個黑色的小島。
而若是近了看,卻可以看得清楚,他所在的這個小島周圍,並不是什麼湖泊,也並非是什麼海域,而是一大片縈繞着黑水和泥漿的湖泊。這個湖泊,就像是北明王招搖山中的那個充滿死氣和屍骨的山谷一般。
所不同的是,這片無窮廣闊的澤地之中,還稀稀拉拉的長着一株株如同蘆葦一般的植物。
只是….放眼所及的泥沼之中,包括無窮廣闊,一片死寂的泥沼之中,包括泥沼之中一個個墳堆般的小島之上,像老者面前這樣的池子,卻只有這一處,也只有這一個池子裡,纔開着這一朵荷花。
這片無窮廣闊的泥沼澤地,便是世間傳說,修煉魔道訣法高手聚集最多的湛州澤地!世間任何玄門的修道者,都不敢輕入的地方。
“因爲沒有,所以才顯得珍貴。”
老者知道紫袍男子未必能明白自己所說的話的真正的意思,事實上有些東西他也沒有完全告訴紫袍男子。譬如他悟通那樣的道理,也只是因爲聽說原天衣襲崑崙纔想得明白。之前他也很不明白爲什麼原天衣爲什麼要那樣做。因爲原天衣的術法雖然有缺陷,在別人看來乘着自己的力量沒有衰竭時轟轟烈烈而死也是最好的選擇,但是老者知道以羅浮的行事方式,原天衣並不會做這麼“傻”的事。按照他一貫的方式,他不用直接找上崑崙,而可以很輕易的在暗中下手,擊殺無數的崑崙高手,折損崑崙的實力,直到自己力量衰竭的那一天。
但是當這朵荷花開起來的時候,老者卻突然想明白了。那些可以輕易滅殺的高手,甚至十大金仙中的人物,也不是崑崙的根本。凰無神所代表的崑崙,纔是崑崙最不可動搖的東西。
原天衣到崑崙找凰無神一戰,便是想動搖崑崙的根本,原天衣的行事,便是要給崑崙帶來最大的損傷。這也是羅浮一貫行事的準則。只可惜凰無神卻似乎發覺了這點,選擇了隱忍。所以原天衣雖然擊殺了那麼多崑崙高手,雖然他和洛北現在已經站出來與崑崙爲敵….已經有了敢和崑崙爲敵的人物,但是這卻還不夠…。
老者承認原天衣是超過了自己的人物,而凰無神…能讓原天衣最終功虧一簣的人物,雖然也是借了崑崙的大勢,但卻也讓老者在心中隱然覺得,凰無神也遠在他之上。
但是,看着眼前紫袍男子所說的那多破荷花,這個面目可怖的老者卻微微的笑了起來。
極難生長其它植物的湛州澤地,卻畢竟生出了這樣一朵荷花。像原天衣和洛北這種人雖然少,雖然珍貴,卻並不是沒有。這個世上,總有些人,不願意按照別人的意願而活着。
老者此時的笑容十分的和煦快樂。
“據說崑崙有許多蓮花,有許多生長於石乳瓊液中的蓮花…但是那麼多,可能凰無神看那些蓮花時的心情,還不如我看這一朵蓮花時的心情吧?”老者微笑着,在心中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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