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家兄弟拿到的貨單中,有一樣商品是必須要大批購進的:鹽。
八閩之地歷來缺鹽,尤其是閩北四州,山麓延綿,交通不便,本地產量不足,食鹽自古以來都要依靠外運來彌補缺額。
諷刺的是,缺鹽的福建在明中葉時期,就已經從剪(煮)鹽工藝進化到先進曬鹽工藝。然而這沒什麼卵用,春夏秋冬都可以隨時跑去看雨的福建,靠天吃飯的曬鹽法註定要撲街,偶爾遇到一年大旱......咳,大夥都去逃荒了。
這中間還有龐大的保守集團阻礙:兩淮鹽商,鹽政衙門,豪強,鹽場,鹽丁......等等等等。既得利益集團並不願意將龐大無比的鹽利分配規則推倒重來,哪怕是幾年後徐光啓這種猛人試圖在山東推廣曬鹽,一樣是鎩羽而歸。直至明朝滅亡,兩淮鹽場依舊在用着古老的煮鹽法出鹽。
......
林氏宗族所在的福寧州,正屬於閩北的偏遠州縣,從來吃鹽都不易。好在現如今鹽法崩壞,似林家這等土霸豪強眼中早已沒了王法,林保全兄弟每次出海去杭州,多少總要挾帶一些鹽貨回去。官鹽也好,私鹽也罷,無論有沒有鹽引,林氏都是來者不拒——只要船回到福寧州,說它是官鹽,那就是官鹽。
從第一眼看到貨單上的鹽,林保全就確定了日後回程的主要貨物。林氏出發前最怕的就是大員的紅毛和臺北的弗朗機人一樣,只有銀子,沒有貨物。
現在紅毛換成講中文的髡人,貨單上也多出鹽,林保全對此還是挺滿意的。
令他更加滿意的還在後面:羅教授今天已經化身機器貓,蒲一見面,就掏出一堆針對興安平號,或者說友方商船的大禮包。
第一個包是航海大禮包:首先,興安平號可以提前回程。
機器貓這樣說:“眼下在大員有一個船隊很快就要出發回杭州,興安平號可以順路搭夥回家,不用等到五六月份再歸航。”
如果說福船可以從閩北出發,藉着冬季的北風強渡海峽;那麼興安平號絕沒有本事逆風返回海峽對岸。逆風時需要船隻在海面上做各種角度的曲折機動,在海峽中玩這一套,黑夜來臨後的第一個小時,福船就會迷失方向。
興安平號是三月到的大員,按照慣例,福船需要在大員等到五六月份東南季風強勁以後,纔會返渡海峽。而羅教授今天說得很清楚:穿越衆的船隊,可以把福船捎到浙江沿海,這樣興安平號就可以很快參照地標回到閩北。
這個方案着實讓林家人吃了一驚。當兄弟倆得知這幫髡人的船隊居然有觀天測位的本事後,不禁大喜過望——這樣的話,興安平號完全可以趕着北風季的尾巴,再跑一趟大員。
航海禮包還沒完。
從之前林氏弟兄關於海路的陳述中,羅教授就已經聽出來這個時代明人海商對於陌生航路的無奈。
早在明初時期,海商們還能用牽星板和羅盤這些粗陋的航海測量工具來撐一撐場子。然而在朱家皇帝們一波又一波禁海封舟的腦殘政策下,幾百年過去,西方人那裡已經發明出不需要直視陽光的各種測量工具,而明商卻退化到使用肉眼雷達的境界,這實在諷刺。
羅教授就是針對這一點,推出了測量套餐:包括一張海圖,一個象限儀,一塊電子錶。
海圖是修過的,上面粗略描繪出東南海岸線和沿途幾個重點城市,然後在這幾個城市頭頂標記出經緯度數字。使用這張海圖的人,可以在海面上推算己方船隻和幾個大城市之間的方位關係。
當然,海圖是要配合象限儀使用的。象限儀是窯區自產——後世捎來的模具,窯區用銅水鑄就。
象限儀是英國航海家發明,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發明,穿越衆所在的17世紀初,正是各種象限儀在殖民者手中發揚光大的年代。
不需要直視陽光,就可以相對準確地測量緯度的象限儀,不但挽救了全球的獨眼龍船長,順便把這之前所有測量緯度的航海儀器趕進了垃圾堆,就像火繩槍淘汰刀斧一樣。
穿越衆自己的船隊是不用這個的,穿越衆有米尼槍級別的六分儀,還有機槍級別的電子六分儀。六分儀歷史上要18世紀纔會被髮明出來,眼下是普通沙船的標配,領航船上面配備的是電子六分儀,秒出數據。
如此一來,興安平號就可以把緯度測量水平提高到和歐洲殖民者同一個檔次,另外,在關於經度的測量中,興安平號的技術是要超過殖民者的:電子錶。
用電子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因爲電子錶不怕丟失。
每過半年左右,這塊只有最簡單雙計時功能的防水電子錶,就會停電,必須回到大員來更換電池。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敵對勢力或者殖民者得到它,也不會有事,17世紀的土著無法理解電路板,這個步子太大,已經屬於劈叉了......反而是機械錶要控制外流數量,土著能看懂齒輪和機械結構。
“不知此等神物價錢多少?”在聽完羅教授描述後,林保全第一時間問出了這個問題。而在這同時,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的林保安,卻問出另外一個問題:“可有師傅傳法?”
羅教授哈哈一笑,伸出五指:“政策扶持價,500兩銀子一套。”
林保全聽到這個數字,眼都不眨一下:“要了。”
羅教授這時又轉頭對林保安說道:“午後就安排教習去外海傳法,包教包會。”
......
第一重禮包全部打開後,接下來是第二重禮包:武器。
兩兄弟被帶到一處偏僻的倉庫,這間倉庫裡堆放的,都是當初商館戰爭中繳獲的荷蘭人的武器。
羅教授首先向兄弟倆推薦了荷蘭人的火繩槍。款式相同,工藝不錯的火繩槍對於林氏兄弟來說,沒有拒絕的道理:這東西無論是在洋麪上抵禦海盜,還是宗族用來抵禦賊人,海匪和山裡的畲民,都能派上大用場。
羅教授笑呵呵的一口氣賣了30把火繩槍給他們。接下來是火炮,倉庫裡現在剩下的,現在只有10幾門大小不一的鐵炮,大一點銅炮都被窯區拉走熔鍊掉了。
性能各方面都完爆鐵炮的青銅炮,唯獨有一個無法忍受的缺點:價格。在17世紀初的當下,一門青銅炮的造價至少是鐵炮的四倍,再過幾十年,隨着鋼鐵冶煉技術的發展,銅炮造價會高達鐵炮的七倍。
大航海時代的方興未艾和歐洲三十年戰爭的如火如荼,使得一切戰爭武器都在以最快的速度進化。眼下這個年代,歐洲人正處於用日趨成熟的鑄造鐵炮代替青銅炮的時間段。
倉庫裡的這些戰利品火炮,已經體現出這個趨勢:穿越衆事後從商館和海軍訓練艦上得到的荷蘭火炮中,冶煉難度較高的8磅和10磅炮都是青銅炮,也就是所謂的“半蛇銃”,而剩餘的鐵炮,連“半蛇銃”資格都沒有的“小蛇銃”,口徑全部在6磅以下。
這些炮大部分都是英國出品,製作工藝已經相當完善:炮身炮膛光滑,炮耳,炮座,加強箍,炮尾凸起的吊柱這些部件都不缺,炮身有銘文,花紋和十字旗圖案,產品相當精美。
大航海和三十年戰爭催生出的歐洲武器進步,從這些火炮身上,清晰的體現出來。
“都是好東西,做工很不錯。”羅教授此刻撫摸着光滑的鑄鐵炮身,就差說一句這玩意居家旅行殺人放火啥啥了......
“此物在船上不好操弄,請一二位回去鎮宅倒是便宜。”林保全輕捋着長鬚,呵呵笑着說到。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福船這種“V”字型船底,無船肋的設計,原本就不是用來咣咣咣打排炮的。林保全見識過土炮在福船上開火,既無準頭,也無射程,炮位還只能安放在船頭中線——利用龍骨來抵消後坐力。
羅教授能明白林老大的意思:火炮沒有專業人士操作很難發揮威力。對於福船上的水手來說,要在臨敵之際,在風浪大作和不停搖晃的船頭,完成一系列從測距到發射的步驟,這個實在有點勉強。
“好說,林老大若是捨得手下兒郎,不妨調派幾個過來。呵呵,去大員島隨軍操練幾日,挨幾天鞭子,日後保管打炮放槍都是好手。”
林保全這邊一聽居然還有委培業務,趕緊沒口子應下來,說話就定下兩門四磅小炮,準備拉回家鎮宅。
雙重禮包開完後,客戶很滿意:禮包解決了出海後最大的風險——定位問題,次一級的海匪問題也因爲數十把火繩槍的到來,大大緩解。
林保全粗粗一算,發現這一趟賺出來的銀子,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又填回去了......
食鹽和鐵料雖說都是粗貨,但是食鹽的價錢要高出許多。在江淮一兩分銀子就能買到一斤的粗鹽,福寧州即便是沿海地區,從來就沒有低於過八分一斤。
至於內陸山裡的畲人想要吃鹽......拿出十分,也就是一錢銀的山貨,想在林家這些沿海土豪手中換一斤粗鹽那都是妄想,鬥米斤鹽在閩北不是傳說,而是常態。
林保全拉來的這一船鐵料加生絲,就這樣被穿越衆的食鹽和槍炮給衝抵掉了,原本還擔心自家只能帶點銀子回家的林氏兄弟,這下反而要操心貨值不夠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