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甄亦是一副十分噁心的樣子,說到底鼠宴這種手段,未免太過血腥,至少在大夏是沒有的。他們大夏還是更傾向殺伐果斷,折磨人的手段並不多,當然,他們也不屑於用。
謝南安見二人這般模樣,也就沒有再往下說,實則該說的他也差不多都說完了。
七七好不容易纔緩過氣,隔着幾尺的距離,就聽見裡頭的阿四從一開始嗯嗯啊啊的叫喚變成了罵罵咧咧的大叫,仔細一聽,罵得還挺 難聽的,想來是疼急了,也顧不上這裡是不是有聽衆了。此時她已差不多壓制住了胃裡的不適感,勉強站穩了身子,向謝南安和韓甄各看了一眼。
“看樣子這是快成了。”韓甄道。
七七道:“過去看看。”
謝南安蹙眉,纖白的一隻手仍停在七七的後背,輕撫着:“你真的可以嗎?你還是站在外面,我和韓兄進去便是。”
七七揮手:“無礙。我可是七七欸!“
謝南安眉目淡淡的舒展了開來:“那走吧。”
三人只在外頭逗留了少刻,便一同折返回阿四處刑的密牢之中。阿四的雙手仍用麻繩禁錮着,單薄的身子吊在半空中,大抵是因爲痛得厲害,麥黃的軀體扭動得像是條泥鰍,嘴裡還含糊不清的講着罵人的話。
寧大人負手站在他的面前,冷笑着道:“怎麼樣,阿四,你想清楚了嗎?有沒有什麼想說的話?”
阿四被那鼠宴折騰得氣息紊亂,雙目猩紅,張着脣拼命的吸着氣,斷斷續續道:“有……有。”
“有就快說!”寧大人端出了十足的威嚴。
阿四的脣邊陡然顯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被捆着的手指艱難的向寧大人勾了勾,示意他靠過去。
寧大人看着阿四那張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臉,內心其實是有些抗拒的,然七七等人都在場,只好把臉湊了過去,等着阿四說話。
只見阿四憋了一口氣,沒有任何言語的向寧大人的臉上啐了一口唾沫。
兩名衙役被阿四的舉動嚇壞了。
“我……我看你是嫌死得還不夠快!”寧大人氣得渾身發顫,左瞧瞧右看看,指着衙役中的一人道,“還愣着做什麼?加炭火!他何時說你們就何時停!”
“是,大人!”兩名衙役顯然也是未曾見過這樣的囚犯,愣怔着好一會兒才低頭去取炭。要知曉在密牢之中,還沒有人能從鼠宴底下倖免的。
二人一左一右的,又加了一些炭火進去。
火盆一時燒得嗶啵作響。
寧大人儼然累出了一身汗,雙手發顫的自袖口裡掏出一塊帕子,將臉上的唾沫一一拭去,才笑吟吟的扭頭和七七等人說話。
這阿四倒是真的挺有風骨,可惜可憐之人自有可恨處。
就這樣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七七在一旁等得都快睡了,才聽那阿四喊道:“我招,我全招!”
“撤了鼠宴罷。”寧大人悠閒的自椅子上起身。
七七此時再擡頭去看,便只見阿四的肚子上早已血肉模糊,交錯的牙印以及翻飛出來的血肉觸目驚心,猶似隱隱能看見肚裡的腸子。豈一個慘字了得。
“終於肯說了?”寧大人擡眉,見他應當也沒力氣再掙扎,乾脆讓衙役將他放了下來,賜了個座,命他坐着說話。
七七、謝南安、韓甄等人各坐一旁,寧大人與阿四對立而坐。
地牢中火光明滅,教人恍惚。
“說,你房子前種植的所爲何物,那狗又是怎麼回事?你最好老老實實一樁一樁全都說明白!”寧大人拿出了平日裡審問囚犯的架勢,一句一句的逼問。
阿四已是奄奄一息,披頭散髮,狼狽不堪,悽楚的笑道:“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沒想到我竟會落到如此地步。說起來這全是我自作自受。”
“我來自苗疆,乃是族裡的長老。”阿四擡頭,語氣溫吞,許是被老鼠給咬得清醒了,此時他的眼中已不見渾濁,逐漸的明澈了起來。
七七萬萬沒想到在自己府中幫工多日的這位相貌不揚的男子竟然
是苗疆長老,頓覺十分意外!七七決定回府之後要讓墨雅上上下下的再徹查一番,免得何時再多出個西域養蛇人,她真的要哭也來不及。
“我屋前所種植的,乃是罌粟,這罌粟自天竺傳過來,偶被我所得,栽在族中,日夜呵護的養着,不料有一日被一名族人誤食,說此乃上天之饋贈,食之能令人大喜,自此之後那族人便一發不可收拾,自我門前移栽了一株過去。也不知是從何時而起,族裡愈來愈多的人開始將這罌粟碾磨成粉吸食,而但凡食用過者,不出三日必要再吃一次。”阿四說得很慢,卻也說得很清晰。
說到罌粟的時候,七七和韓甄等人對視了一眼。沒想到這還真的就是謝南安所說那物。
“再後來呢?”寧大人追問。
“這個罌粟並非是等閒之物。”阿四露出了一道悽苦的笑意,“從天竺傳過來的,自然也就價值不菲,自從染上此物之後,族中之人幾乎都無法再安心正常作息,更別提是做工,成日只惦念着能吸上那一口粉。所以,我們需要銀子,需要銀子來買更多更多的罌粟才能活下去。這孽是我造下的,自然該由我來贖。所以我只身一人從苗疆出來,就是爲了能夠掙錢。”
這也倒是真的叫人可悲可嘆,七七搖頭,想來這個罌粟是真的碰不得,看似美豔之物,卻能輕而易舉的栓住這麼多人的性命,阿四發起瘋來的情況她不是沒有親眼瞧見,想必那些族人定越發的難捱。
“我剛出苗疆不久,就遇到了一位穿着體面的少年,那少年同我說他家主人要見我一面。”阿四接着道,“一開始我未曾想去,可那少年出手闊綽,我正要拒絕,他便給了我百兩銀子。”
少年?七七苦思冥想,也想不起她何時得罪了什麼少年。謝南安的腦子飛快運轉,也在盤算着那人究竟是誰。
“那少年一路上客客氣氣的把我帶到了京中,並把我安頓在一座繁華的客棧之中,每日好吃好喝的供奉着,不光如此,還每日給我送上足夠分量的罌粟。”提到這二字,阿四的眼中露出了又愛又恨的光芒,“不久後,那少年便安排我和他家主人見面了。”
“那主人是誰?”韓甄聽着他磨磨唧唧的速度,總算忍不住了,焦急的問。
阿四瞧了他一眼:“那人想必郡主再熟悉不過。”
“柳靈珊?”七七一字一頓的念出了她的名字。
阿四閉着眼,動作緩慢的點點頭。
“果然是她!”謝南安拳頭緊握,眼神變得十分陰冷,可嘴角卻不由冷笑了起來。
七七心中一涼,雖早已料到結果,然而此刻從阿四口中確認的時候,還是禁不住的後怕。柳靈珊怕是恨她入骨了,怕是不除掉她,柳靈珊也是食之無味,夜難入寢了。
“那柳家小姐先墊付了我五百兩銀子,命我潛伏在新樂府內,製作那鬼王蠱,嫁禍於郡主。”阿四說道此時,面上已無太多的變化。
只有謝南安越來越氣憤。
這鬼王蠱乃是至陰至毒的蠱,可謂是蠱中之最,要練就此蠱,需花大量的元氣和陽氣,而被下蠱之人,也會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你可曾對郡主下過蠱!”事到如今,謝南安最關心的是這個。
阿四搖搖頭:“後來的事你們也瞧見了,這鬼王蠱根本就沒法再製了,荒陰山和天牢全都把守重重,我根本沒法再去收割頭顱。眼看馬上就要大功告成,呵,誰料終究還是被這罌粟給敗露了手腳。”
若不是他沉迷於罌粟的話,也就不會有接下來的這些事,可毒癮一犯,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啊!
阿四算是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了,說完這些,他也差不多體力不支,少刻之後便暈厥了過去,不省人事。
韓甄拿着扇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着手掌:“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寧大人,煩請先把阿四好好的收押着,並請個大夫替他醫治。”七七道。
“嗯。”謝南安贊同,“待等日後作爲人證。”
柳靈珊越做越過分,此事自是要告
訴皇上的。如此一來,正好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呵,加上此事被寧大人給攙和了,那麼對七七而言,就更不用擔心柳靈珊會再陷害她。畢竟七七已經是受害者。
“郡主請放心,此事微臣一定會親自稟報皇上知曉,替郡主洗脫這冤屈!”寧大人說得義憤填膺。事到如今他已經被牽扯了進來,橫豎遲早有一方要得罪。
都說這個新月郡主是縉榮王爺的前妻,可之前在宴會上,看縉榮對七七的態度,明明就是藕斷絲連的態度嘛。一邊是柳家,一邊是皇家,得罪哪一邊都裡外不是人,可這案子都他接了,也只有站在受害者一邊,總不能讓皇上知道自己包庇罪犯吧?
寧大人在心裡千迴百轉地想了一遍,十分糾結,可也還是暗暗定了決心。
七七聽罷,心中自是十分雀躍,於是便笑眯眯地對寧大人回道:“那就有勞寧大人了!”
出了密牢,寧大人叫了一輛馬車,將三人送至回新樂府。
謝南安見七七安全了,便也折回府中去了。七七一回屋,就讓墨雅替她準備了熱水,來來回回的沐浴三四次,才和衣睡下。不管如何,密牢中的氣味實在讓她作嘔,再加上那叫她大開眼界的鼠宴,七七覺得今天真是把一輩子的雞皮疙瘩都掉完了。
七七睡得沉,墨雅也不敢打攪她,只從阿生口中打探了今日的情況,然後寫了封信,寄到了縉榮王府。
那廂,寧大人送走送走七七等人之後,亦回府去沐浴更衣,換上了平日上朝之朝服,當夜便驅車入了宮,拿着阿四的口供和一些物證去求見皇上。
彼時的皇上正在御書房中看書,看至倦怠之時,就聽到門外值夜的太監敲了敲門,畢恭畢敬的道:“皇上,刑部侍郎寧大人求見。”
皇上龍眉一皺,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放下書卷。這個刑部侍郎平日裡性子沉穩,沒有十萬火急的事,想來是不會這個時辰來求見他的。皇上沉了沉嗓,便道:“讓他進來吧。”
“遵旨。”太監應道,隨後推開了御書房的兩扇門,衝着寧大人做了請的姿勢,“寧大人請進。”
寧大人攥緊手中之物,壓緊頭上的官帽,正步走到了龍書案位之前:“微臣參見皇上!”
“寧愛卿,深夜造訪,不知是爲何事?”皇上坐在龍位之中,凝視着三跪九叩的寧大人。
寧大人擡頭:“臣有一事,關及郡主,萬分緊急,所以纔敢深夜來叨擾皇上。”
“哦?”皇帝一聽和七七有關,頓時下了龍位,“說來聽聽。”
“啓稟皇上,微臣今日抓到一名犯人,此人手段極其兇殘,曾割下天牢死囚的頭顱用其制鬼王蠱,妄圖以此妖蠱來陷害郡主,說郡主是那害死王瑞王公子的真正凶手。”寧大人言辭謹慎的道。
“竟有此事?”皇帝聞之,勃然大怒,他最忌諱的就是這些蠱惑人心的東西,“可有人證物證?”
“人證尚押在刑部,物證在此。”說着,寧大人用雙手遞上了自己帶過來的那包事物。
皇上接過那物,攤開一看,只見是一張畫了押的口供以及零零碎碎的一些小工具,看起來像是制蠱所用。這等污穢之物他不敢久拿,原封不動的遞還給了刑部侍郎:“既然如此,那罪犯就該擇日問斬。”
“是。”寧大人遲疑了一下,又接着道,“皇上,可是此事並沒有那麼簡單,那罪犯說他做這勾當其實也是受人所託。而那人是……”
“是誰?”皇帝顯然已經沒了什麼耐心,“這般吞吞吐吐,一點也不利索!”
“此人就是柳靈珊,柳統帥之女。”
“柳國力的女兒?”如果說方纔皇帝說的那些話都只是應付之言的話,那麼現在這件事還真的是引起了他的重視。他眉頭緊蹙,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來回踱了幾步,“此事事關重大,你確定沒有差池?”
“若無實證,微臣豈敢來皇上面前搬弄是非。”寧大人說得極爲誠懇。
皇帝眯了眯眼:“朕知道了。好生安頓好那犯人。此事讓朕再斟酌斟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