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倫朵夫人是被人喚醒的。她睜開眼睛,叫醒她的是凱特院長。
昨晚,戴維走後她並沒有睡着。直到半夜,帕克居然醒來了一次,他睜開了眼睛,看了她一眼。動了動嘴脣,似乎想喊媽媽。
克倫朵夫人拉起他的手,臉貼着帕克的臉,輕輕和他說話,“是的,帕克,是媽媽,是媽媽在你身邊,媽媽會一直在你身邊。”
帕克似乎聽清她說的話,又閉上了眼睛,這一次,她能感覺出,帕克是睡着了,而不是那種半昏迷的狀態。
帕克睡着之後,克倫朵夫人半懸半浮的心終於得以落定。其實她比戴維更清楚地知道,帕克昨天晚上的情形非常不好。戰爭爆發後,她主動報名參加過護理和急救培訓。在從柏林疏散之前,她在柏林,親自參加過救助空襲中受傷的人,並擔任過一個急救站的負責人。但是,戴維所給她的,是一種信念,正是那種信念,讓他們得以平安到達醫院。
在凱特院長叫醒克倫朵夫人的時候,她睡得很熟,並且進入了夢鄉。戴維,她和帕克坐在車上但那車並沒有駛在路上,而是在天上飛着。她能清楚地看到浮在車身上的一朵雲,伸手可及。是的,她伸出了手,劃過了那些雲,讓它們在她的指尖渡過。
夢是那麼真實而且甜美,以至於凱特院長叫醒她的時候,她的臉上還流動着一抹紅暈。
凱特院長聽了克倫朵夫人所說的情況,他翻開帕克的眼皮看了看,又聽了聽帕克胸腔。帕克的呼吸平穩,瞳仁正常。而且昨夜不是一下子醒來,也不是很清醒,這種情況是最好的情況了。術後醒來後就很清醒,並且表現出興奮,反而是一種非常不好的徵兆。
凱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但是,他隨即又皺緊了眉頭。
“這位先生想要和你談談。”凱特院長指了指門外,一個西服革履,穿戴整齊的胖子從門外走了進來。胖子進來後,凱特院長走了出去。
看得出,胖子是一個很有教養的男人,他面帶微笑,和藹可親,而且克倫朵夫人意識得到,剛纔他隨凱特院長一同上樓,卻一直站在門外,等凱特院長爲帕克做完檢查,這才進來。
“尊敬的克倫朵夫人,請允許我向您致敬。”說着,他又走到帕克的牀邊看了看帕克,把一盒巧克力放在帕克的牀頭,“萬之大幸,帕克公子的情況,看來比我想像得要好。”
胖子的這一番話令克倫朵夫人又驚又疑,帕克受傷的事,她根本沒來得及和任何人說,而且,在確定帕克沒有生命危險之前,她也不打算和任何人提及。包括她的丈夫克倫朵。他要是知道,只會大發雷霆,並大聲地斥責她。而這對於帕克的救治毫無意義。
“您是怎麼知道的?關於……這一切?”
“是這樣的,克倫朵夫人,我昨天剛好到了拉文斯堡。”胖子說到這裡,打了一個頓,“對不起,夫人,我是不是應該先介紹一下我自己。”
克倫朵夫人點了點頭。
“我叫莫里茨,是國家保安局駐巴黎的工作人員。”
聽到是國家保安局的人,克倫朵夫人不由得輕輕皺了皺眉頭。希姆萊,海德里希等人在德國高層臭名昭著,不要說那些政府部長們,就是那些手握軍權的元帥將軍們,提起他們也總是避之不及。當然也不能說是懼怕,說是一種厭惡更準確一些。
克倫朵夫人記得,就在不久前,也就是奧森伯格部長推薦提自己的丈夫擔任科學部副部長一職並獲得元首同意之後,海德里希曾經派人給自己的丈夫送來過一件禮物,那是丈夫非常喜歡的法國畫家米勒的一幅油畫,但是,丈夫並沒有表示欣喜,來人一起,他就把它放在了閣樓上。他認爲,海德里希的東西一定來路不明,這樣的藝術品經過他的手完全是一種沾污。
莫里茨顯然也是知道這一點,因此,他沒有介紹自己的職務和上校軍銜。但是,國家保安局是不得不說的,因爲,他要和克倫朵夫人所談是出於公務。
“在拉文斯堡,我聽說了關於帕克公子受傷的事。他們認爲是一個兇手打傷了帕克公子,並且挾持了夫人,”
“不,不是這樣。”克倫朵夫人聽到這時,激憤地叫了起來。
“夫人說得對,他們完全錯了。開槍打傷帕克公子的,是一個擔任外圍警戒的士兵,嚴格地說,他還只是一個童子軍。而救了帕克公子的恰好是他們所認爲的兇手。”
“當然,爲了救帕克公子,那個人後來殺死了兩個德國軍人,搶劫了他們的摩托車。”
“那兩個軍人,他們都死了嗎?”
“是的,他們都死了,他們一個是被摔死的,另一個則是被弄斷了脖子。他受的傷並不能致死。”莫里茨說到這裡,看了克倫朵夫人一眼,在看到克倫朵夫人又皺了皺眉之後又接着說,“我個人認爲,他是不得不這麼做。因爲,靠近公路就已經進入A級警式區。如果他不殺死他們,那麼,他們會開槍打死,也可能還會向夫人您開槍。”
克倫朵夫人聽莫里茨說到這裡,看了莫里茨一眼,她的心開始往下沉。再過一會,迪安就要來爲帕克輸血。其實她已經想到了,迪安根本不叫迪安,那麼,他叫什麼名字呢?他又是誰?他爲什麼會來到拉文斯堡?
“你知道他是誰嗎,就是剛纔說到的那個……”
聽到克倫朵夫人這樣問,莫里茨故意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想,要不要告訴克倫朵夫人。
克倫朵夫人看出來了,“莫里茨先生,如果不方便,您儘可不必告訴我。您還要說什麼,請您說下去。”克倫朵夫人轉而稱呼“您”,聽起來客氣,實際上是有意保持距離。
“夫人,這個人能輕易殺死兩名軍人,可以肯定,他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敵人。他到拉文斯堡的目的,在此之前,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在得知夫人您的丈夫克倫朵副部長几天后將要去拉文斯堡的消息後,我在想,他的目的會不會就是克倫朵副部長。”
“爲什麼?怎麼會?他要幹什麼?”
“夫人,克倫朵副部長在執行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是元首親自賦於他的使命,這個……”
“不,不要和我說這些。”
“是的,夫人。但是,我們得抓住他。”
克倫朵夫人看了莫里茨一眼,莫里茨看得出來,她的眼神非常複雜,憤怒,驚懼,恐慌,擔憂,失望……
“夫人,您能不能告訴我,他去了哪裡,或者他是否說過,他將會去哪裡?去幹什麼?”
“不,他沒有和我說過任何要去哪裡的話。”
就在這時,帕克突然又醒來了,但是,這一次他的情況不是很好,他睜開眼,卻似乎看不到任何東西,接着開始顫抖。克倫朵夫人叫了起來,“凱特院長――”
凱特院長匆匆跑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兩名護士,她們在給帕克測了血壓後和心跳向凱特院長報告,心跳加快,血壓降低。
凱特院長看着克倫朵夫人,“必須再給他輸血,但是……”凱特院長看了看窗外,輕輕搖了搖頭。
克倫朵夫人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大樓下面站着好幾個警察和便衣。克倫夫人轉向莫里茨,叫道,“讓他們走,叫你的人滾開,滾出醫院。”
聽到克倫朵夫人的叫喊,莫里茨看了看躺在牀上的帕克,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跑到窗前,向站在下面的切夫揮了揮手,自己向克倫朵夫人行了個禮,匆匆離開了。
但是,就在莫里茨下樓之後,克倫朵夫人看着撤走的警察和便衣,卻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知道,莫里茨不會走遠。如果迪安前來,無疑是自投羅網。這個面帶微笑的胖子不會輕易放過迪安,他會用種種慘無人道的手段折磨他,迪安要麼屈服,要麼死。而克倫朵夫人相信,迪安是不會屈服的。克倫朵夫人又看了一眼傷情仍在惡化的帕克,此時,她真不知道是希望迪來快來爲帕克輸血,還是希望他不要來,不要踏進胖子爲他設置好的陷阱。
克倫朵夫人心裡一片茫然,不由得輕輕伏在了凱特院長的身上,低聲啜泣起來。這短短十幾個小時,她所經歷的,超出了她能接受的極限。
而凱特院長輕輕地拍着克倫朵夫人的肩,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樣安慰她,事實上,他心晨和她一樣感到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