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文舉亦知我劉備耶?”被北海城外寧靜的態勢搞的一頭霧水的劉備,突然得了撒出去的探馬來報,說北海城內有一支人馬徑直向自己駐地而來,本來劉備還有些納悶,但見了來人之後,就由不得劉備不動容了。
雖然孔融對劉備只知其名而不識其人,但劉備卻是一眼就認出了孔融,在當初關東十八路諸侯討伐董卓的時候,劉備不過因爲公孫瓚力推,才因爲所謂的出身得了個小馬紮在公孫瓚一旁坐坐,而孔融當時就已經因爲偌大的名聲,被盟主袁紹禮遇奉爲座上客。而且就坐在被傳爲諸侯會盟的發起者的曹艹的對面,由不得劉備不多加註意。
要知道,在這極其講究士族門第的漢末,這位隱爲士林之首的孔北海的出身,稱之爲大漢最大的世家也不爲過。在大漢朝自天子之下,誰還能有他孔家的名聲大?再往大了說,自武帝獨尊儒術一來,只要是尊崇儒道的士人都可以算是他家祖宗的門生!在這一點上,相比孔融,袁紹那所謂的四世三公的家世根本不夠看!
而現在,就這麼一個漢末士族豪門圈子中的頂級人物,竟然在他劉備來救北海之際親自來拜訪了?且不論在這個詭異的時候來拜訪究竟是何用意,單單就這份折節下交的面子,就足夠現在的劉備引以爲傲的了。
不過劉備畢竟還是劉備,幾年的蹉跎依舊沒有磨滅心中的雄心壯志,反而使得劉備在待人處事上愈發的內斂,儘管對孔融的出現和來意不甚明瞭,甚至可以說是相當驚疑,但劉備卻還是休整儀冠,依足了禮節出營地拜見。
“公便是那景帝末裔劉玄德麼?”孔融剛面對劉備時候的臉色不太好看,對劉備的全禮也是草草還禮作罷,在被劉備吩咐關羽張飛帳外守候,單獨迎其入帳中落座之後,孔融直接問道。
“是!在下便是劉備!”雖然兩人現在的官職相等,都是秩比兩千石的官秩,但劉備卻是處處低眉耷眼,言必稱是,一副下官的表現。此番劉備雖然不明白孔融既然肯屈身來此,卻爲何對自己這般冷言冷語,但卻依舊是畢恭畢敬的回答道。
“唔!玄德能仗義來救北海危難,孔某足敢盛情,可惜是來的遲了些!”正所謂禮多人不怪,劉備這般多禮,用意又是好心,倒是令孔融也有些不太好意思再借題發作了,略沉吟了片刻,對劉備淡淡的說道:“那些圍困北海的黃巾賊子,已然於昨夜被青州牧呂將軍一舉擊潰收降,此番卻是令玄德空跑這一趟了!”
“什麼?呂……呂將軍擊潰了百萬黃巾?可他呂布一共纔有多少兵力?這麼快就擊潰還收降了百萬黃巾?”饒是劉備自小便練就了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也被這個消息給驚住了。之前見盛傳圍困北海的百萬黃巾不見了蹤影,劉備就對此有了幾分猶疑,相對於孔融所說的這個最難以令人相信的消息,劉備其實倒是希望孔融說是因爲圍城的黃巾賊攻破了北海城已然劫掠一番而走,還比較容易讓人好接受一些。
“不錯!呂布將軍借其軍中主簿秦某之奇計,借上蒼之威勢,陡然間突降神雷,逼得黃巾戰兵近二十萬盡皆震粟,於陣前十步外請降!”孔融一字一句的闔目言道:“此番因爲黃巾退卻,北海同臨淄之間已然無攔阻之勢,故而已然復歸青州牧呂將軍治下,所以對於玄德和伯圭來援,融深感感激之餘,親自來謝。還望玄德儘快返回平原,莫要耽誤了本郡政事,令青州牧失望!”
什麼?百萬黃巾真的已被呂布收降?北海、東萊二郡已然復歸青州牧呂布的治下,青州六郡三地,此刻唯餘平原一地尚且沒有表明態度。看那呂布這般態勢,想來對青州全境的收復很是上心啊。接下來的目標是哪還用想麼?
久旱逢甘霖,一滴;他鄉遇故知,債主!這大幸突然變成了大不幸的心情,正是現在大耳劉最真實的寫照!
想他劉備,既是皇親貴胄,雖然考據上有些困難;又是剿滅黃巾的功臣,雖然最終還是因爲老同學的舉薦任命才當上了平原國相;還是參加過諸侯討董的英雄,雖然當時同樣託庇於老同學公孫瓚之下!但好歹這是自涿郡起義兵以來,咱老劉哥仨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功名啊!怎麼到頭來,反倒落得如此尷尬的地步?
呂布!三弟張飛口中的三姓家奴!這個曾經被咱哥仨在虎牢關耍賴羣毆刷下好大聲望的反派大BOSS,祖上最大不過是個越騎校尉而已,在殺其義父投賊之前,也不過是個小小的主簿。平黃巾之亂之功沒他的份,至於諸侯討董他有是幫兇,怎麼卻偏偏因緣際會之下,先是拜將封侯,之後直入朝廷中樞,現在竟然成了左將軍領青州牧!做了名義上平原國相的頂頭上司!此番又擊潰了百萬青州黃巾,目標直指最後尚未復歸的平原,他老劉的命運怎麼這般多舛啊!
“玄德?玄德?”孔融見劉備竟然在聽到呂布大勝的消息之後,變成了這幅樣子,也有些物傷其類的感覺。不禁讓孔融想起了幾年前諸侯會盟討伐董卓之時,好像就是這個劉備和他倆兄弟,三個人合力圍攻之下才勉強逼退了呂布的事情。想來這哥仨和呂布也不是一條心啊,並不僅僅因爲是公孫瓚的原因纔對呂布入主青州持不合作態度。有這事情爲前提,難怪之前呂布在聽到劉備的名字時面色古怪之極啊。
“啊!文舉公見笑了!備一時失態,還請文舉公見諒則個!”劉備被孔融一語驚醒,連忙整肅面容,連連說道,只是臉上鬱郁憤懣之色,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
“莫非玄德對呂青州有成見不成?”孔融在王修的那一番勸說之後,早已以司徒王允之事爲楷模,此番見劉備的狀態不似作僞,而且同呂布之前又有過節,對呂布入主青州之事也十分牴觸,心中驀地一動,試探問道。
“這……文舉公莫要相戲!備乃青州治下平原國相,對本州上官怎麼會有成見?”劉備乾笑了幾聲,神色不太自然的回答道。
“融聽聞玄德乃是景帝后裔,天潢貴胄?”劉備的這一番似有意似無意的作態,倒是令孔融心思定了定,擺出一副拉家常的口吻,裝作不在意的問道。
“是!承蒙文舉公垂問。備的確乃是中山靖王之後,漢景帝閣下玄孫,少時因家道中落,無奈以織蓆販履爲生,雖時常懷有報國安邦之志,卻也只能落得個蹉跎年華而已,誠爲天下人所笑。”劉備說起自家出身這番話時,倒是好像立刻進入了某種神聖狀態,頗有種難以言明的氣勢。就在孔融頗爲驚異之時,劉備卻突然話鋒一轉,頓時從那種狀態中脫離了出來,又恢復了之前畢恭畢敬,說道:“不過現在備受故友舉薦,蒙天子信重,託付平原一國,也算是可以算是能一展平生之志了!”
“原來玄德竟然真是漢室帝胄,倒是融失禮了!”孔融對劉備這般兩項不一的態度絲毫不以爲唔,佯作感嘆之意,起身衝着慌忙側身不敢受禮的劉備深深一揖,感嘆道:“融未想這大漢除了荊州劉景升,益州劉季玉外,竟然還有玄德這般英雄,當真是天不絕我大漢啊!”
“嘶!文舉公此言何意?”劉備沒想到孔融從一開始的愛答不理,到對劉備對呂布態度的試探,現在竟然還因爲自家身世扯上了大漢江山,這跳躍姓思維,饒是劉備城府極深,也有些對孔融這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繞不過圈子來,但因爲剛剛被問及家世時不小心露了底卻似乎並沒有引起孔融的注意,因此忍不住問道。
“玄德啊!自從那董卓殲賊劫天子幸長安之後,李傕郭汜二賊繼之以欺天子,使得如今這大漢州郡各自爲政,天子政令難出未央,難道玄德作爲漢室後裔,就不想有一番作爲,以圖掃平天下,匡扶漢室麼?”孔融語出驚人,但彷彿早有準備的劉備反應卻是出乎孔融意料之外,在聽了這番話後,只是眉頭微微一凝,便自垂目不言,似乎對孔融說的這番話沒有任何感觸似的。
“哈,玄德莫非以爲孔某是那呂布派來相試的麼?”見劉備如此作態,孔融也不着惱,倒也知道自己有些着急,交淺言深了,當下笑笑,說道:“不管玄德如何做想,在融看來,這呂布,不過一匹夫而已,以逆賊之身將微功而惑天子,驟登高位,在融眼中,便如那沐猴而冠一般。奈何勢大,又負青州之地,妄動干戈而傷生民姓命,非聖人門下所取。玄德可知王司徒乎?在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融此番前來,也的確是奉那呂布之命,勸玄德復歸青州治下。不過融有一言,倒是希望玄德聽之。”
“請公試言之!”劉備對孔融的話不置可否,一雙深若潭淵的眼眸卻是在微闔之中,暗中打量着孔融的表情。
“不知玄德可知晉時申生重耳之事?青州一統已然成無可擋之勢,徒然抗暴,只能令本境生靈塗炭,現在幽冀二州戰事正酣,袁紹勢大,公孫勢微,玄德久蒙伯圭大恩,如何不趁此時相報呢?”孔融見劉備雖然沒有當即表態,卻已經聽明白了他話中之意,頗爲讚許的點點頭,若有所指的說道:“便是以後,青州倘若有甚變數,也需要有人做那重耳呢!”
“諾!”劉備收攝所有情緒,面不露一絲表情,也不多言,只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