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畢竟是熟悉了的,發黴的空氣混着青草的味道,還有一點海水的鹹味。
母親的後事處理得差不多了,其實她死不死也沒什麼差別,在她的生活中,“媽媽”這個詞太陌生了,只是現在真的死了,她還是不習慣。
在她的記憶裡,母親消失過一段時間,是父親領着她來到外婆家的。這個家裡,即便是母親也是向着姐姐的。只有外公是公正的。她一直恨別人,這種恨在心臟裡瘋狂地生長,只要一觸及,就會痛得無法癒合。後來貢路陽告訴她:“你姐姐有病,活不長的。”她才明白爲什麼,然後告訴他真希望生病的人是自己,一句不經意的話,讓貢路陽的心痛起來。
外公很習慣地往她碗裡夾菜,舅媽沒有發出陰陽怪氣的聲音,她真的變了很多,也老了很多。很小的時候,外公每次回來都會讓她坐在膝蓋上吃飯,舅媽這時候就會很不高興地說:“別把她寵壞了。”是啊,寵是會壞的,就像姐姐,只是很多人都沒有看到她壞的樣子。曾經,她貼在杳杳的耳邊說:“我活不長了,你也一樣,我不會讓你活着的。”在姐姐死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一直怕自己也會死掉,怕在某個夜晚姐姐的鬼魂突然出現在自己的房間裡。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貢路陽。
“我想明天去看看路陽。”秦籽約一邊夾菜一邊說。
“這孩子,我也很久沒見了。”外婆小聲地應答了一句。
“不許去。”外公重重地砸下筷子。
她差不多忘了,外公不喜歡貢路陽,一直不喜歡,沒有人知道爲什麼。她最在乎的
兩個人竟是如此水火不容。
秦籽約和陸罕宇走在小路上,夕陽的餘暉將遠處的建築鍍上一層金色。
“罕宇,我還是想去看看。”秦籽約深深呼出一口氣,語氣有點沉重。
“我也是,這些年,有些話一直沒機會和他說。”
“你和他?”秦籽約有些驚訝,他們兩個,也沒見過幾次吧。
“是。一些自己的事。”陸罕宇淡淡地回答,並不想再多說什麼。
——杳杳,你知道嗎?誰都無法想象他有多愛你。
“怎麼不走了?”陸罕宇看着突然停下的秦籽約,不安地問。
她看向小路盡頭的小屋,隱在飽滿的葵花叢中,聲音有點發抖:“我怕,罕宇,我很怕。”
“怕什麼?”
“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在怕什麼,非要說的話,就是直覺吧。
“把手給我,別怕,我們走吧。”
路邊的葵花已經長出飽滿的籽,努力地擡着頭。盡頭破舊的房子顯得毫無生氣。
門虛掩着,牆角的青苔上稀拉着幾根瘦草。她輕輕地推開門,老木門的“咯吱”聲在安靜的空氣中延長成一種寂寞,南方特有的土竈頭上放着一碗已經變質的菜,水龍頭沒有擰緊,水池裡還有歪放的碗,土牆上析出的鹽分像二月的雪,一碰就化了。
“好像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人住了。”
“原來我一直怕的是這個。”秦籽約的心慢慢地縮在了一起,無法再舒展開來。
他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就像做了一個冗長的
夢,他是夢裡的主角,可夢再長還是不得不醒過來,一種真實的失落感填滿了心臟。小時候急急忙忙寫完作業去看一休,屏幕裡卻只有隨風搖擺的娃娃,永遠聽不懂的日語熟悉地灌進耳朵,也是如此鮮明的失落感。
“杳杳,你還記得來時那條路嗎?”陸罕宇若有所思地問她。
“怎麼了?”
“我第一次遇見他,那天,我和你,然後他就出現了。”陸罕宇說這些的時候,嘴角不自覺地揚了揚,扯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
“那次,他很兇吧。”
“是,他狠狠地揍了我一頓,我站都站不住,他要我跪下來,不是我要跪的,我實在是站不住了,他就抓起我的衣領又打我,還罵我,說我這樣怎麼照顧你,他不許我跪,很奇怪的人,但我真的拼了命站起來,你哭着過來扶我,罵他,他頭也不回地走了,他轉身的姿勢很瀟灑,還笑得那麼倔強,可是他的背影,看起來那麼……”
“夠了。”她坐下來,她一直會哭,淚腺似乎比別人發達許多。
陸罕宇就站在離她半米遠地地方,不說一句話。
——杳杳,有時候我真的希望在你身邊的人是他,被你牽掛的人是我。
她擡起頭,看見桌子上靜靜地躺着一束葵花,那是他要送她的,她沒有等他,因爲他說不來,她沒有給他機會,即使他還是來了。
“要帶走嗎?”陸罕宇指着葵花問她。
她搖搖頭,給這間屋子留點記憶吧。
——你是準備回來的嗎?你沒想要離開我,對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