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出身世家大族,能混到正二品級別的,那也不是庸才了。雖然幾個競爭者不知道爲何康熙爺壓着摺子沒有發下來,但也基本確定有這樣的大污點,現任陝西提督這次確定會滾蛋無疑了。
這次的陝西提督某些消息極其靈通的已經打聽到了候選人名單,其實一共有四個候選人,除了法喀,一個是□□那邊的,瓜爾佳氏的一位將領,一個是大阿哥一邊的,還有一個背景一樣不淺,是佟家的阿林寶,佟國維的族侄,據說和隆科多關係也不錯。隆科多倒了臺,阿林寶在佟家中青年子弟中算是出挑的了,佟國維很有可能大力支持他。
相較之下,即使新近是和康親王府結了親,法喀的背景也太淺了些,而資歷上,法喀剛剛升爲正二品不到一年,也比其他人差了一點。所以即使是法喀在出宮時候,隱晦聽康親王提了那麼兩聲,也沒怎麼在意。論家世,論背景,怎麼看都不該自己上位,法喀還是頗有自知之明的,自己的能力也沒強到逆天,唯一的好處是性格不錯,就這點亮點,完全不可能把自己捧上那位置,尤其他還不擅長鑽營。
所以法喀雖然在那拉國公府聽說了這件事,很快就把這事扔到腦後了,出來時候正好碰上幾個同僚,還是那年在兩廣剿匪時候一起作戰的,真正一個碗裡吃過飯,一個皮囊裡喝過水,情誼很深厚,能在京城相逢如何不驚喜?法喀問清楚了,方知道那幾位同僚並沒有法喀官運那麼好,品級最高的那位也只升到了正三品,其中正四品的那位已經調往京城,其他兩位是來候缺,任期到了,敘職看看能往哪裡調的。
畢竟是曾經同僚,又有情分,法喀也爽快應了幫着兩位向吏部打聽一下,然後看看時間到中午了,便準備約着幾位同僚一起吃飯。結果幾人半路上正好碰見了他三叔,法喀三叔和那位已經在京城的正四品官員又是上下級,很是熱情,也一道去喝酒了。
他鄉遇故知既是人間四喜事之一,數年後故友相逢,想不喝醉也挺難,法喀的酒量又不算特別好,一開始還好,一邊聊天一邊喝酒,待到下午,說起來過往一些艱險,哪裡還控制的住,一個個也都喝醉了。倒是三叔公,因爲並非像那幾個人一樣經歷過共同的艱苦,酒量也好,雖然也喝了不少,也只是有幾分醉意,因此處離他家近,便叫人拖着幾個醉鬼回了他家暫時休息。
對三叔公的說法,那拉太太也沒起什麼疑心,很合情合理,那拉太太也知道法喀那幾位同僚的名字,知道丈夫和那幾位軍中同袍關係不錯,且家裡這些年來都一直還有往來。只是等三叔公派來的人走了後,那拉太太突然想起來今天傍晚雲層又厚了起來,明天雖然說是中秋還是有可能會下雨,加上法喀喝醉後往往會頭疼吐酒,便又喊了孔三過來,叫他帶兩把傘跟着過去,然後夜裡好好照顧一下老爺。
孔三也沒多想,拿了兩把傘便出了門,出了門後一看三叔公家的下人已經走到巷子口了,等到孔三追出來巷子口,一看那個小廝往被北走了,頓時覺得有幾分不對,三叔公家不是住在南邊嗎?他也是跟着法喀當過貼身長隨的,經見過不少,心裡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便有些多想,本來嘛,三叔公其實也沒必要非把老爺留宿,套輛馬車送回來就是了。
他這一多想,便多了個心眼,倒也沒喊前面走着的那小廝,而是不遠不近的跟着,果然那小廝沒回法喀三叔家,而是進了路邊一個窯子叫什麼春風樓的。小廝得了賞錢逛窯子,這種事在法喀家沒有,但在別家不算是稀罕事,孔三也不是沒聽說過。
但這事讓他多想了一遭,還嚇了他一跳,孔三心裡還是非常生氣,一口唾沫吐到地上,恨恨的罵道。
“呸,拿了咱家的錢竟然跑到窯*子裡浪去了!怎麼不拿錢買藥吃!還唬了你孔爺爺一跳。”
這會兒都是傍晚了,秦樓楚館所在之地人流量自然不小,附近還有幾個酒樓,生意也很紅火,他這站在路上罵人,大約是太專注了,還一個不小心差點被匹馬給撞了。對方一看就是個紈絝,穿着錦衣,佩着錦衣玉飾,騎着的那馬也是千里挑一的駿馬,哪裡會覺得是自己不小心撞了人,反而覺得是個窮鬼賤*人不長眼,擋了他的路,當即就把鞭子甩了過來。
“還不快滾,真等着爺我抽你啊!”
“拽什麼拽!”孔三心裡更恨了,但是這樣的紈絝哪個沒有後臺?不是他能講理的,再說他那會兒確實走神了,也只好低頭走了,轉頭往法喀三叔公家裡去,這可是城北,再往城南去,路可不近,耽擱了那麼久,路程多了一倍,保不齊天黑了都走不到,孔三心裡暗暗叫苦,嘴上也忍不住罵道。
“都是那混蛋跑到窯子裡浪,害的老子多走了彎路!”
這話一罵完,他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他是個機靈人,比他兄弟孔七腦子還好使,細細想了一下,就覺出其中古怪了。他要去法喀那位三叔家,那個小廝去傳了一回話,難道不也該先回三叔公家去回話嗎?除非三叔公本人就在那窯子裡。
三叔公要是在窯子裡,那自家老爺呢?
孔三這一想,可就嚇呆了,頭上急直冒汗,他家太太讓他去照顧老爺,結果人給照顧到窯子裡去了,以太太那性格,除了康姨娘那是老爺成親前納的,家裡是一個侍妾通房都沒有,出了這樣的事,還不得剝了他的皮!
老爺一向只管外面的事,家裡的事,一應是太太做主,除非當個逃奴,不然日子真是沒法子過了,縱他拼着逃跑,老婆孩子呢。再有,這些年老爺對太太那可真是忠心耿耿,同僚上司送的美妾那是從來沒收過,也沒在外面養個歌妓小倌兒,怎麼突然跑到窯子裡去了?
莫不是因爲喝醉了,被誆騙去了?還是三叔公看太太不順眼,想給太太找個不痛快?孔三還記得過年時候,跟着老爺去三叔公家拜年的時候,三叔公說老爺夫綱不振時候,那一臉不成器的表情。
估計就是這個緣由了,孔三心裡暗恨三叔公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可又不能不管,萬一老爺真是喝醉了被三叔公擺了一道,還是糊塗油蒙了心鬧出什麼事來,且不說太太饒不饒得了他,萬一太太動了怒,肚子裡的孩子出了事,就是老爺也饒不了他呀。
孔三這也想明白了,一拍大腿下了決心,不管如何得把老爺從窯子裡給拉出來,一路狂奔回去了。
只是到了那家窯子門口,孔三有些犯愁了。這家窯子不是那低等的暗娼流鶯,出入的人沒有不穿着綾羅綢緞的,他一個長隨下人,身上縱帶着幾兩銀子,也不好從出入。雖說媽媽愛鈔,,有錢估計也不會攔着他,但他這幅穿着太招惹人注意,萬一被人注意到,鬧出什麼事來反而不好。
孔三心裡盤算着,這事究竟不是什麼好事,頂好是能悄無聲息的找着自家老爺,把他帶出來。
也算是他運氣不錯,正在想招呢,一擡頭正好看見街對面不遠處有一家當鋪。孔三挺愛聽人家說書的,前幾天正好聽了一出賣油郎獨佔花魁,正好說到那秦賣油,一身布衣,不好進門,找了個當鋪買了身綢衫,方纔近了花魁的身。
這會兒天色已晚,當鋪的人都快關門了,孔三忙跑過去,又賠了幾句好話,方花了三錢銀子買了一身米褐色的半舊長衫,身上那身布衣拿着不方便,則是當了個活期,也不過當了一百錢不到。
換了身衣服,孔三自信大增,學着那些文人挺了挺肚子,也不敢耽誤時間,從當鋪前門出來,直往那青樓門口去了。還沒進門,兩邊就站出來兩長得勉強算是清秀的姑娘,就是左邊一個臉上帶着幾點麻子,右邊一個身材短小微豐,兩人各伸出一隻手來,把孔三一攔,倒把孔三嚇了一跳,還以爲自己暴露了呢。
定定神,注意到兩女子臉色都很平淡,孔三也安下心來,做出一副倨傲樣子問,“兩位姑娘,這是什麼意思?你們開門做生意的,難道不想賺錢?”
聽見孔三這話,麻子姑娘放下手來不再攔着,反而用帕子捂着嘴笑了,“客官肯定是新來的吧,不知道我們春風樓的規矩。”
“能有什麼規矩?我花錢來春風一度不就是規矩了嗎?”
“看客人就知道了吧,我們春風樓可不是別家,入門先交一錢銀子入門費,您要嫌貴可以自去。當然,別家的姑娘總不如我們家的姑娘多情就是了。“
孔三沒去過青樓,沒想到這青樓還收什麼勞什子入門費,心裡暗罵這老闆真心黑,可也沒法子,肉疼的掏出一塊約莫一錢的散碎銀子,扔給那姑娘。
“行了吧?”
那矮姑娘則掂量了一下銀子,點點頭,露了個甜甜的笑臉,“客人這銀子成色不錯啊。”
孔三心道,廢話,這還是過年時候老爺賞的銀錁子剪得呢,成色能差了嘛,不過這話不能說,臉上依舊是肉疼的表情,那矮點的姑娘也不以爲意,衝着孔三介紹樓裡的姑娘。孔三看着就不怎麼富裕,也不是權貴,這點生意媽媽不會親自招呼的,都是她們招呼。
而孔三醉翁之意不在姑娘,而在找自家老爺,也不怎麼在意,應付了幾句就說自己腸胃不好,要上茅廁。正好有位看着就豪的客人過來了,矮點的姑娘也沒多想,叫了個龜公給孔三帶路,自己招呼那位豪客去了。
孔三則拉着龜公一路扯,問出了貴客所在的地方,說不在前面樓上,都在後面各個院子裡,等出了茅廁就開始到處找,碰到客人懷疑他就裝是龜公頭頭,倒也混了過去。如是找了四五個,倒有三個是官兒,還是他認識的,也是湊巧,第六個還沒敲門,門就自己開了,他忙低頭裝路過,等到那人走開了幾步,他一看,不是法喀三叔還能是誰?
看着法喀三叔徑直往外面走了,孔三正要敲門,門又一次打開了,就見兩個龜公並三叔公家的小廝各架着一個人,還有個聲音低啞到讓人發寒的男人在後面吩咐,“一定要把法喀大人放到萱萱房裡去,千萬別弄錯了。”
三叔公那小廝則是賠笑道,“九大人不用多說,我曉得。”
幾個人在這裡折騰,而孔三藏在牆角陰影處,真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他不傻,雖然不知道那幾個人到底要幹什麼,卻也明白這事不單純,絕不是三叔公看太太不順眼,拐了老爺去青樓晃悠一圈那麼簡單。
還有那位九大人也不知道個什麼人,說話聲音雖然低啞,但是帶着殺氣,孔三不是沒見過血的人,那樣的人他卻見過一個,是皇上派來協助的暗衛,難道這次的事情跟皇上有關?
看着幾人安排全完走了,孔七等了一會兒,才從院子後面那條路繞到前面,狀似無意的路過後,敲了敲門,門是開着的,裡面已經沒有人了,孔七小心的找了一下,也沒找到什麼遺留物,方小心的退了出去。
此時他內心有些掙扎,如果說事情真的沒那麼簡單,他還要不要繼續找老爺?萬一一不小心,是不是自己的小命就會丟了?可是如果沒有老爺,也沒有他孔家兄弟倆啊。孔三和孔七兩個不是良民出身,甚至不是普通奴婢出身,他倆是官奴,在當官奴前,他倆還有一個身份——盜匪。
說來簡單,不過是法喀憐兄弟倆彼此情深意重,且年紀小爲惡也是無奈,贖買了兩人做了長隨。但是當時不少人都說法喀瘋了,剿匪完了還敢買匪盜當長隨?但是孔三明白,這其實是給了他們倆一條活路,他們這些盜匪能被賣身的都是少的,除了被砍了的,就是被送到西北當炮灰,下鹽井礦井挖鹽挖礦,十不存一。
想到這裡,孔三又鼓起了勇氣,最多不過是死罷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他這條命也算是是老爺給的,而且就算他死了,他還有兄弟孔七,如今孔七正跟着小姐當掌櫃,一個月給發好幾兩銀子,不怕日後過不好,肯定能娶妻生子,不怕老孔家斷了香火,也能照顧好他女兒。至於老婆,如果他年紀輕輕就死了,怕也守不住,就由她去吧。
說來奇怪,孔三想了那麼大一篇,連死後的事情都考慮到了,其實也不過一轉眼的功夫。他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跟說書的講的那些英雄一樣,風蕭蕭兮易水寒,置生死與度外,甚是悲壯。
孔三心裡覺得挺可惜的,眼下可沒有個說書先生能記錄下他的言行,以後也沒機會在說書先生嘴裡說道一下,讓別人也崇拜他一下。
正當孔三覺得自己一身悲壯,自以爲即將捨身取義的時候,京城裡某處宅子裡,幾個人卻十分輕鬆,甚至擺了一桌酒,賞月喝酒。
“事情辦好了嗎?”
“自然是好了,請了九先生辦事,絕對穩妥的。”
“我辦事,自然沒問題。”說話的人聲音沙啞,赫然就是之前出現在妓院裡的那個九大人。“倒是你們那邊,盯緊點,別出了紕漏。
“放心就是,我派了好幾個人盯着呢,再說,咱這可是連環套,那老傻貨現在還以爲咱們是幫他的呢。”那人笑着道,“不說這事了,九先生,我先敬您一杯,大殿下能得您這樣的人幫助,可真是如虎添翼啊。”
“當不得,不過是盡力罷了。”
幾人推杯換盞,幾杯酒下了肚子,連那位冷硬的九大人也露出了幾分笑意,隨和了不少。
在銀色月光照耀下的另一座宅子裡,同樣有人在院子裡擺了一桌酒,不過是對月獨酌,心情同樣非常愉悅,一杯接一杯。
屋裡的美豔女子卻有些坐不住了,穿着一籠薄衣,曲線玲瓏的走了出來,嬌嗔的聲音還帶着顫,“老爺~”
“我的小嬌嬌,你怎麼出來了?外面可冷,別凍着了。”
中年男子雖然話是這麼說,卻撫摸着年輕美人的大腿,美豔女人也不客氣的就勢坐在他的大腿上,“老爺都不理人家了,凍着也沒人心疼。”
“我心疼,怎麼不心疼你了。”中年男子哄着懷中美人道。
美人嘛,也挺好哄的,畢竟要看人臉色吃飯,總不能真耍脾氣,鬧翻了還是她吃虧,此時中年男子一說軟話,她也就不再計較了,轉而問起男子爲何如此有興致。
“老爺怎麼今兒這麼有興致?也不用人陪着,自己就吃了一壺酒?”
中年男子也不隱瞞,笑道,“你老爺我要升一品了,難道不值得高興嗎?”
“一品?”美豔女子驚呼。
“可不就是一品,從一品不也是一品,這陝西提督眼看着就是我的囊中物了,打完仗說不準還能升上正一品呢。說起來,本來以爲要便宜那拉家那個法喀了,沒想到啊,你老爺我運氣好啊!”中年男子笑眯眯的道。
“這是怎麼回事?老爺您爲什麼說自己運氣好?”女子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嘿,這人的運氣來了,真擋都擋不住啊。具體的我就不能往外說了。”中年男子口風還挺嚴。
“我看老爺您是把嬌嬌當外人罷了,一點信不過我,哼!”
感覺腰上細嫩肉皮被蔥白長指掐住,面對着一雙含情帶趁的美目,耳裡聽着嬌聲細語,中年男子最後也沒抵擋住女人的媚功。也難怪說色是刮骨鋼刀,什麼風都抵不過枕頭風,實在是威力無窮。
“我的小嬌嬌,告訴你,你可別往外說啊!”
“哎呦,老爺,我都是您的人了,能往哪裡說啊?”美豔女子柔若無骨的靠在男人身上,聲音也甜蜜了不少。
“本來我以爲自己這回肯定沒戲了,誰知道那天去找隆科多的時候,有個女人找上門來,說是跟過隆四爺,想得一點錢,結果一問話,這女人也跟過那個法喀,你說碰巧不碰巧?”這事在中年男子心頭也挺得意的,一說就說多了,“大阿哥和太子都看得沒佟老爺子清楚,這陝西提督的位置可十分重要,不論放了誰的人,另一方肯定都不服氣,絕對是坐不穩的。聖上心裡有數,所以大阿哥和太子這回是白爭了,陝西提督這位子不是我的就是那法喀的。”
“原本皇上應該更欣賞法喀些,是因爲他嚴於律己,私德不錯,我這回捅出來他有外室,還生了個孩子,他在皇上心裡還能有那麼高的評價?做夢去吧!”
“一個外室而已,處理得當,也未必會引出什麼風波吧。”
“這你就不懂了吧。”中年男子說到高興,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先遞到懷中女子嘴邊讓她喝了一口,自己方纔一飲而盡,“他再怎麼處理得當,等明兒我叫人把消息一散佈,這種事最是解釋不清楚的,你不解釋,那是默認,你解釋了,有理也變成心虛了。”
“那女人真的是法喀大人的外室嗎?那孩子真是他的?”
“嘿,就算不是真的,弄成個真的不就是了,又不費事。”中年男人笑眯眯的道,“那個法喀這次升不上一品,還得替人養孩子,我想想就心裡痛快着呢。我的小嬌嬌,不如再陪你老爺我更痛快一點如何?”
“那老爺可要給我買好看的首飾,我看着上次夫人帶着那紅珊瑚珠子手鍊可真鮮豔啊。”
“你老爺我要是能升上一品,別說一條紅珊瑚珠子手鍊,十條也給你買。”
所謂狗男女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了,加上有酒助興,兩人當庭就亂來起來了。
此時在春風樓的孔三也大大的鬆了口氣,老爺酣睡不醒,衣着倒是整齊的,那個萱萱閨房裡也沒有個人,顯而易見是沒有亂來,這下能向太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