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現代的角度重量,雅間有十四、五個平方大,不算寬敞,卻勝在精巧,桌椅和旁邊的架子都是由粗竹所制,大約就是爲了夏天置換用的,不僅是觀感和心理,事實上也起到了降低室內溫度的作用。杯子是竹筒所制、扇子是竹枝所編。窗外的樹影搖搖,擋住了吹進屋內的熱空氣,窗櫺上還掛着一串金鐘型的鈴鐺,無一不體現出店主的巧妙心思。
難道,某島國著名的風鈴,和其他文化一樣,也是從大唐傳過去的,就算異世也一樣?
春荼蘼飲着冷漿,思維天馬行空,眼見沒有關緊的門縫處影子一閃,連忙跑去開門。天氣熱,她從早上到現在只吃了一塊蔥油胡餅,加上體力消耗有些大,當那彷彿橫隔在胸口正中的暑熱氣散掉後,就餓了起來。小鳳正是給她去拿吃的,所以她誤以爲小鳳拿得太多,開門不方便,很自覺的去幫忙。
哪想到打開門後,並沒看到小鳳。身子往外探,眼尾餘光掃到一抹身影向右,拐到冷漿店最盡頭的雅間去了。那人的個子不高,略略有些胖,但衣着清雅,舉止從容,拐過去時露出半邊臉,春荼蘼卻是認識的。
胖子金一!
在羅大都督府失竊案中,她和金一有過接觸。這個看起來白白團團的年輕男人,看着溫和軟弱,可卻熬過了連江湖硬骨頭都沒辦法承受的酷刑。另人刮目相看。爲此,她對他的印象特別深刻。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羅大都督府失竊案至今沒有個完整的結果,她內心深處也是好奇的,只是她不多事,不再去摻和就是了。
但後續的情況,她也知道一點。直到現在,羅大都督也沒找到失竊的兩箱寶貝,當然也包括其中誰也不知道的、有可能要了羅立性命的東西。而金一死去祖父的屍體也沒找到,他卻突然消失在幽州城。
此事。在當地傳來傳去,已經變成了一個離奇的故事,什麼狐仙大搬家、什麼惡鬼食屍吞寶……就像某電視劇中的小皇帝所說:老百姓傳瞎話,越傳越神。到後邊,原來是什麼事,已經誰也不清楚了。
春荼蘼在這種情況下,突然見到金一。即便她再謹慎小心,也沒有想太多,更不可能知道金一是錦衣,是她所想不到的另一種人、有秘密的人。況且,她此時的心情放鬆,行動第一次比腦子還快,兩步就追了過去。
在洛陽遇到熟人。倒有些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在這個年代。門類的起承轉合,用的不是金屬合頁,而是木質戶樞。千萬不要小看古代的智慧,精巧的戶樞能使門的開合不發出半點聲響。剛纔春荼蘼開雅間的門時就情靜悄悄的,而她追到那個盡頭的房間時,更是什麼也沒聽到,只看到房間門並沒有關好,半開着。還着一股子有人進入的餘韻之感。
可是房內房外,一點聲息也無,就好像根本沒人出現過。若不是春荼蘼敢肯定自己眼睛沒花,她甚至懷疑自己看錯了,金一隻是她的幻覺。不然,爲什麼一個大活人會突然不見了?
而那扇門,就像魔鬼的誘惑,引着她走過去,輕輕推開。
房間內有人,卻不是金一,而是她從沒見過的人。年約四十來歲中年男,從衣着、下顎的短鬚、一雙養尊處優的手及手上的戒指來看,非富即貴。而且,是頂級的那種。
只是這個人,是個死人。不用湊近了去看,他的臉色也還沒有呈現出失去生命的死灰,可但凡長了眼睛就會知道他死透了。因爲他七竅流血,半掛在桌子上。姿勢很詭異,身邊有一個躺倒的凳子。不遠處,就是大開的窗子。
春荼蘼下意識的按住嘴,把要出口的尖叫死死壓在喉嚨裡。隨後,她轉身就走,雖然腿都哆嗦了,卻強迫自己沒有奔跑,還放輕了腳步聲。直到回到自己定的雅間,才感覺全身都失了力氣,跌坐在椅子上。
很明顯,她目擊了一場殺人案!
人,是什麼時候死的?距離太遠,時間太短,她不能確定。按表面的情況和推斷來說,有兩種可能:第一,死亡時間並不太久,但殺人者遺失了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所以纔會二度返回作案現場。否則,不可能再入險地。第二,死者死於她到達的前一刻。
那麼,殺人者的手段就太驚人且精確了。若此人就是金一,她幾乎敢斷定他是職業做這個的。若非專業,誰也不可能如此利索乾脆。仔細想想,她和金一幾乎是前後腳到達了盡頭的雅間,相隔不超過十秒鐘。也就是說,才眨眼的工夫,就辦了事,走了人,且全無半點動靜。如果不是萬難的巧遇,連她這個目擊者也不會有。
死者是誰?又爲什麼被殺?選擇在這個時間和地點“辦事”,是預先的設定,還是偶然的決定?這些對她來說,都不重要。關鍵在於,金一發現她了嗎?如果發現,最佳的處理方法就是略麻煩點,把她一併送去西天。如果沒發現,細節上說不通。
在這樣寂靜無人的小店,金一有可能沒料到會有人認出他,但她沒有武功,雖然極力放輕了腳步聲,對方卻不可能完全沒有發覺。
那麼,金一爲什麼直接走掉了?就不怕她鬧起來?不管什麼案子,第一時間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這世上沒有完美的謀殺,發現越早,越容易找到蛛絲馬跡。況且,金一不怕自己被她認出來嗎?
又或者,那個人是金一嗎?若不是,金一哪裡去了?還有,當時房間裡是不是有第三人?
正想得出神,只聽噹的一聲,一隻大碗被放在了桌子上,裡面裝着冷切羊肉。
春荼蘼嚇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擡頭看,卻是小鳳。她手裡拿着個托盤,上面還有一碗涼拌蔬菜,兩小碗蒸得軟軟的黃米飯。按照春荼蘼的習慣,米飯沒有摻着魚肉蒸,散發着熟食的清新香味。
小鳳腳步輕,門上的戶樞潤滑,她居然沒意識到有人靠近。那麼是不是說,金一也正巧沒聽到她跟了上去?不,不可能。她和金一,或者說無名殺手,怎麼是同段位的耳力?
殺手爲什麼沒有滅她的口?這是她目前所想到的、惟一違和地方。不是她想死,而是她不能理解。她太習慣邏輯的東西,對不符合規律的,心裡就始終放不下,就像強迫症一樣。
“小姐,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小鳳關切地問。
春荼蘼的心裡瞬間拐了幾個彎,最後決定暫時什麼也不說。只摸了摸自己的臉道,“沒什麼,只是餓得心裡發慌。快吃吧,吃食落了肚,我就會好了。”
她不能立即就走。
不管金一是不是殺手,如果對方在暗中觀察,她跑得太快,只能證明她真的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還有,這裡的殺人案勢必要爆發出來,到時候官府調查,她可以說什麼都不知道,也沒看到或者聽到。可如果她迅速而慌張地離開,顯出半點不正常,就會被懷疑。
她也不能立即就和小鳳說,隔牆有耳,目前她在明,別人在暗,她不能有任何疏忽。
強壓下心中的焦慮不安,努力裝出平靜無事的樣子。哪怕對方知道她在掩耳盜鈴,必要的姿態還得做一下的。好不容易吃完這一餐,塞了整整一碗飯到肚子裡,爲了顯示正常,還吃下好多羊肉和蔬菜。之後,叫小鳳會了帳,這才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回到家,她才私下叫來小鳳、一刀和大萌三人,把事情詳細說了。那三人聽聞,都表現得很嚴肅,尤其是兩個男人。而她說出口後,心理的負擔卸下了,竟然輕鬆了好多。
“小姐,你要接手這個案子?”小鳳問。
春荼蘼敲了一下她的頭,“此案與咱們有什麼關係?最好閉緊了嘴巴,當作沒看到。只是……我怕有人不放心,做不到相安無事。”只要不是她的親人,只要沒有事關欺凌,她根本不在乎死者是誰。況且,她也管不着,她還沒聖母到以爲憑自己可以創建世界和平。
“小姐是怕殺人者會找上門來?”大萌畢竟穩重,想出其中關鍵。
春荼蘼點點頭,“這些日子,家裡安全防衛的等級要提高。過幾天看看風向,我才能確定到底有事沒事。”事實上,她有點懊惱。她難道是找麻煩的體質?在冷漿店歇個腳,都能目擊殺人事件,給自己和家裡帶來麻煩。
“小姐放心吧。”大萌拍着胸脯保證,“我和一刀本來就是韓大人的暗衛,平時就負責保護他的安全。我們來洛陽之前,韓大人說過,小姐的命就是我們的命。現在還有小鳳,我定能安排得周全。不敢說春宅有如鐵桶,飛不進一隻蒼蠅。至少,比蒼蠅大的,絕對進不來,更傷害不到小姐和家人。”
大萌辦事穩妥,春荼蘼略放下了心。晚上,小鳳破天慌的睡在她外間值夜,她心理上更覺得加了一道保護。
可半夜十分,在她輾轉反側睡不着了半天,才進入迷迷糊糊的狀態之後,就感覺有人站在她的牀前。
那種突然的接近,卻又冷冷的保持着距離的感覺,令她猛然驚醒,坐起身來……有話要說…………
明天從杭州飛回天津,所以還是晚上更新,八點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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