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蘭雪堂之後,劉玉瑤忍不住有點生氣的呵斥方茉道:“你怎麼當着她的面說那些!還說她不能活到年關!”
方茉驚駭道:“這是不該說的嗎?哎呀,我沒想那麼多啊姐姐……”
劉玉瑤盯着她的眼睛看,只見她也怯生生的回看自己,竟然真的好像是無意說出來的一般。
可剛纔那話莫說孟雪這種比較容易多想的人聽了難受,就是她聽了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孟雪就算以前有千般不對,現在也已經油盡燈枯了,還有什麼不能原諒的呢。
“以後你不準去蘭雪堂!聽到了沒有!”劉玉瑤聲色俱厲的對她說道:“我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反正不準去蘭雪堂胡說八道了!”
焦嬤嬤和畫扇悄悄的對視了一眼,顯然知道劉玉瑤是真的生氣了,要知道她爲人向來隨和,從來不會對誰用這種語氣說話。
只見方茉戰戰兢兢的屈膝答道:“是,姐姐說什麼就是什麼,妹妹記住了……”
“哼!沒事也不要來找我,我不想和你說話!”
她話音剛落,就聽後面傳來一個宮女的聲音:“娘娘,娘娘,太子妃娘娘!雪良娣,不好了
!”
來人氣喘吁吁的,正才從蘭雪堂的方向來的,劉玉瑤聽聞大驚:“剛纔不是好好的嗎!”
“您前腳剛走,雪良娣就嘔出一大口鮮血來,現在人已經躺在那兒不省人事了,太醫也在盡力施救!”
劉玉瑤聽聞睜大眼睛,忍不住恨恨看了方茉一眼,轉而大步向蘭雪堂跑去,焦嬤嬤和畫扇甚至還有點追不上她。
方茉擡起手指撩動鬢邊亂髮掛在耳後,微笑的目送那一羣人離去的身影。
身邊宮女小聲說道:“小姐,雪良娣好像不行了啊,您要不要去瞧瞧?”
後者聽聞,款款而笑:“太子妃方纔說什麼了?說不準我踏入蘭雪堂一步,我豈敢違背當家主母的旨意呢?”
“可……若是雪良娣有個萬一,太子妃肯定會在太子殿下面前指責您的,您不在場,如何給自己分辨?”
“爲什麼要分辨?”方茉轉身向自己的和風苑走去:“與其讓她病怏怏的,還不如早點投胎超生的好,省的在這東宮找晦氣啊。”
“小姐!”身邊之人露出驚駭的神情:“您剛纔到底說了什麼?怎麼……”
“孟雪其人,生性多疑,雖說現在只有半條命了,但在這東宮於我而言都是一大對手,還不如趁此機會將其翦除的好。”
“那太子殿下豈不知要怪罪您了。”身邊的丫鬟也是爲她着急:“您才進東宮多久,萬萬不能樹敵啊。”
“怕什麼,我又沒讓她去死,我還寬慰她好好養病呢,是她自己想不開,氣死了自己,趕我何事?”
方茉悠哉悠哉的邁着小步子,只覺得今日在長春宮所受的氣也不算什麼了:“這個世道,殺人償命,但把人說死,任是皇上面前,也不能判我什麼罪過吧?”
她折斷一根前面攔路的樹枝,眸光之中笑意盈盈。
正如她所說的,孟雪生性多疑,在聽到自己命不久矣的回答之後,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一時難以接受,在聽她說了曾經種種,萬般苦楚,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無法釋懷的積怨,恍如一日傾盆,忽的灌下來了,將她徹底的澆頭。
她成了一個三伏天的冰人,內裡火熱,外面卻裹着一層冰霜,終於嗓子眼裡一陣腥鹹,嘔出一口鮮血來。
當蘭雪堂內的所有人都着急哭喊的時候,她卻還撐着一口氣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要見太子,我臨死之前,唯一的,一個願望,就是見太子。”
衆人回答說,已經派人去找太子了,但太子出宮了,回來有點遠。
她便苦笑一聲,雙目失神,蒼白如紙的臉上,掛着未乾的血漬,她說:“太子殿下,不想見我,你們,不必爲我瞞着
。”
這便是孟雪,事事都往最壞處想,任憑旁人如何解釋,她也寧願相信,是太子真的不願見她,所以才尋了這麼久都沒有過來看她一眼。
當劉玉瑤趕回來的時候,外間的太醫都擠進了裡間,只見整個裡間裡頭人頭攢動,嘀嘀咕咕,時不時還能聽到宮人嚶嚶切切的哭泣聲。
焦嬤嬤只覺得雙腿一軟,竟有些站不住了,旁邊的劉玉瑤一把將她攙扶住到:“嬤嬤你怎麼了?”
焦嬤嬤站在門口已經是老淚縱橫:“這孩子,這孩子八成是不行了……”
“不會的!”劉玉瑤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扶着她那肥碩的身軀倒是一點也不吃力,她還斬釘截鐵的說道:“方纔太醫不是說了嗎,說雪良娣還能活到年關呢,現在才八月份,還有的活呢!”
“娘娘不必寬慰老身,老身活了大半輩子,對這生死最是通透,說不出來的一種感覺,就是覺得這孩子活不久了……”
畫扇一旁也趕緊攙着她道:“哪會呢,剛纔看她的時候,除了氣色不好,也沒什麼問題啊。”
“精氣爲人,精氣爲人,無精無氣,那還是活人嗎……”焦嬤嬤忍不住落淚道:“太子妃娘娘……您進去瞧瞧吧,我實在不敢進,怕她見着我再生氣啊……”
劉玉瑤也不禁黯然傷神,若說生氣,孟雪看到自己才應該更生氣纔對。
可憐她空有如花貌,又兼詠絮才,到頭來竟然落了一個這樣的下場。
她似乎是氣所有人的,但實際上只氣她劉玉瑤一人的吧……
氣太子被她劉玉瑤奪走,氣焦嬤嬤也臨陣倒戈,氣自己鬥不過她劉玉瑤,所以現在看來,只要當初的自己沒有嫁入東宮,應該就不會有這麼多的不如意,也不會將她年輕輕的性命奪走了吧?
“娘娘?”畫扇見她失神,忍不住出聲提醒道:“娘娘若是不想進去,不去也就罷了。”
焦嬤嬤這才注意到她的表情也很難看,只當她是害怕,連忙打了自己一巴掌道:“看老身說的什麼混話,娘娘您尚還年少,只怕見不得這腌臢事兒,還是老身去吧。”
“不用……”她輕聲說道:“我進去吧,太子不在東宮,總歸有人處理一下的。”
她說的沒錯,自己成親這麼久以來,不管是以前的弄影,還是焦嬤嬤,對她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要成爲一個賢內助,她也已經不是曾經那個懵懂無知的劉玉瑤了。
在畫扇的攙扶下,她再一次走進了蘭雪堂的內室,屏風外頭站着一羣太醫,一見她來了,紛紛跪下行禮。
劉玉瑤抿了抿嘴道:“免禮,雪良娣怎麼樣了?”
衆人面面相覷,卻不知如何回答,到頭來,又都將目光望向了那個一向給雪良娣看診的太醫
。
那人見自己實在躲不過了,便趕緊跪下答道:“啓稟太子妃娘娘……”
他說完這話之後就搖搖頭,似乎是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劉玉瑤再一次詢問道:“真的沒有什麼法子了?”
衆人看向這位年輕的太子妃,她那一雙漆黑杏眸之內隱隱帶着水光,而她雙手也緊緊交握在一起,隱約透露出內心的焦灼。
在太醫院這麼久,這些太醫們自詡閱人無數,不管是達官顯貴家的妻妾,還是後宮中的妃嬪,每每有什麼病痛,也未見妻妾之間誰人是真正流露出關懷之情的。
眼下見劉玉瑤如此,他們竟然還有些心虛,恨自己醫術不精,無法給她一個交代。
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劉玉瑤的神情又瞬間黯淡下來。
雖說她未進宮之前,乾的是攔路搶劫的勾搭,但也從未動過殺人的念頭,雖說着雪良娣以前處處和自己過不去,但眼下已經大病一場了,爲何上天還要奪取她花樣的年華。
忍不住有些唏噓,待她繞到屏風後頭,往裡面看去,只見雪良娣此時已經躺在牀上了,旁邊的宮女正在小心翼翼的爲她擦拭嘴角的血跡,時不時的抹淚啜泣。
“孟雪……”她走到牀邊悄悄的叫了一聲。
牀上的人雙目緊閉,病痛折磨的她宛如一具枯骨,被子下面竟然好像空無一物。
“娘娘……”宮女抹淚道:“只怕您是叫不醒雪良娣了……”
“啊?!”劉玉瑤大驚:“死了?這麼快?怎麼可能呢!”她趕緊伸手探去,在她的頸項隱約摸到脈動,激動說道:“沒死!這不還有氣嗎!你嚇死我了!”
宮女聽聞,哇的一聲哭喊出聲:“就算還有一口氣在,只怕也時日不多了……”
劉玉瑤瞪她一眼道:“呸呸呸!你亂說什麼呢!雪良娣一定會沒事的!”
牀上躺着的人雖然還有一口氣在,但也是氣若游絲,好像誰打個噴嚏就能將這縷氣息吹散一般。
就在劉玉瑤愁眉不展的時候,畫扇悄悄的拉了她一把道:“娘娘,現在太醫都已經束手無策了,娘娘您要不要去請長安殿的大師來爲雪良娣誦經祈福?”
“和尚誦經?”劉玉瑤露出疑惑的神情,要是放在以前,她絕對是不相信和尚誦經也能起死回生的,她只以爲那些和尚是爲了騙有錢人家的錢才搬弄出來的一系列法式。
但眼下雪良娣隨時都能魂歸天際,而太子人還不知在哪呢,她能不着急嗎,一想到這個關頭,索性也不管那許多了,趕緊對蘭雪堂的大宮女道:“去長安殿請法力高強的大師來!就說讓他來救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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