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郎咬咬牙，親自到臥室裡費力拿了本厚重的書籍出來，遞給妖怪看：“這本《解字》囊括今世幾乎所有文字，尚有註解，大王若能通識，文字上日後再無難處！”
陸寶大喜，又請王六接着教這本《解字》。
可惜這本書上偏僻少用的字就多了，註解也不容易懂，是專給學問深幾層的讀書人查疑用的，王六不過山中農夫，幼時受些教導不做白丁，方便修士選道童而已，本沒認全，選道童失敗後又已棄學，偏僻字不識的多，只得頻頻求助於張四郎。
梅姑在旁看了半夜，妖怪還算安分，老父親受不得煙味，就上前替下王六。
教授先生的女兒，識字當然要遠超王六，《解字》上的偏僻字她基本認識，註解也能解釋清楚。
時間有限機會難得，煙燻中陸寶努力學習，可惜這上面的字要全記住不忘就吃力了些，不知不覺到天矇矇亮，厚厚書籍才學了十來頁。
王大膽壯着膽出聲提醒：“大王，天快亮了，山裡人家起得都早！”
雖然完全不懼凡人，但另生出事端就不太好，陸寶難捨地合上書，對張四郎道：“俺這就走了！張老丈，這兩本書送俺如何？”
教了這一會，梅姑已慢慢放開緊張，聽妖怪開口要拿走書，又肉疼起來：“書比燈油金貴得多，啓蒙的還罷了，修士們會再賜下，《解字》這本比我家房子還值錢！”
早看出兩本書上文字都是手抄的，陸寶暗道：“什麼金貴物事了，老子要是穿越在人類這邊，弄個印刷術，搞個幾千本出來不是簡簡單單？”
只是梅姑說完後，看張四郎也一臉肉疼不捨的模樣，應該真是他家值錢之物，陸寶不願強佔，就請王六先出去放風，別讓妖怪出門撞到早起的村民。
囊袋中紫金薯已經全部吃完，只剩最近養的兩支鹿茸還未割了找小山精換，待屋裡只剩下父女倆，陸寶便將鹿茸自割下來，身體虛弱一晃後，他遞給張四郎：“這支鹿茸是靈藥，算俺求學的束脩，也是驚嚇你等的賠禮，賣了抵你家燈油錢和書錢，又或自用修行都成！”
在這個不缺妖怪和神仙的世界，張四郎和梅姑父女倆也早知靈藥珍貴，聽他拿出的鹿茸就是靈藥，又驚又喜，又免不得要懷疑真假。
不過懷疑的話可不敢當妖怪面說，不管真假，張四郎忙叫女兒把鹿茸先藏入內室，他自家點頭應下交易，親眼看着那本金貴的《解字》被妖怪收入嘴中。
然後鹿妖出門，與望風中的王六打聲招呼，偷偷摸摸到柴牆附近，待茅屋擋住那三人的視線，一個土遁離開村子。
興奮着離開坡腳村，爬到半山腰的林子前，陸寶又猶豫着：“淬體法算是學全了，但人類村落難得來一次，此後必引起修士注意，日後要再學字不知可還有機會，這本《解字》裡雖都有註解，但註解晦澀難懂，還是有人教導來得便利！”
便猶豫着，往密林中躲藏進去，打定主意這個白天盯着村子，若有外人來，就轉身回靖平山去；若無外人進坡腳村，晚間再去尋張四郎父女求學一夜，自家拿出鹿茸，學一晚就走太虧了些。
要防外人進坡腳村，倒不用只死盯着遠處道路看，偶爾瞄一眼就成，他不覺得疲倦，又將啓蒙書與那本《解字》拿出來，溫習昨夜所學，果然記得太多，啓蒙書還罷了，《解字》上偏僻的幾個字已經忘掉，往後面的新內容翻，也有好些註解讀不懂，又沒有拼音，發音也不會。
鹿妖守信未傷人，天亮時離去，王六和張四郎父女都心安下來，坡腳村裡三個又湊回一起。
王六先向張四郎父女賠過不是，再對父女倆說：“村裡多少年的規矩，凡有妖怪蹤跡必稟告修士老爺們，我門房裡藏的通靈紙筆今正當用，你父女隨我一起去上報！”
這是爲全村安全考量，並不能以那妖怪未傷人就隱瞞下來，應聽修士老爺們吩咐，張四郎和梅姑都無不可，隨王六到柴牆門房去。
每個人類村落建成之初，便有修士相助，在柴牆上張貼符紙防備大部分不會飛的小妖，村裡還留有通靈紙筆，緊急時可與修士報信，不過昨夜妖怪沒給看門人回門房上報的機會，王六也不敢輕舉妄動。
張家父女隨王六進了門房，村裡人都見過且知曉的，裡面靠北牆上已貼多年的那張泛黃宣紙，上面空無一物，就是修士們留下的通靈信紙，王六又從裡間佈滿積灰的箱子裡摸出一支竹筆來。
那竹筆筆毫已經禿了大半，王六將之遞給張四郎：“老四字好看，學問又好，昨夜事都知情，就請你來寫！”
現下不是謙讓的時候，張四郎接過這支不用沾墨的筆，就在紙上寫了“有妖夜進坡腳村，討學文字”。
妖怪進村學文字太過罕見，對面負責的修士估摸也難信，王六和張家父女等了好一會才見紙上泛起黃光，現出“死傷如何”四個字。
待黃光隱去，文字也都消失，張四郎想着妖怪稱家裡的鹿茸是靈藥，自家等肉眼凡胎的不識，最終還是得請教修士，王六是知根知底的老人，完全信得過，就直接在後面續寫“未傷一人，束脩鹿茸，稱爲靈藥”。
人類與小妖同等的初級修者，分爲兩類，一類以打熬肉身，強健體魄爲主，稱爲武夫；另一類體內溫養靈氣，叫作養氣士。待晉級上去，武夫體內可養靈氣，養氣士也可以打熬肉體，才統叫爲練氣士，與妖丁同級。
方圓六百多裡地界裡的人類城市與村鎮，所屬勢力叫鶴鳴觀，這觀裡初級修者多走養氣之路，武夫很少。
負責值守通靈信紙的也是位養氣士，名叫黃展，人長得矮胖黝黑，外形性格都不討喜，在觀中不甚得用，觀中養氣士多有要職，又或清閒，今年就他一個被安排守在與各方凡夫俗子溝通的通靈房，各處都早交待過不是妖魔鬼怪靈異大事不許動用通信紙的，一般幾年沒有一起此類事件，平時幾乎無事可做，死守着通靈房寡淡得厲害，又旦夕不能離開，吃住都只能在這房中，見到信紙上傳來“靈藥”二字，眼都有些移不開了。
人類傳承有序，人口衆多，在居住地附近要開荒墾地、伐木造房、採樵生火，自然環境被破壞得多，已很難尋到野生靈藥，鶴鳴觀年年尋有靈之地種植下些靈藥，不過產量很有限，僧多粥少，像黃展這樣的邊緣人物，幾年才能輪到一株不入流，雖還有修煉功法，他也已多年沒有寸進，壽終前晉爲練氣士的希望不大。
對面村夫肉眼凡胎的，定然辯不出靈藥真假，不知是真是假，黃展有些心熱，又寫着問：“何種妖類？化形如何？”
“似爲鹿妖，只見雙臂！”
看到這八個字，黃展心裡“砰砰”直跳，強按捺着計較開：鹿妖拿出鹿茸送禮，難不成是傻妖怪自養的？鹿茸向來成雙，若真成靈藥，那小妖當還有一支，妖氣真只夠化出雙臂的話，並不難敵，且都說鹿身百寶，小妖肉本就富含靈氣，鹿妖更甚，若能打殺了鹿妖，便無靈藥，鹿血、鹿肉都是大補！無論如何，坡腳村值得自家跑一趟，便那小妖回了深山，再不現身，留下那支鹿茸也該親眼去看看，真是靈藥的話，自要弄到手裡來。
好歹求到交好的師弟點頭，他便奔向鶴舍，跑出一段路後才突然驚醒：“各村外牆都貼有禁妖符，雖沒甚大用，但鹿妖不會飛，看門人不犯錯，也難進村中才是。妖丁不會現半獸之身在村民前丟醜，想來那小妖有些神通在身？倒不可太小覷了，反將自家虧進去！靈藥有限，又不能與別人分享，不好求助別個。”
尋思着又轉回觀內，尋到他師父，告知有鹿妖入村之事，又哭着將在通靈房的苦楚反覆提起，若修爲不進，明年只怕還是他看守。
他師父是名築基修士，倒不會爲不入流靈藥和小妖肉身動心，被他磨得沒脾氣，才無奈道：“那六家妖王地界，有極厲害的妖祖隱居，玄天派才傳令給我們各派，便是間隔兩邊的無主之地，也不許我們修士進入，更不許再往裡遷村落。如今難得有小妖不知死活進村，既是你的機緣，我便借捉妖網給你！但需仔細，幾個弟子中，數你混得最不如意，這次再不能得，就是自家造化福緣不夠，莫再來尋我哭鬧！”
借到師父的捉妖網，黃展心滿意足，才抹乾眼淚告辭，急衝衝趕往鶴舍，向管事的要了只鶴妖，乘坐着趕向坡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