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結束之後的球場,空無一人,卻依舊殘留着洶涌人潮遺留下來的溫度和嘈雜,似乎正在講述着那些關於勝負關於比賽關於球隊的故事,所有的回憶都記錄在這片土地之上,喜悅的和悲傷的都不例外。
只要閉上眼睛,用心地側耳傾聽,就能夠捕捉到呢喃細雨的聲音,正在講述着那些故事。
拉蒂默微微有些意外,陸一奇居然能夠沉得住氣,沒有主動開口,只是安靜地坐着,似乎一點都不着急。
毛躁而激進。
這就是拉蒂默對陸一奇的印象——又或者說,拉蒂默認爲所有年輕人都是如此,熱血沸騰和衝動好鬥的因子就在他們的血液裡,在真正地成長與成熟之前,智慧是無法在那個塞滿了“性/和大/麻”的腦袋裡滋生出來的,這是鐵律,拉蒂默通過自己的生活經歷總結出來的規律和教訓:
不要輕易相信年輕人。
過去三場比賽,陸一奇在球場之上的臨場指揮展現出了激/情與熱血,這是事實;但一名合格的主教練僅僅依靠着三板斧卻是不夠的,遠遠不夠的,更何況,不要忘記了,“激/情”與“衝動”很多時候都是捆綁出現的。
因此,拉蒂默相信自己的判斷:陸一奇就是一個毛躁的年輕人,爲了讓自己的履歷表好看,牢牢抓住了臨時主教練的機會,大肆地展現自己的才華,飛蛾撲火般地持續冒險,結局卻可能是粉身碎骨。
儘管此時陸一奇沒有那麼急躁,稍稍出乎意料,但拉蒂默還是堅持自己的判斷,他也沒有多說什麼——
反正,現在急切打破僵局的那個人,不是他。
“我總是非常喜歡球場。”
果然,率先打破沉默的還是陸一奇,但內容卻再次讓拉蒂默有些意外:也許,這就是年輕人的談話手段?
“以前在密歇根的時候,我甚至會主動申請留下來整理球場。”陸一奇不由輕笑了起來,回想起了以前青春的那些回憶,“比賽或者訓練結束之後,球場總是能夠留下不同的痕跡。”
“在那個角落練習連續接球,卻因爲出現兩次掉球而被教練罵得狗血淋頭,不甘心卻也只能低頭挨訓,等固定訓練之後,默默地自己加練,卻總是訓練不到位,然後就自己生自己的氣。”
“和角衛的分組訓練,不小心發力過猛,結果狠狠撞在鼻子上,沒有流鼻血卻是淚流滿面,就好像狗血電視劇裡的女主角一樣,兩個人荒謬得看着彼此,互相嘲笑對方的狼狽。”
“訓練結束之後的一千米衝刺跑把體力逼迫到極致,然後所有人都躺在地上,汗水混雜着青草香氣在鼻翼底下縈繞,旁邊就有個傻子開始吃得滿嘴草屑,哈哈。”
簡簡單單的樸實話語,沒有什麼修飾,卻可以清晰地在陸一奇的聲音裡感受到那些熱情而真誠的情緒,不需要轉頭,拉蒂默就可以察覺到陸一奇嘴角上揚起來的笑容,話裡話外流露出了一股淡淡的幸福。
“所以,我喜歡球場,主場的,客場的,那些角角落落裡,總是可以尋找到回憶,好的壞的,全部都有。就好像有人說,球場就是我們的戰場,記錄着我們的一舉一動;但我更喜歡說,球場是我們的日記,書寫着我們的人生。有些人贏了,有些人輸了,但我們都正在戰鬥着。沒有人願意繳械投降。”
平淡卻真誠的話語,讓拉蒂默也沉澱了下來,指尖的香菸許久許久不曾放在嘴裡,菸灰就這樣一不小心掉落。
“拉蒂默先生,你喜歡比賽嗎?”此前似乎都只是陸一奇的自言自語,但現在,他終於與拉蒂默展開交談。
他的提問非常特別,“比賽”,而不是“勝利”,他詢問的是“喜歡比賽嗎”。
每個人都喜歡勝利,但每個人都喜歡比賽嗎?這就好像……喜歡競爭嗎?喜歡對抗嗎?喜歡自己的工作嗎?喜歡自己的現狀嗎?喜歡自己的人生嗎?一句“比賽”,它的重量遠遠超過了最簡單的層面。
拉蒂默不喜歡陸一奇的提問方式,他點了點香菸,又掉落了些許菸灰,然後放進嘴巴,狠狠地吸了一口,“沒有必要和我談心。我知道,你的真正目的不是這個,你自己也知道,不如讓我們打開窗戶說亮話。”
依舊是又臭又硬的茅坑石頭。
陸一奇啞然失笑起來,但他並沒有被激怒,“其實,我是真的好奇,任何一個人,堅持在同一個工作崗位足足二十六年,這都是一段人生也是一個故事,我相信,背後隱藏着無數只有本人才知道的細節。”
他是認真的。
但拉蒂默依舊不爲所動,陸一奇也沒有強求,話鋒一轉,“不過,你說的對,我今天專程過來不是爲了錄製’奧普拉脫口秀’的。所以,讓我們進入正題吧,拉蒂默先生,你到底希望得到什麼?”
拉蒂默雙眼凌厲地看向了陸一奇,對於陸一奇的如此提問方式非常非常不滿。
陸一奇卻毫不退縮,正面迎向了拉蒂默的眼神,“拉蒂默先生,你是防守協調員,我是臨時主教練,雖然只是臨時的,但我也需要你配合工作,如果你始終袖手旁觀,那麼我的工作就沒有辦法繼續進行下去,我們都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我需要知道,你到底希望得到什麼?”
“希望看到我出醜嗎?希望看到球隊失敗嗎?亦或者說,希望看到我失敗?”陸一奇的話語沒有任何遮掩,就這樣赤果果地把所有面具撕開,咄咄逼人地揭開了所有醜陋的真相。
拉蒂默完全沒有預料到陸一奇毫不遮掩的直接——正如他所料,衝動而冒失,沒有任何技巧地橫衝直撞。
“你知道你正在說什麼嗎?你正在指控我爲了私人恩怨而葬送球隊的勝利!”拉蒂默緊繃的聲音透露出了疾風驟雨般的憤怒,那種瀕臨失控的情緒正在蠢蠢欲動着,爆發出了一股強大的聲勢,似乎隨時都可以將陸一奇生吞活剝。
但陸一奇卻絲毫沒有退縮,“是的,我知道我正在說什麼,如果存在誤會,請否認。”他不僅沒有退縮,而且還更進一步逼迫上前,“拉蒂默先生,我需要知道你到底希望得到什麼?如果是主教練的位置,我願意拱手相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