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美好的清晨,霞光照在四海樓寶藍和赭色相間的窗櫺上,格外絢爛奪目。路旁的香樟樹下,一個女子靜靜站立着,仰首看着最上方的窗子出神。
嘎嘎聲響過,四海樓的大門終於打開了。兩個小夥計擡着五彩斑斕的大地毯走出來,在門口鋪成一條迎賓路。
地毯剛鋪好,樹下的女子就走了上去。小夥計先看到一雙繡花鞋,再看到襦裙、粉衫、搖曳不定的耳環,最後,是一張只要看上一眼就永難忘懷的臉。
他們像被施了定身咒,再也挪不動眼珠,移不開腳步,只有某種熱乎乎的東西從嘴巴慢慢流到下巴上,再滴進衣領裡。
掌櫃的見門口出現了不尋常的騷動,忙從櫃檯裡跑了出來。
“馬掌櫃好!”來人笑吟吟地向他打了一聲招呼。
馬掌櫃楞了一下,隨即醒悟過來,躬身迎到階下道“朱小姐,好久不見了。聽說你在杭州贏了南戲皇后,爲我們北方的雜劇爭了光。”
“多謝誇獎!”
“小姐是來用餐的嗎?”
秀兒懶得跟他打啞謎,直接告訴他“我要上四樓。”
馬掌櫃陪着笑跟在後面說“樓上沒人。”
秀兒微微一笑“昨天晚上我一個朋友從這裡經過時,看見四樓有燈光——小-說-網”
馬掌櫃倉促之間只能回答“那是我在上面整理東西啦。”
秀兒只管往前走“別哄我了。我知道他在上面。”
馬掌櫃搶上一步,龐大地身子堵在樓梯口說“上面真的沒人,朱小姐您就別爲難我了。”
秀兒只得站住“不是我爲難你,是你攔着我。如果上面真的沒人,你爲什麼要擋在這裡?”
馬掌櫃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的身體反應已經說明了某種事實,既然哄不住了,他索性擺出豪門管家的架勢說“朱小姐,我敬你是公子的朋友。纔好言相勸的,相爺的命令誰敢違背?”
“是你家相爺說不準我上去地嗎?”憑窩闊臺前幾次對她的態度,應該是不至於的。
馬掌櫃還沒開口,從樓上走下來一個人說“朱小姐,請隨我來。”
秀兒驚喜地喊“桑哈?還好你沒事,你家公子也還好吧。”
“我不是桑哈,我是桑哈的堂弟。”
秀兒仔細打量,這人雖然身量和長相都和桑哈極像,但真的不是桑哈。只因爲他們都是典型的蒙古人長相。所以容易混淆,如果是兩個漢人,應該就容易分辨了。
秀兒邊走邊問“那你堂哥呢,是不是在上面陪着?”
“小姐上去就知道了。ww”
秀兒說不出的激動。還是回大都對了,帖木兒受了那麼重的傷,他的人肯定會想辦法把他送回大都地,不然怎麼向左相大人交代。
雖然急着想見帖木兒,但真正看到那道通向四樓的樓梯時。秀兒還是很慌。雙腿直髮軟。帖木兒走的時候不聯繫她。肯定是因爲傷勢很重,根本無法聯繫。如果他當時神智還清醒,怎麼樣都會想辦法給她傳個平安讓她放心的。她怕上去後看到地情景自己會接受不了。
站在下面深吸了幾口氣。鼓足勇氣爬上樓去,迎面見到的人讓她差點一頭栽了下去。她結結巴巴地喊“相……相爺,九……九夫人。”
她是四海樓開門後進來的第一個人,這兩個人顯然是昨晚就住在樓裡的。相爺和夫人會住在樓裡日夜陪伴,說明什麼呢?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來不及寒暄,她疾步朝記憶中地臥室走,窩闊臺和九夫人在後面默默跟着。越接近臥室,她心跳得越快,終於,她膽怯地在門口停住了,回頭問那對滿臉憔悴地夫妻“帖木兒現在怎樣了?”
九夫人嘆了一口氣說“從回來就一直昏睡,偶爾醒來一下。”
窩闊臺甕聲甕氣地補充“一共醒了三次,喊了你一聲娘,但一直沒喊過爹。”
九夫人橫了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計較這個。”
“喊了好多聲秀兒。”窩闊臺不甘地嘀咕。
九夫人不再搭理她,挽起秀兒地手走了進去。
秀兒撲倒在牀前,帖木兒的樣子就像睡着了一樣,如果不是睡得太久日夜不分的話,沒有人會覺得有什麼不對地。
秀兒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九夫人說“剛回來的時候整整高燒了三天三夜,現在已經不燒了。”
“不燒了,怎麼還不醒呢?”
九夫人慾言又止,不過後來還是附在秀兒耳邊告訴她“有大夫說,可能是高燒久了,把腦子燒壞了,可憐那個大夫當場就被相爺……”
“殺了?”秀兒大驚,“相爺不是答應過帖木兒不再開殺戒了嗎?”
九夫人搖着頭說“那有個前提,帖木兒自己要好好的。現在帖木兒都這樣了,相爺如果不殺人,他自己會瘋掉的。我擔心,帖木兒再醒不過來,大都的大夫都保不住,不是被相爺殺了,就是逃了。”
秀兒心裡不由得替十一慶幸,他父親選擇這段時間下江南,無意之中躲過了一劫。別看他是什麼太醫院的院史,窩闊臺這樣的人殺紅了眼,一個漢人太醫的命對他來說如同草芥。
這樣想的時候,餘光正好看到門外走廊裡那佇立窗前的孤寂背影。在帖木兒面前他是溺愛兒子的父親,甚至在她面前他也早就收起了兇悍之態。可是,在她看不到的另一面,他依然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過去幾年只是暫時收斂,從沒有改變。
“他會醒來的”,她回身握住帖木兒的手。雖然他不會回握住她,但溫暖依舊。只要他還活着,就有希望。只要他醒過來,那些大夫就不用死。
“你回來了,他會慢慢醒過來的,他最惦念的人是你。”九夫人眼淚汪汪地看着兒子。
“爲什麼你們不派人去找我呢?”這是她想不通的地方,窩闊臺都暴躁到濫殺無辜了,爲什麼還不把她招來?
九夫人擦乾眼淚驚訝地問“你不是我們派的人接來的嗎?”
秀兒納悶地回答“不是,我進來的時候馬掌櫃還攔着,說相爺有令,不准我上樓。”
九夫人一幅難以置信的樣子,喊着窩闊臺問“相爺,你叫人在門口攔着不讓秀兒上來?”
窩闊臺被問得摸頭不着腦“我派人去杭州接她回來,又攔着不讓進?我又沒瘋。”
說完這句話,他臉色猝變,朝走廊另一頭吼道“去給我把姓馬的喊上來,在我的眼皮底下也敢玩鬼,我看他們通通不想活了,老子正想多殺幾個人去去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