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寧街。
作爲開國四王八公中一門兩國公的特殊存在,敕建的榮國府和寧國府佔據了大半個街面,這可是京都,換成後世,有這麼大的宅院,那價值豈是幾億十幾億可以打發的。
這麼多年休養生息下來,除了榮國府和寧國府的嫡傳,旁支子系也非常之多,在京都的就有八支,都盤踞在榮寧街上,簇擁着榮寧兩府。
與這些落魄族人比鄰而居的就是賈府那龐大的家生子家族。
賴府就坐落於此。
作爲賈母的心腹,賴大家和賴二家把持着榮國府寧國府大管家之權,即使此刻沒有修建大觀園之便,瘋狂的上下其手,順勢修建出了一個‘小大觀園’,此刻的宅邸在京都中也是數一數二的,比賈赦的東院都強上不少。
“賴爺爺。”
“賴爺爺。”
“賴爺爺。”
賴大從榮國府往家去時,沿途的下人不斷諂媚的招呼着,她們不怎麼怕賈赦、賈璉這樣的主子,卻怕賴大總管。
因爲有賈母壓着,賈赦和賈璉的主子威嚴喪盡,失去了實際的權利,而賴大一家卻是最高統治者身邊的心腹近臣,替賈母掌握着本屬於賈赦、賈璉的大權。
她們得罪了賈赦、賈璉,還要經過賈母同意纔會受到懲罰,而賈母向來的決定就是:“咱們這樣的人家,本該寬仁爲懷纔是,豈能苛責下人,你們就不要胡鬧了。”
一次兩次還好,次數一多,賈赦哪裡還有威嚴?堂堂榮國府的襲爵人,說話沒人聽,一心打壓他的還是他的親生母親,這讓賈赦到哪說理去?於是只能醉心於金石玩器之中,浪蕩於小老婆高樂之間。
天長日久,人又怎麼能不廢了,之後對待賈璉、賈琮、迎春等人的冷酷無情,未嘗不是賈母徹底寒了他的心,讓他放棄了親情的緣故。
賈母這一手,看似高明,讓小兒子賈政得了便宜,其實是徹底給賈府埋下了禍根,這種不可言說的操作中,負責具體實施的賴家纔是最大的得益者。
“恩。”
賴大想着心事,淡淡應着,沒有了從前的得意,歐文怒懟賈母,直接將他挑了出來,偏偏賈母似乎奈何不了歐文,想起歐文的手段,賴大豈能心安?
“老爺回來了?”
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正手持書卷讀書,見賴大進來,連忙躬身失禮。
“恩。”
賴大見他手持書卷長身而立,頗有翩翩公子哥的氣度,不禁露出一絲笑意:“尚榮,坐吧,讀書雖然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做人,有空就出去多結交一些同窗好友,以後做官了也好有個照應。”
“老爺說的是。”
賴尚榮苦笑道:“只是咱們家這樣的出身,想要結交有用的朋友,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他們是家生子,即使主子榮國府有些勢力,賴尚榮也被榮國府放了出去,有了自由身,可以讀書做官,但大多數的讀書人根本不屑於和賴尚榮結交,想要以同窗同年這類的讀書人關係結識人脈,談何容易。
“哼!”
賴大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冷哼一聲道:“都是一些沒眼力的迂腐,這樣的朋友不交也罷,尚榮,你自小公子哥兒的生活,由丫頭、老婆、奶媽捧鳳凰似的養著,讀書寫字,如今也二十歲了,這功名遲遲未就,可見也不是文曲星下凡……”
“孩兒無能,讓老爺失望了。”
賴尚榮羞愧道。
“不必如此。”
賴大揮手道:“功成名就又不是隻有科舉一條路,咱們家雖然是奴才出身,但是託老祖宗的福,你也可以走璉二爺的路,先捐個官吧,等以後再求求老祖宗,讓她給你謀個實缺,那咱們家就真正出頭了。”
“老爺英明。”
賴尚榮眼神一亮,情不自禁的將手中的書卷放下,他家只有他一個,自來也和賈寶玉一般嬌慣,一般住着,榮國府和寧國府的風氣又豈會不影響到他,他要是個愛讀書的,二十歲了又豈會和賈政一樣,‘非戰之罪’的毫無功名呢?
“只是這個恩典太大,只怕老祖宗那裡也不好開口的,璉二爺如今也只是捐了個官身,這實缺可一點蹤影都沒有呢,政老爺得皇恩浩蕩,欽封工部主薄,准入部習學,這麼多年,也才升了一級……”
“欸。”
賴大頷首嘆息道:“這個我豈有不知道的道理,但咱們家的未來就寄託在你一個人的身上,就是賣了我們的一張老臉,也要試一試,在此期間,你也要好好攻讀一番,要是你自己就能取得功名,那就便宜多了。”
“是。”
賴尚榮諾諾應了一聲,眼珠一轉,詢問道:“老爺,今日府裡出了什麼事嗎?連老太太都被老祖宗匆匆找去了。”
“恩?”
賴大一怔,反問道:“老太太過府裡去了?”
他是榮國府大總管,府裡上千人口都需要他安排調度,事務冗雜,這是大權在握的一個弊端,而且他到底是男子,不好處理內宅的事情,一般只負責外面的事情,對於歐文幾度氣暈賈母的事情,他知道,但是之後賈母秘密召見賴嬤嬤,他就不清楚了。
“鴛鴦姐姐親自過來請的。”
賴尚榮笑道:“難道是有什麼好事不成?”
“呵呵。”
賴大默然沉思良久,這才眼神閃爍道:“或許真有好事。”
“什麼好事?”
賴尚榮好奇道。
爲了區分他的自由身份,讓他少磕頭,賴大、賴嬤嬤很少讓他去府裡,所以他對於府裡的動向並不敏感。
“嘿嘿。”
賴大嘿嘿一笑,遮遮掩掩的說道:“要是真是我想的事情,到時候辦成了,那你捐官選官之事,就手拿把攥了。”
“真的?”
賴尚榮大喜過望。
做官乃是深刻在上下五千年無數人骨子裡的東西,升官發財死老婆,升官可是排在第一位的,只要升官了,之後的一切都好說了……
“當然是真的。”
賴大站起身來,來回走動,思索着自己的猜測,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激動,這可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來人。”
“老爺。”
“老太太一回來,立刻通知我。”
“是。”
“老爺,到底是怎麼回事?”
賴尚榮的興趣也被吊起來了。
“是……”
賴大剛想脫口而出,猛然醒悟,這種事情豈能亂說,多了一個人知道就多了一份危險,賴尚榮雖然是自己兒子,但到底太過年輕,定性不夠,萬一不小心透出風去,那就麻煩了。
“這事你不必知道,回房讀書吧。”
“老爺?”
“哼,我的話沒聽見嗎?”
“老爺恕罪,孩兒這就告退。”
賴尚榮怏怏的退下後,賴大站在那裡,等待着賴嬤嬤的歸來,想要驗證自己的猜測,兩個時辰後,賴嬤嬤才神色不定的回來了。
“老太太,老祖宗找你可是爲了琮哥兒的事情?”
賴大擺手,讓丫鬟婆子全部退下,親自上前扶着賴嬤嬤,走進了房間,附耳低聲詢問。
“恩。”
賴嬤嬤看了一眼賴大,頷首道:“你猜到了?”
“呵呵。”
賴大得意的一笑:“咱們老祖宗這些年雖然積善仁慈,但當年……”
“好了!”
賴嬤嬤打斷賴大,皺眉道:“老祖宗豈是你能編排的,咱們家有如今的家業,全靠了老祖宗,你可不能忘本,再說尚榮的事情,還有借重老祖宗的地方……”
“是。”
賴大連忙收起得意之態,恭敬道:“老太太,老祖宗到底有何吩咐?”
“琮哥兒實在太過分了。”
賴嬤嬤臉色一冷,寒聲道:“老祖宗是他的祖母,他竟然這般大逆不道,幾次當面將老祖宗氣暈,這簡直太無法無天了。”
“正是。”
賴大附和道:“看他編排老祖宗的話中,對於咱們家可是惡意滿滿,現在他才這麼點大,就這麼放肆,要是以後,那還得了?”
“老祖宗也是這個意思。”
賴嬤嬤頷首道:“這個琮哥兒不知道是什麼妖怪轉世的,小小年紀鬧出了這麼大的風波,連皇帝都對他青睞有加,但琮哥兒忤逆老祖宗,壓得老祖宗都對他無可奈何,真是天理不容了,咱們是老祖宗的心腹,和老祖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這個時節,應該站在老祖宗這邊,爲老祖宗分憂啊。”
“老太太說的是。”
賴大眼現寒光:“不知道老祖宗可有話交代?”
“恩。”
賴嬤嬤環視了一圈,伸手示意了賴大一下,在賴大將頭湊到她嘴邊時,這才輕聲道:“老祖宗說,咱們這樣的人家,不能有忤逆不孝之人,病死夭折個把庶子庶女也是常有的事情……”
“明白了。”
賴大眼神閃爍道:“這事就交給我來辦的,一定辦的妥妥當當的,老太太和老祖宗寬心就是了。”
賴嬤嬤提醒道:“此事非同小可,萬萬不可有所差池,而且這琮哥兒到底有些邪門,你做事務必小心。”
“老太太放心吧。”
賴大不以爲意的笑道:“這世上哪有什麼邪門之事,我是不信的,要是真有,憑老祖宗、二太太做的那些事情,哪裡還能安享富貴到如今呢。”
放印子錢,賣弄權勢,種種讓別人家破人亡的腌臢勾當,又豈是王熙鳳一人獨創,那麼多人做過,又有幾個有過報應,賴家背靠榮國府,可也沒少做,賴大又豈會相信因果報應之說。
“好生去安排吧。”
賴嬤嬤笑道:“辦成了這件事情,老祖宗定然會論功行賞的,咱們尚榮的前程可就有着落了。”
“老太太英明。”
榮國府上空。
一僧一道懸浮在那裡,向下俯瞰。
“道兄,是這裡吧?”
癩頭和尚詢問道。
“正是這裡。”
坡腳道士皺眉道:“和尚,這下麻煩了。”
“欸。”
癩頭和尚目光投注在重華觀,嘆息一聲道:“果真麻煩了,好陣勢,竟然將絳珠仙子散逸的草木仙靈之氣完全封鎖了,怪不得警幻仙姑這般氣惱。”
“觀這陣勢,倒真有幾分我道家嫡傳的意思,難道說這個賈琮真的得了仙緣,夢中證道了?”
坡腳道士深吸口氣,喃喃道:“這怎麼可能?如果說普通仙人收他爲徒也就罷了,但是太上道祖,這仙緣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歐文編造的仙緣,隨着蜀山劍俠傳的傳播和皇帝的青睞,而名傳天下,當日癩頭和尚和坡腳道士從大荒山無稽崖被警幻仙姑招到太虛幻境,訓斥了一番,下界而來,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本以爲這是胡編亂造之言,可看到歐文特意佈置的陣法後,這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道兄,如今該當如何?”
癩頭和尚摸了摸頭,神色變幻不定道:“如果這重華真君是真的,那我們可惹不起。”
“要是真的,不光我們惹不起,連警幻仙姑都惹不起。”
坡腳道士翻了個白眼:“只是就這樣冒然的退去,警幻仙姑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要知道,她可是連風月寶鑑都賜給我們了,還指點了我們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這樣的修仙寶地,要不是她無法真身降臨下界,這等好處又豈會落在我們身上。”
“風月寶鑑可是一直帶在道兄身上。”
癩頭和尚酸酸的嘟囔道:“我可是一點沒有碰到呢,怎麼就是賜給我們了呢。”
“咳咳。”
坡腳道士乾咳一聲,裝作沒有聽到,提議道:“不管如何,我們也要試一試再說,不然根本交代不了,警幻仙姑可不是好惹的。”
“道兄說的是。”
癩頭和尚見坡腳道士根本不提風月寶鑑之事,暗罵一聲,嘴上淡淡道:“這事只能依仗道兄了。”
“和尚,你這說的什麼話?”
坡腳道士不滿道:“我們正該同心協力纔是。”
“道兄說笑了。”
癩頭和尚笑道:“這等陣勢豈是尋常可破的,要破還是要靠風月寶鑑呢,道兄不會將風月寶鑑的功效都忘了吧?”
“也罷。”
坡腳道士沉吟一番,頷首應下,從懷中取出一面鏡子,正面反面皆可照人,背上鏨着“風月寶鑑”四字,他將反面向下,正對着重華觀瀟湘館,掐着指決喝道:“紅粉骷髏,萬相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