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陽光溫暖的初冬,他們回到了記憶中熟悉的南方小城,既陌生又熟悉,有多久沒有回到這兒了?很久很久了吧,回到這兒不是因爲懷念,而是無處可去,秦籽約對這個偏僻的南方小城少得可憐的留戀早就隨着貢路陽和外公的離開而銷聲匿跡。
沒有預先通知,當她和陸罕宇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外婆臉上的表情是說不出的欣喜,她也許想表達什麼,可是隻是緊緊的握着秦籽約的手進了門,那隻手粗糙而乾瘦,暗黃的皮膚上有着清晰的老年斑,那是曾經抱過她的手,可是如今就這樣握着秦籽約也明顯感覺到了她的吃力,心裡覺得酸酸的,她在慢慢長大,可是她卻在一點點變老,秦籽約忽然覺得很難過,長那麼大她第一次這麼仔細地打量這個老人,她總是笑呵呵的慈祥摸樣,大家都很尊敬她,可是以前爲什麼從來沒有覺得她是那麼重要過?也許是外公的愛太過明顯,讓年幼的她習慣了表達於外的東西,就算日漸長大,也還是貪戀明明確確的感情,如果不說出來,她寧願相信那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
晚飯很豐盛,有野生的鱸魚,細嫩鮮美的口感,和外面吃到的味道完全不一樣,可見這頓飯舅媽是花了心思做的,可是那個已經被時光磨平了所有戾氣的女人,現在難道是在討好她嗎?可是她知道自己喜歡吃什麼嗎?都無所謂了吧,都是過去的事了,那兩個在她不在的時候相依爲命的女人是她唯一剩下的親人啊,以後就好好地在一起生活吧,現在於她,已沒有什麼是放不下的了。
秦籽約夾了塊魚肉放到舅媽的碗裡,說:“外婆年紀大了我也沒在身邊好好照顧,舅媽這些年辛苦了。”
舅媽已經長出魚尾紋的眼角微微顫了一下,說:“我去廚房拿點東西。”說着站了起來,秦籽約看到她激動得手都有些發抖了。不一會舅媽端出來一張很大的鍋巴,秦籽約的心猛地抽緊了,她從小喜歡吃鍋巴,可是現在已經不用那種燒柴火的大鍋了,不粘底的電飯煲做不出鍋巴,盛飯的時候要小心翼翼地剩下底下薄薄的一層,然後再接着煮一會才行,也不是每次都能弄成功。這是特意爲她做的嗎?是她曾經無比怨恨的人特意爲她做的。
“杳杳,趁熱的快吃啊,看看味道是不是和以前大鍋做出來的差不多。”舅媽說話的時候是小心翼翼的,她的手足無措秦籽約都看在眼裡,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了,舅媽對陸罕宇說:“你也吃吃看,很好吃的。”
陸罕宇似乎很會應付這種氣氛,嫺熟地撇下不大不小的一塊送到嘴裡,電飯煲燜出來的鍋巴沒有金黃的顏色,吃在嘴裡也是綿綿的,看來做的不怎麼成功呢。秦籽約看着舅媽期待的眼神,小小地咬了一口,說:“挺好的,我可以都吃了嗎?”說着還沒等舅媽點頭就把盤子端到了自己跟前,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你是叫陸罕宇
吧?”外婆突然問。
陸罕宇嚥下正在咀嚼的食物,擡起臉笑着說:“外婆記性真好。”
人一上了年紀吃得就比較少,外婆只吃了一小碗飯就放下筷子,卻依然保持着喝一小杯燒酒的習慣。
“喝酒不好。”秦籽約對她說。
外婆只是笑眯眯地說:“杳杳開始管我了,就一小杯沒什麼的,陸罕宇要不要來一口?”
陸罕宇的酒量說好不好說差不差,以前也能陪秦籽約的外公喝上兩杯,就自己倒了一點。
外婆顯然對他的表現比較滿意,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外婆問:“你和我們家杳杳也那麼多年了,有和杳杳結婚的打算嗎?”
秦籽約擡頭看着陸罕宇,他的臉有點紅,不知是因爲那個問題還是因爲酒。
也許是太高興了,老人家的話變得有點多,還不等陸罕宇回答,又接着說:“我們家杳杳雖然有不少壞毛病,但是個好姑娘,秦家和我們邱家到這一帶就只剩下杳杳這麼一個了,我年紀也大了,日子都是倒着數的……”
“外婆……”秦籽約的眼淚都要出來了,經歷了那麼多次生離死別,她真的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人了,明明知道外婆離開是早晚的事,可是這句話從外婆嘴裡說出來還是狠狠地在她心上劃了道口子,只是淺淺一刀,卻滲出細細的血珠。
“杳杳,”外婆抓住她的手說,“你要是沒有一個好歸宿,外婆怎麼有臉去見你爸媽啊……”
那一晚,外婆抓着她的手說了好多,那個總是笑呵呵地與世無爭的老太太,一直都是那麼深那麼深地疼愛着她,只是從來不說罷了。她爲什麼從來沒有感覺到她的愛?那個在夏天爲她輕輕搖着蒲扇的老人,何時有了滿頭的白髮?秦籽約抱着她哭出來,這一次真的是因爲喜極而泣呢,是因爲太高興了才哭的啊,對不起,外婆,杳杳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她的房間還是和離開的時候一樣,經常打掃透氣吧,就像有人住一樣,她習慣性地坐在窗臺上,把陸罕宇嚇出一身冷汗。
秦籽約笑着伸出手:“這個窗臺其實很寬的,你要不要也過來。”
她不知道她的這個舉動看在陸罕宇眼裡就是一種暗示,陸罕宇覺得自己又有戲了。那個窗臺真的很寬,就算他那麼大的人坐在上面也不覺得什麼,怪不得秦籽約那麼喜歡坐在上面。他們面對面靠在窗櫺上,像相識已久的故人一般凝視着彼此。
“杳杳……”
“罕宇……”
“你先說吧。”陸罕宇有點尷尬地笑了笑。
“外婆的話你別往心裡去。”
“我倒是想往心裡去。”陸罕宇說完看着窗外,冬天的夜色看上去沒有什麼不一樣,空調開得很大,卻是極不舒服的感覺,整個屋子裡都是乾乾地悶熱着,秦籽約接了一小盆水放
在屋裡以增加一點溼度。
秦籽約不說話,陸罕宇又說:“杳杳,你知道嗎?他是很愛很愛你,我從來不敢和你過多地說起他,如果不是他我們也許根本就不會走到今天,也許我們只是一般的同學,所以就算有很多時候都嫉妒他可還是對他充滿了感激,貢路陽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並不知道,就像荀揚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和他們,都曾有過愛情,所以,這兩個人就像芒刺一樣紮在我的肉裡,可是有些東西真的很奇怪,爲什麼現在和你在這裡一起坐在窗臺上的人是我,你說你要的是相愛,那時候我就懂了,你真的從來不曾愛過我,我也知道有些事情無法勉強,可是人的一生,相愛相守是何其難得,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不如找一個愛自己的人過日子?其實……你也這樣想過對不對?”
陸罕宇說着想要去摸她的臉,秦籽約一下子打掉他的手,說:“如果我到了三十歲之後還沒有找到可以相愛相守的人,那個時候你對我的心意還是如現在這般的話,我們就在一起吧。”
秦籽約都覺得自己殘忍,就算陸罕宇等到了那一天又如何,她耗掉了他最血氣方剛的年華,而她也無法給他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
“好。”陸罕宇想都沒想就說了,這算是賭博嗎?如果肯定會贏就不叫賭博了。
陸罕宇的房間是客房,以前家裡來親戚的時候住這裡,如今很多親戚已經故去,剩下的走動的也不多,就算偶爾有人來也沒人願意過夜了,吃完晚飯開着車就回去了。所以這間房間的有着常年空氣不流通的氣味,被子也不是軟軟的,而是有點厚重感,甚至覺得有點潮潮的感覺。這個房間沒有空調,外婆給了他兩個又大又舊的暖水袋,說是一個捂腳一個捂手,到底不是自己家的孩子,待遇竟然差那麼多,剛纔吃飯的時候還一口一個罕宇的,也不知道拿牀舒服點的被子,看來外孫女婿就是不如外孫女啊。
外孫女婿……?自己怎麼會想到這個,可是黑暗中他的臉上綻放了一個無比美麗的笑容,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好像他們已是老夫老妻,這次只是陪着老婆回孃家而已。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意*的威力是無窮的。
可能是太累了,陸罕宇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好像做了一個夢,高三那年的四樓,排滿黑板的走廊,他和秦籽約靠得那麼近,可是好像蒙了一層霧,看不清彼此的臉,明明那麼近卻聽不見呼吸聲,好像根本感覺不到彼此的存在,那種感覺讓他感到無所適從,可是秦籽約用力地抓着他的衣領,讓他不敢呼吸不敢動彈……模模糊糊中,他閉上了眼睛,那麼清晰地聽到了誰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那個夢,那麼假,那種感覺,卻如此真實。陸罕宇睡得極不安穩,不停地翻着身,眉頭緊鎖,可是那麼黑的屋子裡,沒有人看見他的痛苦,就連他自己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心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