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這種親伯父嗎?!”掌櫃的義憤填膺地地吼道,一把抄起角落裡的掃把想要趕走甄大老爺,“那個洪長貴根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一個爛賭鬼,不就是你老婆娘家的侄兒嗎!”
“這根本不是來說親的,就是來搶我們老爺、姑娘的家業的!”
掌櫃的越說越氣憤,老臉漲得通紅。
差點被掃把打到的甄大老爺狼狽地連退兩步,額頭迸出一根青筋,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趾高氣昂道:“誰搶家業?”
“我纔是家中長子,要不是老頭子偏心,把家業給了續絃和小兒子……這些都該是我的。”
環視着周圍那些金銀珠寶,甄大老爺的眸中迸出貪婪的光芒。
甄如珠蹙緊了眉頭,朝甄大老爺又逼近了一步,氣憤地反駁道:“祖父臨終前,伯父你就鬧着分家,伱分了兩千畝良田,我爹只分了兩千兩。祖父一去,你就把我祖母、我爹趕走,還想搶那兩千兩銀子。”
“我爹苦了半輩子才攢下這份家業,可是你呢?你沉迷賭博,把祖父留給你的兩千畝良田都賭光了。”
一畝普通的良田都要十兩銀子,價值兩萬兩的家業就生生被她這個大伯父給敗光了,如今還要覬覦自家的產業。
“你一個小丫頭知道什麼,胡說八道?!”甄大老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但依然昂首挺胸,斥道,“分家那時候,你還沒投胎呢!”
“你爹就是自小縱着你,纔會把你縱出這副乖覺的脾氣,竟然敢頂撞起長輩。現在你爹病了,我這當伯父的就替你爹好好教訓教訓你!”
甄大老爺的神情有些惱羞成怒。
“甄姑娘,你爹病了?”安樂眉頭輕蹙,“我記得上回見你爹還精神抖擻的。”這還沒幾天啊。
甄如珠的臉上露出幾分苦澀來,聲音有些沙啞,“我爹三天前就病了,現在還下不了榻了……”
正是因爲父親病了,她纔不得不在此孤軍奮戰。
甄如珠之前一直精明幹練的樣子,可她終究也只有十六歲,此時此刻,那身堅強的外殼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透出濃濃的疲憊與憂心。
顧燕飛問道:“令尊有什麼症狀?”
甄如珠深吸一口氣,努力穩定着情緒,艱聲道:“我爹得了心疾,三天前忽然開始覺得心悸胸痛……”
她才說了一半,就被甄大老爺冷冷地打斷了:“廢話少說!”
說着,甄大老爺朝顧燕飛與安樂的方向走了幾步,輕慢地斜睨着兩人,“這是我甄家的家務事,容不得你們外人置喙,今天甄氏銀莊不做生意了!”
這語氣彷彿他纔是這銀莊的老闆似的。
“那我總可以‘置喙’吧。”一個虛弱沙啞的男音恰好接上了甄大老爺的話。
門簾被人打起,掌櫃的看着門簾的方向,失聲喊道:“東家。”
披着玄色斗篷的甄老闆在一名小廝的攙扶下,慢慢地走了進來。
他看着很虛弱,步履蹣跚,臉色蒼白,嘴脣微微泛着紫色。
“滾!”甄老闆目光深深地看着甄大老爺,虛弱、艱難卻相當堅定地說道,“要除族,就除吧,我不伺候了!”
說完,他的嘴裡嘔出了一口鮮血。
那殷紅的鮮血在青石磚地面上留下了一灘血跡,紅得觸目驚心。
“爹!”甄如珠嚇壞了,花容失色地朝甄老闆衝了過去,扶住了父親另一側的胳膊。
甄老闆一把抓住女兒的一隻手,沙啞着聲音說道:“不嫁……”他的女兒怎麼能嫁給那等不懷好意的人渣!
甄老闆身子一軟,昏迷了過去,口中又連着嘔出了好幾個鮮血。
地上多了一灘又一灘血跡,連甄如珠的衣裙上都染了血。
“爹,你別嚇我?你怎麼樣?”甄如珠的眼眶泛起點點淚光,急得快哭出來了,“快,快去叫大夫!”
一個夥計急忙跑出去請大夫,而甄如珠則與小廝一起扶着昏厥過去的甄老闆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甄大老爺挺着將軍肚背手而立,搖頭嘆息道:“看吧,就是你克了你爹。”
“如珠,你聽話,女人總要嫁人生子的。”
“我不嫁!”甄如珠咬牙道,眼淚從眼角淌了下來,但神情倔強依舊,一把拿起旁邊的一把剪子,“今天,我就自梳!”
說着,她就要去剪髮,兩眼通紅一片,帶着幾分悲壯與決絕。
她寧可自梳,一輩子不嫁,也不會引狼入室,任由別人擺佈她的命運!
“不是病。”顧燕飛清潤婉轉的聲音再次響起,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打量着椅子上昏迷的甄老闆那憔悴蒼的臉龐,肯定地說道:“是中毒。”
中毒?!
屋子裡靜了一靜。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尤其是甄如珠,纖細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如遭雷擊。
她手裡的剪子脫手而出,咣噹一聲,掉落在地,還有一縷被剪子剪下的頭髮正從半空中輕飄飄地往下落……
甄如珠差點想問“你確信嗎”,但硬生生地咬住了舌尖,連忙去看安樂的神色,見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就知道這位姑娘所言十有八九是真。
她心頭悲憤,深深地咬了咬脣,就聽顧燕飛道:“甄姑娘,你爹不僅是心悸胸痛,而且還頭暈眼花,發熱乏力,上吐下瀉,對不對?”
甄如珠連忙點頭:“對。”
顧燕飛道:“你看看你爹的舌頭是否腫脹?”
甄如珠趕緊掰開甄老闆的嘴巴,看了看,再次點頭:“對!”
顧燕飛再道:“你爹的指甲是否發白發紫?”
甄如珠又去看甄老闆的指甲,又一次點了點頭:“對!”
甄如珠的眼睛越瞪越大,從方纔的驚疑,到現在,已經對顧燕飛徹底信服了。
這位姑娘全都說對了!
原來爹爹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那縷被剪落的碎髮慢慢地飄在了地上,落在地上的一灘血跡上。
甄如珠的臉色愈來愈蒼白,顫聲問道:“敢問姑娘我爹中了什麼毒?”
她也不是蠢人,在極致的震驚後,某種猜測在混亂的迷霧中呼之欲出:之前爹爹病勢洶洶,她沒多想。可如果爹是中毒的話,那麼他中毒的時機未免也太巧了點……
甄如珠心如絞痛,後怕不已:爹是她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若非今日遇上了大公主他們,那麼爹爹的結局會是怎麼樣?
甄如珠幾乎不敢再想下去。
“夾竹桃。”顧燕飛徐徐道,“這種毒只需服下一點點,就會產生上述症狀,又不至於要人命。”
“等你‘成了親’,你爹的‘病’自然會好轉,到時候,就是贅婿救了你爹的命,也等於是坐實了你命硬的說法。”
“夾竹桃汁還會麻痹人的皮膚,甚至導致癱瘓。”
甄老闆一旦癱瘓,自然就不能再管着自家生意了,生不如死。
甄如珠年紀輕輕,背上了命硬克父克母之名,只會爲人所厭惡,等於從此失去了立足之地。
贅婿不僅得了仁義的名聲,還輕輕鬆鬆地掌握了甄家的家產,還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啊!
“吃絕戶啊。”顧燕飛總結道。
甄如珠的臉色愈來愈白,也都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心中恨意翻涌,看向甄大老爺的目光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甄大老爺的臉色與甄如珠一樣的難看,眼中是慌亂、震驚、不安。
顧燕飛從袖袋中取出了一張符籙,手一抖,符紙一角就無火自燃,眨眼間就燃成了灰燼。
隨手將符灰抖入手邊那杯還不曾喝過的茶水中,“讓你爹喝下吧。”
“多謝姑娘!”甄如珠強自按捺着情緒,哽咽地對着顧燕飛致謝,想上前去端桌上的那杯符茶,卻被甄大老爺粗魯地一把拽開了。
“如珠,這丫頭就是個坑蒙拐騙的騙子,你爹明明是病了,她就看了一眼,甚至沒給診個脈,就在那裡信口胡說。”
“你可別病急亂投醫!”
甄大老爺外強中乾地端着長輩的架子又訓斥了甄如珠幾句,接着,他指着顧燕飛的鼻子斥道:“說,你是哪來的騙子,竟想用這什麼符水毒害我二弟!”
“像你這種騙子,我就該抓你去見官!”
甄大老爺大步流星地朝顧燕飛走去,那蒲扇般的大掌朝她抓了過去……
顧燕飛悠然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不躲不避,眉眼甚至愉悅地彎了起來,一手按在了她的腰側的玄焰鞭上。
“譁——”
一杯滾燙的熱茶水朝甄大老爺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