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看待長角牛隊今天的表現”、“野貓隊防守組的脫胎換骨是否已經有徵兆”、“本場比賽的關鍵轉折點是什麼”、“野貓隊從開場就如此自信的原因是什麼”、“長角牛隊的失誤對比賽產生了什麼影響”……
諸如此類的問題,記者們以各個角度展開攻擊,但陸一奇的回答都是信手拈來,溫和禮貌的態度根本無法挑刺。
“我相信長角牛隊只是經歷了糟糕的一天而已,他們依舊有着強勁的實力,狀態調整之後,仍然是那支具備爭冠實力的隊伍”、“野貓隊完成了一場精彩絕倫的比賽,但我們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努力提升,需要繼續努力”、“我們全場都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牢牢抓住了每次機會,竭盡全力才拼下了勝利”……
兜來兜去的太極八卦推手,堪稱爐火純青,謙遜禮貌的姿態四平八穩,讓人挑不出毛病卻也讓人無從下手,但若要說其中隱藏多少智慧,卻又不見得,只不過是翻來覆去的套話,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罷了。
按道理來說,如此新聞發佈會簡直就是無聊透頂,讓人昏昏欲睡,但細細想來,現場三位數的記者也愣是沒有能夠打開局面,這就有些奇怪了,甚至可以說是詭異。
記者們隱隱可以察覺到異常,卻又說不出一個所以然:沒有辦法,手中掌握信息還是太少,落於下風。
“我是’堪薩斯城市報’的記者,我想請問一下,你現在依舊使用中文名嗎?專門改爲英文名是有什麼特殊用意嗎?根據資料顯示,你並不是在美國出生的,那麼,父母應該不會稱呼你爲諾亞,對吧?你到底如何定義自己的身份?華夏人?美國人?你又如何看待自己如此年輕就擔任主教練的工作?”
出現了!
針對陸一奇亞裔身份的挑釁與質疑終於出現了。
在NCAA賽場的教練團隊位置上,其實亞裔面孔並不是稀有動物,韓裔、日裔和印度裔等等都存在着;但客觀來說,這些臉孔也遠遠不能算是習以爲常的普遍現象,主教練位置上的話就更加罕見了,尤其是在思想保守侷限的中部地區,就更是如此。
此前數週時間,人們始終將陸一奇定義爲進攻協調員,主教練位置只是臨時代班而已,熱鬧歸熱鬧,卻沒有真正掀起波瀾;但現在,經過本場比賽,陸一奇就正式進入NCAA主流視線,事情的意義也就截然不同起來。
更何況,陸一奇還如此年輕,二十八歲的“主教練”,放在任何一項運動之中都非常年輕,這也就容易引發更多爭議了。
最最重要的是,提問者就是純粹前來挑釁的——
“堪薩斯城市報”,這是勞倫斯市的當地媒體,堪薩斯州內赫赫有名的保守派喉舌,同時也是堪薩斯大學的鐵桿支持者,即使沒有任何矛盾,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挑釁世代宿敵堪薩斯州立大學,如此敵意並不侷限於競技體育項目而已,方方面面、角角落落,兩個大學都是不共戴天的敵人,針鋒相對。
現在,面對“陸一奇”這樣的天賜良機,他們就更加不會輕易錯過了。
於是,關於陸一奇的身份質疑,也就出現了。
面對攻擊,陸一奇的臉上流露出了些許無奈的表情,微蹙的眉宇還帶着些許緊張,“當然,我的中文名是陸一奇。”
“……路易吉(Luigi)?”那名“堪薩斯城市報”的記者立刻揚起了聲音,帶着些許嘲諷的姿態發起攻擊,“你是說,超級馬里奧裡那個被永遠無視的路易吉?”
“路易吉(Luigi)”,在紅白機時代著名遊戲“超級馬里奧”裡,正好是他弟弟的名字,也就是另外一個水管工。
陸一奇沒有說話,而是攤開雙手做出了一個無可奈何也無力抵抗的姿態,這就是最好的迴應與反擊了——
沒有人希望被稱作“路易吉”,這聽起來就好像一個留着鬍子的古巴人,每一個發音都充滿了打趣和調侃。那種奚落和鄙夷,即使只是一個玩笑,卻也透露出骨子裡的歧視,顯然,這就是與種族有關的。
就連成年人都是如此,更何況是孩子呢?
陸一奇甚至不需要言語反駁,那名提問記者就可以察覺到現場其他同僚們投射過來的視線,尖銳而挑剔,而他依舊沒有意識到自己話語的毛病,滿頭都是問號,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這難道不是一個普通的笑話嗎?
所謂歧視,有些時候以一種粗暴的方式出現,從語言到肢體的暴力,呈現出外在表現形式;但有些時候則是以一種隱形的方式出現,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鄙視、輕蔑、不屑和排擠,建立起一道看不見的玻璃牆。
玩笑,也可以分爲善意和惡意。顯然,剛剛這位記者的尖銳屬於後者。
“當我剛剛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我的口語並不出色,而我的父母也不會英語,顯然,我們不是受歡迎的一個羣體,我也不明白爲什麼每一次課堂自我介紹,我的名字都會引發笑聲,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平實的話語之中卻透露出一股堅韌的力量,始終在打太極的陸一奇,眼神逐漸堅定起來,可以感受到那股由內而外迸發出來的光芒,不知不覺中,就讓記者們的注意力都集中過來,站在他的身後——
三言兩語根本無法呈現出年少時期所承受的壓力和痛苦,校園霸凌的問題,更是長久以來困擾着這片土地,隻言片語之中更多呈現的是孩子的困惑不解,那些隱形的歧視卻正在讓學校生活變得艱難。
“我試圖逃避,但我不能,因爲我還需要教授父母學習英語,我們需要生存下去。所以,我爲自己起了英文名,一個來自聖經的名字;同時,我參加了橄欖球隊,希望能夠融入學生羣體。”
“有些笨拙,毋庸置疑。但我不是一個逃避者,我不會逃避困難,也不會退縮困難,我用自己的方式繼續生活下去。如果每一位來到這片土地的外來者一樣,爲了維護自己的生活而戰鬥。”
“當然,父母並不會稱呼我爲諾亞,那就太奇怪了,他們依舊習慣稱呼我爲阿奇;但我依舊喜歡諾亞這個名字,因爲這是我努力戰鬥的證明。”
沒有訴苦、沒有抱怨,同樣,也沒有勵志、也沒有渲染,陸一奇用最簡單的方式闡述了來龍去脈。
而且,這不是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