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由於能源緊缺造成電力供應不足,德國的大部分城市實行用電管制,因此天一黑下來,奧格斯堡市就沒在一片黑暗之中。而那些透着燭光的窗,在無聲的暗黑之中,反而增添了一些冷寂落沒的氣氛。
這是市內的一家普普通通的酒店,和其它酒店一樣,大堂裡的電燈都已經滅了。大廳雖然不是很大,但因爲只有一支蠟燭搖搖曳曳,因此也顯得十分昏暗。在這支點燃的蠟燭旁,還有一支是沒有點亮的。這沒點亮的一支是爲客人提供的,因爲已經很晚了,大堂裡只有一個男人值班,他不能送客人去到自己的房間。因此,客人進來後,在這裡自己點亮蠟燭後從樓梯上樓。
一個女人走進了大廳,她穿着一身黑。因此進來時候大堂值班竟然沒有看到她,直到她點燃那支蠟燭。值班的人才看到她,並略略有些驚訝。因爲她只是單獨一個人,而且又這麼晚了。
女人從進門就沒有看他,她似乎是已經入住的客人,或者是應邀而來。她徑直走到櫃檯,拿起那支沒點燃的蠟燭點燃後,往樓上走去。燭火搖晃,樓梯上的影子也搖晃着,時大時小,時明時暗。女人上了二樓,走在一條不長的走廊裡,她走得很快,卻無聲無息。走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吹滅了手中的蠟燭。走廊頓時一片漆黑。
希爾曼從牀上輕輕地一躍而起。
女人上樓的時候他就聽到了極輕微腳步聲,他並不是十分在意。但是,從門縫下面傳進來的微弱燭光的突然熄滅,卻引起了他警覺。是的,他能肯定來人停留在了他的門外。他輕輕走到門後站住了。不知什麼時候,他的手裡已經多了一把匕首。
柯爾去了科隆給總部發報,只有他留在這裡等候戴維。和戴維約定本來是今天晚飯後見面的。但是,戴維一直沒有露面。這本來沒有什麼,他知道戴維行動不是那麼自由,何況,他又是和克倫朵夫人那樣的女人在一起。晚來一會似乎也很正常。
不過,長期在敵後工作養成的習慣,有很多已經變成了身體的一種本能。即使像女人那樣輕巧的腳步聲,他也能聽見。
女人走過去了,剛纔燭光的熄滅也可能是被風吹滅的。希爾曼又聽了一陣,腳步聲漸漸遠去。
可是不對,女人是往回走的。是不是因爲蠟燭被吹滅了,她因此折回去點蠟燭?是的,腳步聲是下樓去了。希爾曼又回到牀上,不過他沒有接着睡,他在聽,如果那人是下樓去點蠟燭,那麼,她應該很快回來。
沒有,女人沒有再來。
希爾曼躺不住了,起身走到門口,輕輕拉開門。走廊裡沒有人,但他拉門的時候聽到了下面門縫傳來一點點響聲。希爾曼用手電照了照了腳下,他看到一個折成三角形的紙卷,那輕微的沙沙聲就是摺紙隨着門的推動刮在地上發出的。就在希爾曼撿起紙條的時候,從走廊的樓梯口,一個人影一閃而逝。人影是樓下的燭光而投下的。
希爾曼沒有追出去,而是轉身走到窗口,拉起窗簾。很快,一個女人從旅店走了出去。希爾曼打開手電,看了看他手上的紙條。希爾曼明白了,女人在走廊裡是故意吹滅了手上的蠟燭,目的是引起他的注意。爾後,她又等在走廊的樓梯口,以確定他是否拿到了紙條。
但就在希爾曼看完紙條再擡起頭的時候,女人已經隱入到黑暗中。女人的黑色的穿着和裝束,使她很容易消失在黑色的城市夜空之下。
女人走在行道樹的後面,匆匆而行。在夜幕的掩護下,沒有人能看見她。只能聽見她腳下“嚓嚓”聲音。奧格斯堡市區下的雪不大,在連續幾天的太陽照射下化了不少,白天,街道兩側到處是化開的雪和水。但入夜後,氣溫下降,又在地面結成了一層薄冰。
女人拐過一個街角,走進了一條比較偏僻的背街。這裡更是夜深人靜,女人的腳步也變得快了起來。但突然,一個人影出現在她的面前,正正攔住了她的去路。轉身也是跑不掉的,女人乾脆站住了,暗暗做好了格鬥的準備。
“你是誰?你怎麼知道莫里茨去了拉文斯堡。”
“你知道莫里茨來了就行了。”女人知道這時候裝糊塗沒有什麼用,她不想過多逗留。因爲,街道不時有巡邏的警察和憲兵,她直截了當地告訴攔住她的人:“至於我是誰,怎麼知道的,你沒有必要知道。”
希爾曼看到女人退後了一步,知道她是跑不了的,他並不擔心,選擇這裡攔住她,正是因爲她只有兩個選擇,往前或者往後。不過,他也做了打鬥的準備。一個身負特殊任務深夜出行的女人,不會是很容易束手就擒。
“看來,你是不準備痛痛快快告訴我的了。你要是知道我是誰的話,我想,你就不會再自找不痛快了。”
“希爾曼,你說這樣的話真讓我感到不好意思。”
“你叫我希爾曼?你到底是誰?”
“我不能告訴你我是誰。我只是奉命通知你。”
“可你既然已經知道是我希爾曼,那我只能更不痛快了。”
希爾曼說着,冷不防屈身伸腿一掃。希爾曼做這個動作做得很大,在屈身前還故意動了動上身,目的是吸引對方注意。他料定對方會有兩個接連的避讓動作,一上避讓希爾曼拳頭的攻擊,看到他屈身會接着一跳。而希爾曼這兩個動作都是虛的,他會在她起跳的時候猛然出手。
然而,希爾曼的所有動作都落空了。準確地說,是白做了。女人雖然做出了格鬥的架式,但在希爾曼向她進擊時卻沒有做任何反抗,在希爾曼自己連打帶掃做那兩個動作的時候,女人一動不動,像看馬戲一樣看着他,然後女人乖乖束手就擒。這讓希爾曼自己感到既好笑又不可思議。他從剛纔女人看到他時本能的反應看出,這個女人受過專業的訓練,身手不凡。
因此,希爾曼不敢大意,他用一隻手把女人的一隻手背了過來,另一隻手緊緊卡在女人咽喉之下,這是一個叫做卡咽的動作。人的咽喉部有一個叫“會咽軟骨”的組織,起着調節呼吸和吞嚥交替進行的重要作用。在實際格鬥中,只要一定的力量,就能捏碎這塊軟骨,而導致不能進行呼吸。根本用不着一直卡住脖子真到嚥氣。用這樣的手段對付一個完全沒有進行反抗的女了,希爾曼自己都覺得有點不那麼紳士。只不過,生死交關,希爾曼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你到底是誰?”
“你是知道的,這我不能告訴你。”女人表現得很鎮定,沒有因爲被控制住而驚惶失措。
“那麼,是誰派你來發出這個警報的?”
“這我同樣不能告訴你。”女人頓了頓,“不過,我想,你應該是知道的。動動腦筋,希爾曼。”
女人的回答讓希爾曼想到了“D”線。 “D”線是英國間諜的另一個組織機構,是裡費爾接手之後才設立的。因爲交戰之後,在德國境內和德佔區英國的英國間諜網遭到了很大破壞。最可怕的是,聯絡和交通陷入混亂。在最黑暗的時候,甚至有被德國人一網打盡的危險。裡費爾把殘存的間諜分成小組各自獨立的小組,而用“D”線和小組進行聯絡。但是,正如瑪格麗特向戴維所說的,“D”線和各個間諜小組並沒有直接的聯繫。更不會派出它的聯絡員和間諜小組進行聯絡。
因此,希爾曼很快否定了這樣的猜想,實事上,就是“D”線想要聯絡,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能找到他們。否則,戴維也不用那麼大費周章了。
“動動腦筋?你覺得這是一個遊戲嗎?”
“不,這不是遊戲,你們身處險境。否則,我也不會冒險前來。”
這讓希爾曼覺得很不好辦了。放了她?誰知道她究竟是誰派來的?又是什麼人對他們的行動如此清楚。殺死她,同樣令希爾曼躊躇,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麼,她就應該是自己人。剛纔她沒有和他動手,而是乖乖地束手就擒,似乎也說明了這一點。
女人還是沒有任何反抗的意圖,好像對落在希爾曼的手上並不會讓她有任何的慌張。這從另一個角度,也證實了希爾曼的推測。
希爾曼張了張口,他想問她的是,既然她知道莫里茨追蹤而至,那麼,戴維怎麼樣了?他沒有按時和他拉頭,是不是與莫里茨的到來有關?還是他已經被捕?但是,話到嘴邊,希爾曼又咽回去了。令他猶豫的是,如果不能殺死她,那麼,他就不能問她任何關於戴維的問題。
但是,希爾難的難題很快就被解決了。
女人突然輕輕地“啊”了一聲,雙手捂着腹部,身子也同時一緊,接着一軟,像是被什麼擊中了,慢慢地往地下滑了下去。希爾曼一驚,凝神往前面看去。但他什麼也沒有發現。希爾曼很快反應過來,這女人在耍什麼詭計,並沒有鬆手。就在這時,他感到身後掠過一陣風,知道不好,但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了。
“這個狡猾的女人。”
希爾曼腦海閃出這一個念頭時,後腦勺已遭到重重一擊,他晃了兩晃,慢慢往地下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