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笑容諷刺的寧楚楚, 險些認不出這個共同生活十多年的繼女。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寧楚楚時她的模樣,天真爛漫、活潑驕縱,完全就是個被寵得不知世事的小公主。
跟她膽小怯懦的女兒雲依柔完全不一樣。
所以後來,這個天真無邪的小公主纔會在自己手裡吃了那麼多苦頭。
她對寧楚楚懷抱着一種隱秘的惡意, 她嫉妒談青竹, 也嫉妒寧楚楚, 嫉妒她們能有如此舒適安逸的生活。
好在, 現在她不需要再嫉妒任何人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寧楚楚這個泡在蜜罐子里長大的女孩, 非但不像她想的那樣愚蠢好拿捏, 相反,她很聰明, 在吃過幾次暗虧後就迅速成長起來, 變得很有手段。
短短兩年時間,寧楚楚就完成了蛻變。她之後居然很難再從這個丫頭片子身上討到好,這讓雲舒十分煩躁。
說起來可笑, 她自己的女兒心機淺薄、情緒外露, 很難掩蓋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反倒是寧楚楚這個繼女,喜怒不形於色, 曾經一度將她柔弱溫和的做派學了個十成十。
某種程度上,她跟寧楚楚倒更像是一對母女。
然而……
雲舒靜靜地打量着張揚自信,眼神睥睨傲然的寧楚楚,心神一陣恍惚。
寧楚楚又變了。
她好像完全拋卻了從自己身上學來的那副以示弱委婉爲主的“綠茶”做派, 開始綻放出一種令她覺得刺眼且不適的光芒。
如果她沒有出現,如果寧廣忠和談青竹仍然幸福地在一起, 寧楚楚最後應該就是這般驕傲耀眼的模樣吧?
倒是很像小時候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她。
雲舒心下微哂。可惜了,她已經成爲贏家, 寧楚楚早已經對她無可奈何了。
這麼想着,雲舒的心頓時落回實處。
她迅速調整面上的表情,端出慣常的那副溫和柔弱的姿態,用慌亂到有些低聲下氣的語氣道:“沒有沒有,楚楚,我絕對沒有不歡迎你回家的意思,你可千萬別生氣啊。”
雲舒不動聲色地瞥一眼她身旁面容清冷、氣度矜傲的謝勁秋,故意欲言又止地說:“難得勁秋跟你一起回來,你就稍微控制下脾氣吧。”
寧楚楚聞言微微挑眉,這是想在謝勁秋面前給她上眼藥?
如果是以前的寧楚楚,恐怕少不了一番暗藏機鋒的對話,與她虛與委蛇。
然而現在,看着雲舒那張讓她作嘔的虛僞的臉,寧楚楚冷笑一聲,直接道:“我的脾氣還不夠好?要不是這些年來我能忍,你早就被我揍得雲依柔都認不出來了。”
這絕對是實話。寧楚楚其實心底裡是個傲氣且受不得委屈的人,這些年來在家裡跟雲舒鬥智鬥勇,她真的要很艱難才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脾氣。
聞言,雲舒的眸中閃過一絲難堪,垂在身側的手也不自覺緊了緊。縱然她因爲寧楚楚的不敬而感到憋屈,可她還是對寧楚楚的這種反應樂見其成。
這麼長時間不見,看着她在娛樂圈如日中天,還以爲她多有手段呢。沒想到這麼沉不住氣,輕易地將話柄送到了自己手裡。雲舒得意地想道。
隨即,她不動聲色地望向謝勁秋,希望在他臉上發現對粗魯無狀的未婚妻的不滿。
然而,謝勁秋卻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她們的對話,更不在意未婚妻那不客氣的態度。
甚至,在寧楚楚俯身想要換下高跟鞋的時候,他還默默地將左臂伸到她的面前。
寧楚楚愣了一瞬,擡頭看向他,謝勁秋便默默地跟她對視,他的表情依舊冷淡,可那雙幽邃的黑眸卻難得很溫和,專注地凝視着他的未婚妻。
寧楚楚微微一笑,大方地搭上他的手臂,纖長瑩白的手放在他結實有力的小臂上,在剪裁得體的黑西裝的映襯下,有種意外和諧的溫馨感。
寧楚楚扶住他的手臂換了鞋,又蹲下身從鞋櫃裡拿出一雙備用拖鞋,擺在謝勁秋面前。
她站起身的時候,謝勁秋再次妥帖細心地扶了她一下,並輕聲說了聲“謝謝”。
兩人之間的互動極其自然,倒真的像一對郎有情妾有意的未婚夫妻。
尤其是謝勁秋,平日裡如天山冰雪一般清冷而不可接近的人,在寧楚楚身邊時居然如此耐心且體貼。
那乍然一現的溫柔,以及那滿心滿眼都是她的隱晦表現,不光讓雲舒看得咬牙切齒,就連寧楚楚的親爸寧廣忠都震驚了。
雲舒的心內頓時燃起躁鬱的火焰。謝勁秋對寧楚楚這樣處處細心,可對她這個名義上的岳母,卻連個眼神都欠奉,這顯而易見的目中無人,讓她心火大盛,彷彿又回到了從前被人瞧不起的時候。
當初寧楚楚有了一個如此優秀出色的未婚夫,就讓雲舒的心裡難受了好一陣,甚至一度想要替自己女兒搶過這門極好的親事,一如當年她搶走好姐妹談青竹的丈夫。
可謝勁秋根本不是她能夠接近的,漸漸的她才歇了心思。
甚至,她還一度幸災樂禍地寬慰自己:縱然寧楚楚成了謝勁秋名義上的未婚妻,但人家還不是對她不冷不熱的,一看就是被逼無奈才接受了聯姻。以後等結了婚,有寧楚楚好受的!
可剛纔眼睜睜地看到的這一切,卻讓雲舒感到極其不安。
怎麼回事?難道謝勁秋已經喜歡上寧楚楚了?雲舒心內俱焚。
如果讓寧楚楚切切實實地得到謝勁秋這樣一個強大的助力,那她和女兒還能有好日子過嗎?寧楚楚一定會想方設法地針對她們!
想到此,雲舒有些坐不住了。她強笑着望向寧廣忠,試圖從丈夫這裡獲得支持。她委屈而小心地道:“廣忠,楚楚好像對我有意見……”
然而,寧廣忠此時卻沒有像往常那般和稀泥地包庇她,反倒不滿地瞪了她一眼,低聲斥道:“楚楚和勁秋好不容易一起回來,你不會說話就閉上嘴!”
雲舒這下是真的掛不住臉面了,臉上的笑容僵硬無比。
她暗恨寧廣忠當衆下她的面子,卻也疑惑,以往幾乎百依百順的丈夫,爲什麼突然間換了副態度呢?
被寧廣忠維護的寧楚楚見狀冷冷一笑,絲毫不爲所動。
她看得太清楚了,她這個爸爸不愧是最爲逐利的資本家,實在是夠勢力的,見謝勁秋跟她一起回來,而且還一副對她很好的模樣,就開始光明正大地力挺自家女兒了。甚至不惜駁了嬌妻的顏面,真是……
是想在謝勁秋面前顯示他們父女情深,以求人家能幫扶寧家?
寧楚楚偷偷翻了個白眼,老東西淨做白日夢!
果然,寧廣忠相當熱情地迎上來,先是關心了女兒幾句,隨後便直奔謝勁秋,一通寒暄:“小謝,難得你來家裡,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
寧廣忠邊說邊招呼他們一起吃飯,還揚聲喊保姆多去添點菜。
寧楚楚倒沒有立刻發難,只冷冷淡淡地上了桌,謝勁秋就坐在她旁邊。
謝勁秋是個高冷寡言的人,對未婚妻的親爸還算客氣,但也保持着距離,對雲舒則完全是無視的態度,一頓飯吃下來,他在席上說的話不超過五句。
而以往能說會道的貼心女兒寧楚楚,如今卻彷彿換了個人。
雖然她仍舊笑得很優雅,但態度卻不冷不熱的,偶爾還會冒出兩句噎死人不償命的話,讓寧廣忠深感頭疼,只覺得這是他吃過的最難受的一頓家宴。
寧廣忠欲言又止地望着寧楚楚,良久終於忍不住問道:“楚楚,你怎麼了?最近是心情不好嗎?”
說實話,寧廣忠是真的很愛這個唯一的女兒,很多時候寧楚楚在面對雲家母女時所受的委屈,都是因爲寧廣忠是十分典型的大男子主義,他自認爲跟女兒是最親的人,所以會對雲家母女格外寬容。
委屈自己的孩子,去將就別人家的孩子,以顯示自己的“公平”和“慈愛”,好像是很多家長都會做的事。
寧楚楚輕聲嘆道:“是啊,心情很差。誰讓雲依柔經常找我的麻煩呢?”
寧廣忠下意識地和稀泥:“她畢竟是你姐姐,你們倆還是和諧相處比較好……”
雲舒當然也要爲自己的女兒說話,“楚楚,其實柔柔只是覺得她是姐姐,應該承擔起管教你的責任,所以有時候說話纔不太中聽,希望你能體諒她……”
寧楚楚啪地將手裡的筷子扔在桌面上,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輕響。她嘴角的弧度很冷,語氣帶刺,她先對寧廣忠冷笑道:“雲依柔或許是你的女兒,但絕對不會是我的姐姐。”
說完,她又對雲舒翻了個白眼,“我不需要她這種惡毒的姐姐,你最好讓她以後少蹦躂。”
雲舒蒼白清秀的臉上露出難過之情:“楚楚,柔柔是真的把你當妹妹看的……”
“哦,是嗎?”寧楚楚似笑非笑地斜睨她,雙手抱臂悠然道,“當初你也說把我媽媽當親妹妹看,然後呢?”
“你這個好姐姐做了什麼不要臉的事,用不着我多說了吧?”寧楚楚微笑着扒掉了寧廣忠和雲舒的臉皮。
雲舒的手都在顫抖,當着謝勁秋的面只覺得無地自容,眼看就要流下淚來。
寧廣忠自覺被女兒冒犯了身爲父親的權威,眼睛一瞪,喝道:“楚楚,你亂說什麼?”
寧楚楚拿起餐巾輕輕擦了下嘴,慢悠悠道:“我亂說總比你亂搞要好。再說了,我亂說了嗎?我說的不都是事實嗎?”
寧廣忠憤怒地看着自己的女兒,可是,當他的目光觸及寧楚楚臉上的冰冷與厭惡時,胸中的怒火頓時凝結了,有冷意慢慢爬上他的身軀。
看着寧楚楚冷淡疏離的面色和凌厲的眼神,寧廣忠第一次有種預感:他好像要失去這個唯一的女兒了。
這個認知讓他心下驟亂,再也提不起怒氣,他頹喪地抹了一把臉,沉聲道:“楚楚,是爸爸對不起你和你媽媽……我一定會補償你們的。”
聞言,雲舒低頭抹淚的動作不易察覺地一頓,盈滿淚水的眼睛似乎也冷了下來。
寧楚楚挑高了一邊眉毛,哼聲問道:“是嗎?那爸爸你打算怎麼補償我們呢?”
見女兒還願意理自己,他精神一震,理所當然地說:“爸爸就你一個孩子,以後爸爸自然會將一切都給你的。”
寧楚楚眸光冷淡,不爲所動。
雲舒藏在桌下的手卻驟然捏緊成拳。
果然,寧廣忠果然是這麼打算的!
她就知道。她跟了寧廣忠這麼多年,事事順着他,處處體貼,可在他的心裡,最重要的永遠是他跟談青竹生的女兒!
雲舒知道,寧廣忠是給她和雲依柔留了一部分財產的,數目還不小,足夠她們富足地生活下去,可她還是不甘心。
當年她可以成功打敗談青竹,上位成寧夫人;現在,她也可以成功打敗寧楚楚,將整個寧家收爲囊中之物!
所以她纔會汲汲營營地暗地裡轉移資產。她做不到眼睜睜看着寧廣忠把大部分財產都留給寧楚楚。
她必須爲自己和女兒打算。
雲舒低着頭,咬牙掩住眸中的憤恨,不敢讓任何人察覺。
對面的寧楚楚在聽到父親的話後,卻不屑地嗤笑一聲:“是嗎?”
“當然!”寧廣忠笑得滿臉慈愛。
“但是……再過個幾年,爸爸你恐怕就沒有東西可以給我了呢。”寧楚楚微笑着拋下一枚重磅炸彈,讓對面的雲舒臉色驟變。
寧廣忠疑惑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寧楚楚從包裡掏出那份謝勁秋找來的證據,揚手扔到寧廣忠面前。
雲舒面色蒼白地看着這一切,心裡有種極其不安的預感。
寧廣忠接過文件,一開始還漫不經心的,可他卻看越嚴肅,臉色也愈發難看。看到最後,他的手都在微微顫抖,面色鐵青,眸光赤紅。
他猛地將手中的文件摔到地上,再也顧不上在準女婿面前維持體面,指着雲舒的鼻子喝罵道:“你……!我哪裡對不起你?你要這麼害我?”
那份文件看得他觸目驚心。
說實話,因爲某件事情,他對雲舒心裡有愧,所以結婚以來一直對她很好。
縱然他決定了要把大部分資產都給自己的親生女兒,但也自認爲妥帖全面地爲雲舒母女留好了退路,足夠她們無憂無慮地過一生富貴日子。
可他沒有想到,朝夕相處的枕邊人,居然利用自己寧太太的身份便利,一直在私下裡轉移資產!
如果他一直髮現不了,恐怕過不了幾年,寧家就會遭受重創,甚至可能會毀於一旦!
雲舒心中一沉,但她到底也算經歷過大風大浪,很快就穩住了。
她不動聲色地瞥一眼摔在地上的那份文件。在不知道寧楚楚掌握了多少證據前,她什麼都不會認!
雲舒的面上浮現出恰到好處的茫然,慌亂道:“廣忠,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說完,她又含淚望向寧楚楚,哽咽道:“楚楚,我知道你對我有意見,有什麼問題咱們好好商量行嗎?”
雲舒在隱晦地暗示寧廣忠,寧楚楚向來看她不順眼,很可能是在故意陷害她。
寧廣忠怔怔地看着熟悉的枕邊人,良久,他頹喪地垮下肩膀,彷彿一瞬間老了許多。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文件,隨手扔到她面前,面無表情道:“你自己看吧。”
雲舒心臟狂跳,微抖着手翻開那份文件,然後她的臉色就越發蒼白起來。
看着這份如山的鐵證,她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寧楚楚還在旁邊笑眯眯地火上澆油:“多虧了你那好女兒,不然我也不會從那家三無面膜公司裡,發現你動的手腳。”
雲舒微微一怔。她明知道寧楚楚是在故意挑撥她和女兒的關係,但這一刻,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對那個沒腦子的女兒產生了一絲怨恨。
她辛苦數年的經營,這麼長時間的委曲求全,都被那個蠢貨給毀了!
寧楚楚微笑着道:“利用空殼公司偷稅漏稅、轉移資產,販賣不合格的三無面膜……隨便拿出一項,都夠你在局子裡呆幾年的吧?”
“我這個人最是嫉惡如仇,所以……”寧楚楚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氣,眸底涌動着快意與幸災樂禍,“怪只怪你太貪心了。”
雲舒垂着頭靜默良久,她並沒有看向寧楚楚,也沒有對她說話。她只是緩緩緩緩擡起頭,用那雙欲說還休的淚眼凝望着寧廣忠。
寧廣忠原本面上滿是怒氣與失望,但被她這樣看着,似乎想起了什麼,表情有一瞬間的茫然和痛苦。
寧廣忠似乎有些身形不穩,他扶住額頭,良久才啞聲道:“楚楚,爸爸會警告她的,但這事咱們私下裡解決行嗎?”
寧楚楚自認爲早就看透了寧廣忠,但此時看到他明晃晃地想要包庇雲舒,卻還是有種憤怒又委屈的感覺。
寧楚楚諷刺地勾了勾脣角,冷漠地別過頭去,用沉默表達拒絕。
看着女兒疏離而冰冷的表情,寧廣忠心中劇痛,一時間只呆呆地望着她,似乎也望見了曾經他們一家人幸福的過往……
雲舒見寧廣忠遲遲不再表態,心裡焦灼,乾脆嗚嗚咽咽地哭出了聲。
果然,聽到她的哭聲,寧廣忠遲疑片刻,終於硬着頭皮道:“楚楚,算爸爸求你了,我會讓雲舒付出代價,但是不要把事情鬧大,好嗎……”
寧廣忠倒不是有多愛雲舒,只是自認對雲舒有愧,所以,即便她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也要想方設法保住她,至少不能讓她落得坐牢的結局。
寧楚楚皺眉望向寧廣忠,實在不明白他爲什麼要包庇雲舒。寧廣忠向來看重事業,他還能放心雲舒這個有異心的枕邊人嗎?
就在寧楚楚思索寧廣忠這古怪的態度時,一直很沉默的謝勁秋突然開口了。
他端坐在椅子上,姿態凜然,語調平和卻篤定,“謝氏需要的是一個穩定的合作伙伴。”
聞言,不止寧廣忠愣住了,連寧楚楚也驚訝地側目。
寧楚楚這次回家,之所以特意拉上謝勁秋,的確打了點“狐假虎威”的主意,但她着實沒想到,謝勁秋不但願意百忙中抽空陪她回來,現在居然還明顯一副要給她撐腰的模樣。
寧廣忠一直很眼饞跟謝氏合作,只是謝勁秋一直對他不冷不熱的。
現在,謝勁秋難得鬆口,將“合作伙伴”的身份許諾出去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寧氏要“穩定”,明顯意在要寧廣忠剔除雲舒這個不穩定因素。
面對着跟謝氏合作這樣大的誘惑,就看寧廣忠怎麼選擇了。
其實謝勁秋想解決一個雲舒很簡單,他甚至可以設法逼迫寧廣忠就範,只是……寧廣忠再怎麼說也是寧楚楚的親爹,就算人家父女關係再不好,謝勁秋多少還是有點做女婿的自覺。
謝勁秋不自覺地轉頭,正好對上寧楚楚那雙充滿探究與好奇的桃花眼,他微微抿脣,極其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寧楚楚詫異地打量着他。
她跟謝勁秋的關係有這麼好了嗎?他居然這麼主動地幫她?
很快,寧楚楚又被寧廣忠那邊的反應吸引了視線。
寧廣忠猶疑地看着謝勁秋,面上閃過一絲掙扎。雲舒卻驚恐地抓住他的衣角,無聲地流淚懇求着。
最終,寧廣忠還是頹喪地垂下肩膀,嘆道:“楚楚,她畢竟是你繼母……”
寧楚楚皺眉望着她的父親。
此時此刻,寧楚楚心裡反倒沒多少憤怒或委屈了,她只覺得奇怪,非常奇怪。
寧廣忠怎麼會對雲舒縱容至此呢?明明平時也沒見他愛雲舒愛到不可自拔啊?
太奇怪了。
寧楚楚直覺其中還有什麼隱情是她不知道的,於是,她沉思片刻,罕見地讓了一步,“好吧,我可以暫時不追究此事。”
“不過……”寧楚楚語調溫和,說出的話卻分外強勢,“爲了寧家的穩定,必須讓雲舒將她手裡一切有關寧家的財產,全部交出來。”
“反正……這些本來也都不是她的。”寧楚楚冷冷的眸光掃過雲舒,嗤笑道。
雲舒當年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單身母親,到現在風光無限的寧太太,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搶來的!
談青竹爲人淡泊不愛計較,可她偏偏咽不下這口氣。
早晚,她要讓雲舒竹籃打水一場空。
寧廣忠這次很爽快地同意了,“這是當然。我會收回她名下所有的公司股份,她和她的孃家人在公司的職位也會被撤銷。”
就算女兒不說,寧廣忠也不會再讓雲舒沾手半點公司的事務。
寧楚楚涼涼地補充道:“還有你以前放在她和雲依柔名下的所有財產,房、車、錢,都收回來。”
寧廣忠猶豫片刻,再次點頭:“好,那些本就是我贈予她的,我會全部收回。”
“既然你不放心,等收回那些財產後,爸爸就將它們全部轉到你的名下,這樣可以嗎?”
寧廣忠狠下心來不去看雲舒懇求的表情。他在心裡安慰自己道,自己已經保住了她不去坐牢,接下來只要讓她維持寧太太的體面,也算是對得起她了。
寧楚楚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
雲舒暗暗咬牙,自知大勢已去,便決定暫時示弱,等以後再徐徐圖之。
於是,她擺出一副懊悔痛苦的模樣,悽然道:“我知道錯了,廣忠,楚楚,求你們原諒我吧。”
雲舒向來知道怎樣讓寧廣忠心軟,她咬了咬牙,決定主動從身上割下一部分肉來,“我名下的東山別墅、西山複式公寓,還有兩輛車,以及五千萬現金,都給楚楚好了。這是我全部的財產,柔柔身上沒什麼錢,你就不要爲難她了。”
“是嗎?這真的是你全部的財產嗎?”寧楚楚笑意盎然。
不知爲何,雲舒看到她嘴角的笑容,就莫名心中發涼。
寧楚楚施施然起身,抱臂走到雲舒面前,一臉淡然地開口道:“你名下的財產有兩套別墅,三套公寓,四輛車,其中一套別墅和一個公寓放在你孃家弟弟的名下,……總資產共計4億元。”
“雲依柔名下有三套房子,一輛車,三套鑽石首飾……總資產共計2億元。”
靠着真話系統作弊,寧楚楚輕而易舉地掀了雲舒的老底。
隨着寧楚楚的嘴皮子越動越快,雲舒徹底保持不住那副悽風苦雨的小白花模樣了。她面色驚恐地看着寧楚楚,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被當面揭發轉移公司資產的時候,她懊悔可惜,卻並不絕望,因爲她有底氣,知道寧廣忠一定會保她。
但現在,她整個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與絕望之中。
寧廣忠並不是一個大方的男人,尤其是他心裡一直念着談青竹,對她就更不大方。
她嫁入豪門寧家十餘年,全靠着小心翼翼的討好和鑽營,才偷偷積攢下這份不菲的財產。
這些都是她安身立命的底氣!是她辛辛苦苦十多年的成果!
可是寧楚楚爲什麼會知道得一清二楚?!
本來雲舒想着割一部分肉,把這件事揭過去,可是現在……寧楚楚這是想直接要她的命啊!
雲舒雙眼赤紅,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胡說!我沒錢!我沒有這麼多錢!”
寧廣忠今天被刷新了太多次認知,此時已經有些麻木了,可聽到女兒說,雲舒名下居然有這麼多連他都不知道的財產,他還是吃驚了一瞬。
寧廣忠深深地看了一眼滿臉心虛慌亂的雲舒,心中悚然,不由自主地開始想道:雲舒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他?
甚至……他認知中那個柔弱嫺靜的雲舒,是真正的她嗎?
今天,寧楚楚成功地在自家親爹心裡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寧楚楚以勝利者的姿態,好整以暇地斜睨着姿態狼狽的雲舒。她輕飄飄地揮了揮手中的文件,含笑道:“捨不得你那點財產?”
“那好啊,你直接蹲局子好了。”寧楚楚語調輕快,“等你蹲了局子,你那點財產我照樣有辦法搞到手。”
“所以,你乾脆做個選擇吧——”
“是用全部的身家換一個自由身,還是……抱着你的財產去唱一首鐵窗淚?”
這一刻,寧楚楚像個惡劣而狠辣的獵人,在無情玩弄着她的獵物。她不光要雲舒付出血一般的代價,還在狠狠地折磨着她的心靈,讓她痛苦難忍。
果然,雲舒死死地瞪着寧楚楚,眼神裡彷彿在冒火。
她甚至一度想要不顧臉面地衝上去撕打她,然而,雲舒不經意間擡眼,正好看到了站在寧楚楚側後方的謝勁秋。
他沉默地站在寧楚楚身後,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明顯一副爲她撐腰的姿態。
那雙幽深凜冽的黑眸落在雲舒身上時,仿若利劍一般,將她滿心的怨氣戳破了個洞。雲舒微微一顫,立刻低下頭,再也不敢表現出對寧楚楚的敵意了。
良久,她咬着牙道:“好,我把我的財產都交出來,楚楚,求你放過我吧。”
寧楚楚微笑着補充:“還有云依柔的財產哦。”
雲舒:“……好。”
此時此刻,雲舒的心在滴血。
她這十年來小心逢迎、唯唯諾諾,甚至低聲下氣地討好寧廣忠,撓破頭各種轉移財產,到頭來竟是一場空。
她這十多年……竟是白活了!!!
雲舒心中劇痛,恍惚地望着神女般趾高氣揚的寧楚楚,第一次對這個繼女產生一種……近乎畏懼的情感。
她太可怕了。
尤其是,她現在手裡還握着自己的把柄,隨時能讓她坐牢……雲舒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
事情發展到現在,寧楚楚還是比較滿意的。
之所以沒有將雲舒一棍子打死,是因爲玉鐲和雲依柔正在一旁虎視眈眈。她若直接將雲舒送進局子,這對母女必然會狗急跳牆。她們倒不足爲懼,寧楚楚主要是擔心那個古怪的玉鐲。
在沒有把握徹底解決玉鐲之前,她決定暫時按兵不動。
反正她現在有系統在手,雲舒已經翻不出浪花了。等到時機合適,她一定會送這位好繼母一個“真話buff”,當着所有人的面,扒下她僞善的臉皮!
也讓她那糊塗爹好好看清這“柔弱善良”的繼母,內裡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當然,一切都要等到合適的時機……
再說了,她只是答應了現在不動雲舒而已,等到所有事情都解決了,她還是會將這位好繼母送到她該去的地方——局子裡。:)
別說她不守信用,拿了錢不認賬之類的。對付雲舒這種人渣,她纔不需要那麼高的道德底線呢。
處理完這件事後,寧楚楚不再看痛哭流涕的雲舒,和失魂落魄的寧廣忠,乾脆利落地轉身離開了這間別墅。
是的,這只是一間別墅而已,並不是她的家。
回去的路上,寧楚楚鎖眉沉思着什麼,謝勁秋也不打擾她,車裡一時間陷入寂靜。
良久,寧楚楚突然開口道:“抱歉,讓你看笑話了。”
謝勁秋轉頭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她依舊明豔動人,只是面上有些疲憊。
想到那不省心的一家子,謝勁秋有心寬慰她,但他終究不善言辭,張了張嘴,最終只乾巴巴地說了句,“沒事。”
寧楚楚仔細打量着他的表情,眼神裡多了絲試探,故意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今天你也看到我的家庭了,可以說是一地雞毛,跟我訂婚的話,你會介意這件事嗎?”
謝勁秋詫異地望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爲什麼她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
他很理所當然地說:“當然不會。”
頓了頓,他睫羽微顫,有些不自在地低頭道:“你很好,這就夠了。”
寧楚楚:“……”臥槽?
她震驚地望着謝勁秋,非常艱難才勉強維持住面上的鎮定。
寧楚楚在心裡瘋狂呼叫系統:“統!謝勁秋好像愛上我了!”
系統:“……宿主,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想多了呢?”
寧楚楚:“……真掃興。”
寧楚楚正想再試探謝勁秋一番,但她偶然間看了眼時間,突然反應過來:“哎呀,直接把我送去XX路的別墅區吧!”
謝勁秋便開口讓司機轉道,順便扭頭問未婚妻:“去那裡有事?”
寧楚楚頓了頓,輕咳一聲,略有尷尬道:“嗯……去參加戀綜。”
謝勁秋:“………………”
他親自送未婚妻去參加戀愛綜藝……這事合理嗎?
謝勁秋的心情十分複雜。
然而,當初寧楚楚參加戀綜前,的確問過他的意見,那時候的他根本不在乎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妻,所以他現在要爲曾經傲慢付出代價……
謝勁秋心情微妙地送她回去戀愛小屋,一路上他都在沉思着什麼。可直到寧楚楚下車,他欲言又止地望了她半晌,卻終究沒有說什麼。
目送謝勁秋驅車離開後,寧楚楚做賊似的望了眼四周,然後迅速小跑到別墅院外的某個角落。
系統看她鬼鬼祟祟的很好奇:“你想幹嘛?”
寧楚楚神秘地笑了笑:“驗證一件事情。”
寧楚楚確定四下無人後,她面帶微笑,對着空氣說道:“謝勁秋……”愛上我了!
寧楚楚認爲自己的直覺是正確的,謝勁秋絕對對她動心了,便迫不及待地想用真話系統驗證一番。
然而……
“謝勁秋……不愛我。”
被真話系統改變了說出口的話後,寧楚楚一時間沉默了,覺得臉有點疼。
系統無情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別把他笑死!!!
第一次看宿主吃癟,這感覺太爽了啊啊啊!!!
寧楚楚冷笑兩聲:“我被迫說真話的次數有多少了?我覺得我需要再刷一下指定他人說真話的獎勵了。”
系統:“……”
想到寧楚楚以前的神操作,他火速閉麥裝死。
寧楚楚眉頭緊鎖,疑惑地嘀咕道:“奇怪,明明感覺他對我態度變化很大,怎麼會這樣呢?”
難道謝勁秋其實只是勉強認可了她的未婚妻身份,經常幫她也不過是爲了面子上過得去,實際上仍舊對她毫無感情?
然而,此時的寧楚楚卻忽略了一件事。感情總是慢慢發展起來的,對於謝勁秋這樣沉默內斂的人來說,產生愛情更是不容易,一切都需要時間的醞釀。
如果她方纔將“愛”這個字眼換成“喜歡”,也許結果會完全不一樣。
寧楚楚無奈地聳了聳肩,自顧自地下定決心道:“這人還真是鐵石心腸,以後我可得小心了,決不能被他的一點小恩小惠打動。”
“我一定要做一個沒有心的女人!”
寧楚楚轉頭便將此事拋到了腦後,她面上浮現出灑脫而輕鬆的笑容,迅速推開戀愛小屋的大門。
寧楚楚剛踏進小屋內,有條壯碩的黑影迅速竄到她面前,將她嚇了一跳。
“啊!”寧楚楚驚叫一聲,“什麼東西?怎麼跟個煤氣罐似的?”
驚喜地迎上前的鄧雪兒:“……”
她抽了抽嘴角,無語道:“楚楚,這是花花啊!”
寧楚楚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原來那壯碩的黑影是她和裴星延救下的那條垂耳朵大花狗。
寧楚楚震驚:“你們喂他吃的難道是豬飼料嗎?他怎麼長這麼胖?”
鄧雪兒吐槽道:“天天偷吃,不長胖纔怪!”
很快,別墅裡的其他嘉賓紛紛出現,跟許久不見的寧楚楚寒暄一番。當然,神秘且任性的裴星延並不在。
寧楚楚先是受到了大家的熱烈歡迎,但很快,話題就轉向了詭異的方向。
“楚楚,你能聯繫到裴星延嗎?”鄧雪兒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
“能啊,怎麼了?”她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難道鄧雪兒喜歡上裴星延了?他人倒是不錯。
鄧雪兒聞言大喜,懇求道:“你能不能叫他抽空來一趟,把花花領走啊?”
寧楚楚:“……啊?”
接下來,別墅裡上演了一場對狗的控訴。
鄧雪兒崩潰道:“他真的太能偷吃了!我現在每天做飯都要盯着,離開一會兒他就會跳上桌把所有飯菜舔一遍。我們已經因此餓了好幾次肚子了。”
鍾欣悅生無可戀:“前兩天他把我的珍珠項鍊吃進去了,我們快嚇死了,趕緊帶他去醫院,又是洗胃又是催吐,結果都沒用。好在……後來他把項鍊拉出來了。然後我們所有人都噁心得一天沒吃下飯。”
任子鶴氣得直瞪眼:“寧楚楚,這破狗咬壞我三件衣服和四雙鞋了,你賠不賠啊?”
印少權惆悵望天:“他尿了我的牀五次,還有兩次我正睡覺,他直接在我枕頭旁邊拉屎。”
新嘉賓樑銳眼神發直:“我住公寓的時候經常被鄰居投訴唱歌擾民,但是……這狗才是真的擾民啊!天天嚎!簡直是個大叫驢啊!”
寧楚楚有些懷疑人生,訕訕道:“有這麼誇張嗎?”說得跟她救回來一個混世魔王似的。
此時,花花正蹭在寧楚楚腳邊瘋狂甩尾巴,看着那雙水潤潤的大眼睛,寧楚楚心軟得一塌糊塗:“可是……花花看起來很純良啊,會不會是有什麼誤會呢?”
其他人用想殺人的目光瞪着她,“沒有誤會!放過我們吧!”
鄧雪兒抓着寧楚楚的手不放,殷切道:“楚楚,你幫我們叫一下裴星延吧!他是信佛的,脾氣肯定比我們好,應該能很好地忍受花花。”
“只有他這種活菩薩才能養花花了!”
寧楚楚:“……”
她一言難盡地點點頭,“好吧,我聯繫一下裴星延。”
然而,節目組卻堅決不同意將花花送走。
導演的理由很充分:“現在你不經常來錄節目,我們的直播收視率全靠花花來抗,他怎麼能走呢?!”
寧楚楚:“……”
還沒等花花的事情商量出個結果來,雲依柔就瘋子似的從樓上跑下來,衝到寧楚楚身邊,赤紅着眼睛問道:“你做了什麼?爲什麼爸爸要收回我名下的財產?”
其他人聞言心中一驚。嚯,有八卦?
寧楚楚鎮定微笑,意味深長道:“你確定要我在這裡說?”
雲依柔本想硬氣點,要寧楚楚當衆給個說法,但不知爲何,看着她那雙平靜幽深的眼睛,雲依柔莫名有種直覺,這件事決不能暴露給外人。
於是她憋着氣道:“你跟我來!”
寧楚楚倒沒像以前那樣跟她對着幹,跟其他人打了聲招呼後,她便慢悠悠地跟在了她的身後。
來到寂靜無人的房間裡,雲依柔再次紅着眼睛質問她。
寧楚楚就微笑着將今天發生的一切,如實地告訴了她。
雲依柔聽完簡直搖搖欲墜。
她所有的財產……以後都要歸寧楚楚所有了?
雲依柔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晴天霹靂,就聽見寧楚楚玩味的聲音:“比起心疼那點錢財,你更應該考慮的是……怎樣討好我,纔不至於讓自己親媽去坐牢。”
寧楚楚湊近她,低聲道:“以後少來煩我,知道嗎?”
她嫌惡心。
雲依柔驟然握緊拳頭,忍着氣囁嚅道:“你、你不能這麼做,爸爸不會同意的。”
寧楚楚無所謂地聳聳肩:“我有證據在手,誰管他同不同意?”
雲依柔終於急了,氣急敗壞地問道:“那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寧楚楚漫不經心地打量着她,故作隨意地一指,“我看你手上這個玉鐲不錯,不如送我?”
雲依柔臉色驟變,猛地按住左腕的玉鐲,驚疑不定地望着她。
寧楚楚是……發現什麼了?
然而,寧楚楚卻很自然地皺了皺眉,嫌棄道:“一個破鐲子都不捨得,小氣。”
“算了,懶得理你。”說完,寧楚楚乾脆地轉身離開。
在雲依柔看不到的地方,她隱晦地勾了勾脣角。
呵,雲依柔可真夠蠢的。沒關係,她還有時間慢慢跟她玩。
當晚,寧楚楚直接宿在了戀愛小屋,在她即將入睡的那一刻,她突然聽見腦海裡響起一道莫名其妙的聲音:
“我是一名被困的神明,只要你能助我脫困,我就可以實現你的願望。”
寧楚楚:“……?”
誰在裝神弄鬼?
就在寧楚楚想要出聲詢問系統時,系統急促的聲音響起:“宿主!那個玉鐲來找你了!你小心應付他,千萬不要暴露我的存在!”
寧楚楚:“……?!”
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