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2章 父與子(二十九)

從古至今,幾乎沒有哪一朝哪一代的皇室,能夠在傳承的幾十代當中,不發生任何有關繼位權的矛盾,所謂的“天家無親”,正是如此。

在王位只有一個,而繼承候選人有許多個的時候,他們的矛盾幾乎沒有彌合的可能,再如何粉飾自己的野心和慾望,說到底,誰都想當皇帝。

而且,有的時候,並不是自己的性格閒雲野鶴,不追逐權力,就可以不參與奪嫡,就算你想不參加,也有的是人想讓你參加。

而且,奪嫡之戰一旦爆發,爭來爭去,爭的就已經不是皇位,而是自己的生命了,只要沾染上一點風波,爭不贏,就是死。

若說這樣幾乎完全無解的死局,到底有沒有一點突破的可能,席勒覺得,是有的,只是在人類的古代不太好實現。

而做法,就是與奧丁做的一樣,從始至終,維持一個繼承人的選擇,絕不動搖,告訴其他所有人,你們沒有機會。

聽起來有些殘忍,而且也不夠公平,可這確實是能夠解決奪嫡之爭流血的最好方法。

在這種事情上,給每個人相同的機會,結局就是,不打到一人勝出,其他人全滅,就不會停下,還不如早早的宣佈勝利者,以皇室的資源,養幾個閒散王爺還不容易嗎?

在人類古代醫療條件不夠好的時候,這種做法,想要執行落地,其實是很困難的。

也不是沒有英明的君王,早早的開始培養自己的繼承人,可是繼承人一旦突發意外,那就會迎來全面崩盤。

但是,阿斯嘉德幾乎不存在這個問題,他們的每個個體實力都夠強,身爲奧丁的親生子,托爾在力量方面的天賦,不下於他的父親,出意外的可能性很小。

只能說,奧丁不愧於衆神之父的名號,早在兩兄弟尚屬年幼的時候,他就已經找到了從根源上解決奪嫡之爭的好辦法。

不過,這也並不出乎意料,奧丁領着阿斯嘉德的艦隊,在宇宙之間叱吒風雲數年,幾乎未逢敗績。

要不是阿斯嘉德人口實在太少,也走不了暴兵路線,宇宙到底是三大帝國還是四大帝國,尚未可知。

席勒剛張開嘴想要詢問,奧丁就彷彿又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開口說道:“我猜,你想問,我爲什麼選托爾,是不是因爲洛基不是親生的?”

“我可以告訴你,是的。”

“我知道,你們人類可能覺得,有沒有血緣關係也不是很重要,只要足夠親密就行,可前提是,你們人類的力量差距非常小。”

”最強的人類和最弱的人類的差距,在我看來,也就是螞蟻有沒有少一條腿的程度,可阿斯嘉德卻不是這樣,我們的力量的上限,是由天賦決定的。”

“你可能聽說過,阿斯嘉德人越老越強這件事,但是,阿斯嘉德人力量迭加的速度,正取決於他們的天賦,可能有些人活了一千年,還沒有有些人活兩百年力量更強,這種差距是非常大的。”

“雖然,我們整體都很強,但我的血脈,是阿斯嘉德當中最強的,所以,理所應當的,托爾也會是下一代阿斯嘉德人當中最強的。”

奧丁深深的嘆了口氣,甚至有些無奈的捂住了那隻尚未完好的眼睛,他說:“洛基是冰霜巨人沒錯,可他當初之所以會被遺棄,就是因爲他體弱多病。”

“阿斯嘉德雖然也以強爲尊,但我們深切的清楚,我們是爲誰而作戰,如果不能保護婦孺老幼,那我們何必登上戰艦?”

“可冰霜巨人不同,那羣藍皮的心和他們的體溫一樣冷,弱者就不配活着。”

“我把洛基撿回來的時候,他都快死了。”奧丁把嘴撇向一邊說:“你不知道,他當時的狀態有多糟糕,我和弗麗嘉都沒想過他能活下來。”

“阿薩神族的最強者,和冰霜巨人族的最弱者,他們兩個的力量差距大的可怕,可能你覺得,洛基的魔法用的很好,可以彌補他在力量上的不足。”

“可問題在於,隨着時間的推移,托爾積累力量的速度會越來越快,可洛基的力量,卻遲早有一天會陷於停滯。”

奧丁換了個手,撐在自己的膝蓋上,對着席勒解釋道:“現在,你看不出托爾與洛基的區別,是因爲在這個年齡當中,他們力量的積累還沒有形成質的差距。”

“而同時,洛基對於力量的掌控更爲精確,所以在表現上,他們兩個好像差距不大。”

“但是總有一天,托爾的力量會迎來質的突破,到那個時候,洛基把魔法用的再花哨,也沒有辦法彌補這種差距,那一天遲早會到來。”

奧丁深深的嘆了口氣說:“在我年輕時,也有不少的玩伴,能夠和我在演武場上大戰成千上百個來回,我們勢均力敵,甚至有的時候,我還打不過他們。”

“可是在青年期過去之後,我的力量積累的速度,開始飛速增長,自此以後,在整個宇宙間,我就沒遇到過幾個對手,並且,在我邁入老年期之後,力量的增幅就更可怕了。”

“你說,在這種情況下,要我怎麼選洛基?我把他扶上王位,他被別人打死了怎麼辦?就算沒有被打死,被打傷了也不行啊!”

奧丁摸着自己的鬍子,十分無奈的說:“阿斯嘉德的艦隊能夠百戰百勝,全憑一股銳氣,他們堅信,自己的王是不可戰勝的,所以永遠都會奮勇向前,絕不後退。”

“萬一某天,他們發現,自己的王被人戰勝了,那已經不是一兩場戰敗的事了,整個阿斯嘉德的信仰,可能都會就此崩盤。”

“阿斯嘉德是要轉換路線,可起碼也得保證,我們的神王足夠強,起碼得比阿斯嘉德所有的人都強。”

“你說,要是洛基當王當到一半,發現原本沒有他強的普通阿薩神族超越了他,他要怎麼辦?”

奧丁緩緩搖了搖頭說:“在我得知諸神黃昏的預言之後,我就更堅定了我的選擇,不論如何,阿斯嘉德都得真刀真槍的幹上一仗,我不能選一個弱者當王,哪怕他再聰明,拳頭不夠大,什麼都是白扯。”

席勒一直在靜靜聽着,沒有給任何回覆,可沒想到,奧丁的話題又讓他吃了一驚,奧丁直接開口說:

“其實,我的子女當中,海拉的天賦是最好的,她甚至比他的弟弟更強,可她腦子不太正常,或者也是我和弗麗嘉沒有教好。”

奧丁露出了一個有些糾結的表情,說:“但你得理解,我第一次當父親,我哪知道怎麼教是對的?”

“我告訴他,他要更強、更大膽、更奮勇向前,我沒想到,她這輩子就只學會了這些。”

說到這裡的時候,奧丁臉上的皺紋已經全部都擠在了一起,再次嘆了一口氣說:

“你可能覺得,我把海拉關起來,是因爲她要篡位,但其實,我巴不得她篡位,她要真能正面打贏我,我和弗麗嘉馬上搬回世界樹下養老。”

“問題在於,她想推翻我的方式,不是正面戰勝我,而是受到那些好戰派的裹挾,想用一種根本不適合阿斯嘉德神王的方式,來取得權力。”

“而且,打贏我也沒用,她只學了戰爭當中一往無前的那部分,而沒有學會審時度勢、謹慎制定策略、該撤就撤的部分。”

“在那種情況下,我把阿斯嘉德交到她手裡,就是讓一個毫無力量的小孩,拿到一門艦炮,她會害死所有人的。”

“總之……”奧丁把身體前傾,雙手的手肘撐在膝蓋上看着席勒,說:“情況就是這樣,如果你覺得我做錯了什麼,他可以直接指出來,我不會生氣的,就算我生氣了,應該也拿你沒辦法。”

然後,席勒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從客觀來看,奧丁幾乎已經做了他所能做的所有事,如果要給他的一生做一個評分,那他肯定已經達到了90分以上。

他的一生當中承擔着兩個角色,一個是阿斯嘉德的神王,一個是奧丁家族的父親,這兩個角色當中,的確是當神王要更成功一些,但他當父親的分數其實也不低。

或許有人覺得,和海拉爾反目成仇、托爾和洛基的關係也沒有處理好,最後也沒能成功的突破諸神黃昏,這難道還不夠失敗嗎?

但其實,也要看他這場考試的難度,神族、皇室、軍國、多子女,而且註定毀滅,這比人類普通的家庭,難了不知道多少個量級。

奧丁交出的,甚至已經算是比較優秀的答卷了,但凡換一個愚蠢短視又猶豫的君王來,肯定首先就得被海拉動搖自己的威望和統治,然後再接下來的幾百年間,應對各種各樣的人心動盪。

然後,給兩兄弟以不切實際的期望,讓他們各自拉上一批隊伍,互相對拼到最後一個棋子,都不用諸神黃昏,王朝就滅亡了。

皇位爭奪的利益紛爭,是最爲致命的,可就在這種情況下,托爾和洛基一居然還真的有真摯的兄弟情,而他們同時又都愛着阿斯嘉德,願意爲自己的國家和故鄉流盡最後一滴血。

想到這裡的時候,席勒覺得,有關皇室紛爭這部分,也沒有什麼調節的必要了,畢竟,再調節也調節不出第二個王位,而只要沒有兩個王位,就做不到絕對的公平。

席勒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後看向奧丁,說:“我也不能保證,如果我是你,能夠做得更好,不過,雖然邏輯和公式是對的,但我仍要指出一點,你在某些細節上做的不夠好,比如體諒、陪伴和安慰,而這些細節積累起來,導致了現在有些尷尬的局面……”

又令席勒有些沒想到的是,奧丁直接點了點頭說:“確實。”

“但就是因爲,我知道我要在外面打仗,沒什麼時間陪托爾,才把洛基撿了回來,他們兩個感情好就行,不喜歡我也無所謂,反正,他們也打不過我。”

席勒張了一下嘴,然後把嘴閉上了,沉默了幾秒之後,又張開了嘴,然後,他用一種真摯的眼神看着奧丁說:“陛下,您沒病,要不您還是請回吧。”

“這絕對不是恭維。”席勒伸出手製止了奧丁說話的舉動,他說:“在來到我這裡尋求幫助的所有人當中,你已經是最豁達的了。”

“你想的太開了,甚至比我這個醫生還要更想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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