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垂下眼來,一路走上前,這便跪在他腳下,對他行了個天子禮。
只是七七在皇上腳邊跪了許久,卻也沒聽皇上讓她平身。既然皇上讓她跪,那她便就跪着。所幸屋內地龍十分暖和,七七跪在這,總比跪在冰天雪地裡要好上許多。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皇上不說話,七七也不起來,二人便這般僵着。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似是宮女進屋來剪了兩次燭芯,添了兩次香後,這才聽皇上緩緩道:“起了吧。”
七七心中瞬間鬆出一口氣,她謝了恩後,便站在皇上牀榻邊,等着皇上說下去。
皇上的面容有些冷漠,還有些凌厲。只聽他道:“不如同朕說說,你師傅的事。”
七七心中一驚,不由訕笑道:“師傅他只是個平常務農的老人家,在升州郊外的一座荒山上墾地,主要種些白菜蘿之類的蔬菜,用來過日子。”
皇上冷笑道:“這便沒了?”
七七抿嘴:“回父皇,沒別的了。師傅只是個普通的老人家,只是會些花拳繡腿,用來教導七七,當做強身健體。”
皇上睨着七七,脣角的笑意愈涼:“那你可知道,他是什麼人?”
七七愣愣得看着皇上,然後,緩緩搖搖頭:“兒臣不知……”
皇上道:“你師傅仙蹤聖人,乃是朕的皇叔,先皇的弟弟。”
七七睜大眼睛,震驚得看着他:“這,這……”自然,這件事七七是早就知道的,只是在皇上面前,這卻萬萬不敢表現出來。
皇上道:“朕找了他幾十年,他卻始終不肯來見朕。如今大周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期,七七,你莫恨朕。朕也是逼不得已。”
七七疑惑地看着他:“七七不是很懂父皇的意思,七七爲什麼要恨您呢?”
皇上看着她,目光灼灼卻陰沉:“皇兄總是躲着朕,朕總得用個法子,將他逼出來。”
七七心中猛然掠過一陣極其不妙的預感。她睜大眼看着他,想要跪下來求皇上不要傷害自己,可惜,可惜不等七七將嘴中的求饒說出口,她便已聽到皇上冷聲道:“將新月郡主懸掛在宮門口!”
七七猛地一抖,當下便撲到了皇上的腳下,雙手緊緊抓住了皇上的衣襬。她忍住眼角熱淚,顫聲道:“父皇,如今天氣這般寒涼,別說是七七一個弱女子,哪怕是身強體壯的壯男,也是忍受不了這等寒氣的啊!!”
不,不行,她絕對不能在這寒風中被掛在宮門前,她如今沒有什麼內力,甚至還懷着縉榮的孕,若是,若是因此而滑了胎,那縉榮唯一的血脈便沒了!
如今縉榮生死未卜,她怎麼可以這般傷害縉榮的孩子!她一定要保護好腹中胎兒!
可饒是七七如何向皇上求情,皇上卻始終不爲所動,皇上自始至終只是冷眼看着她,仿若七七的苦苦哀求,不過是場有趣的戲!
她從來都知道在權利中心的人通常都沒有太多情,可卻也沒想到皇上他竟會冷血成這般模樣。
七七趕忙又跪在地上,不斷朝着皇上叩着首,一下一下,額頭全都重重地打在地板上。她的髮髻很快便亂成了一團,她的腦袋上也漸漸被磕出了一個大口子來。可她卻全然顧不上這些。眼前這個老年人掌握了她的生殺大權,她腹中孩子的生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間。
她可以不要尊嚴,不要什麼顏面,只要能活下去就好,甚至哪怕讓她從此以後離縉榮遠遠的,她也可以答應!
可惜。可惜皇上從始到終皆只是十分冷漠地看着她,大抵是七七腦袋磕着地板的聲音讓皇上覺得悶煩,他終是揚了揚手,拔高聲調冷冰冰道:“將新月郡主帶出去,掛在宮門正門口,三日三夜!”
此話一出,立刻便有一組侍衛衝入皇上寢宮來。夾着殿外刺骨的寒冷,一齊朝着七七而來。下一刻,便有兩個侍衛緊緊扼住了七七的胳膊,便
將七七一路拖了出去。
而剛被拖出了殿外時,殿外的刺骨寒風便瞬間侵入了七七的四肢百骸,生生讓她猛地打了個哆嗦。那羣侍衛動作殘暴,絲毫不給七七喘息的機會,將她拖出殿外後,便就一路將她拖去了宮門處,連一絲的停頓都無!
此時此刻的宮門口,早已有兩個面容不善的老嬤嬤等在那處,等七七一到,這兩個老嬤嬤便十分乾淨利落地脫掉了七七身上的夾棉襖子,只給七七留下一身裡衣,纔算完事。
身旁的侍衛們將七七的雙手緊緊綁住,這便直接將七七扔到了宮門外,旋即一拉牽着她手的繩索,於是瞬時間,七七的身體便被高高得懸掛在了宮門前……
*
巨大的寒冷宛若惡獸一般朝她襲來,凜冽的風,刺骨的霜,頭頂的夜幕宛若一個巨大的黑罩,似要將七七給吞噬。她的渾身上下連一絲暖意都不曾有了,她的手被拉伸着,承載着她整個身體的重量,她感到自己的手似乎快要脫臼。
可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眼看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七七感到自己的身體開始被凍得發硬,而卻在此時,突然便有一陣又一陣的腹痛襲來,讓七七感到快到窒息……
她努力睜大眼,不敢哭,也不敢睡過去。若是她哭了,怕是這眼淚便要結了冰的。而若是她睡過去,怕是這一睡,便再也不能醒了……
可她是不能死的,她還要替霸王花生孩子,她,她怎麼能死呢?!
霸王花還叫她乖乖得在紫雲殿等他,她還沒等到他,又怎麼能死呢……
夜色越來越深,天色亦變得愈加糟糕。有歇斯底里的寒風在她的耳邊不斷呼嘯着,就像是一匹隨時準備張開嘴巴將她吞吃入腹的惡龍,只要找準時機就立刻要了七七的命!
七七的眼鼻嘴中全都泛起了冰茬,甚至連呼吸都覺得有些困難了。今年的天氣正是十年未遇的寒冬,更何況京都出在北方,正是比七七常住的升州要冷上許多。眼前的嚴寒鑽入了七七的五臟六腑,七七努力不讓自己睡過去,可是,等她熬到了某一個時間點上,呼呼的寒風呼嘯聲她卻聽不到了,耳邊只剩下自己的心臟跳動聲,一下下毫不間斷,跳得這麼急,好似在做最後的掙扎。
此時之間,距離七七被懸掛在宮門頂已過了快要兩個時辰,這個消息傳入謝府時,謝南安正處理完了手中的公務,打算休息入睡。可此時間便有一個小廝匆匆入了他的寢房,將此事十分詳細得說給了他聽。
謝南安當下震怒,披了毛氅便直接騎了汗血寶馬,直奔宮東門!而等他騎馬將至時,便遠遠得望見前方的宮門之上,七七竟只着了單薄裡衣,身形瘦弱得被懸掛在寒涼夜裡。謝南安當下氣得渾身發顫,騎着馬兒至宮門下時,便要伸出手甩出暗器去將七七頭頂的那根繩子截斷,將七七從宮門上放下來。
可惜,可惜就在此時,突見前方侍衛竟直接朝着謝南安跪了下來,一邊高聲奇呼:“皇上有旨,還請謝公子莫要插手此事,否則,如論是誰,格殺勿論!”
謝南安一雙眼睛急紅了眼:“你們便這般欺負七七一介弱女子?!她若是出了事,我決計饒不了你們!”
可這羣侍衛們卻依舊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只是繼續將方纔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謝南安抿嘴,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強烈的煞氣來。他深深地看了眼懸掛着的七七,嘴角慘白,面容灰敗。半晌,他終是閉了眼,然後,從馬身上下來,站在這羣侍衛面前啞聲道:“我要見皇上。”
爲首的兩個侍衛你看我,我看你,許久都沒有動作一步。
謝南安朝着他們往前走了一步,這兩侍衛終是露了怯,一路帶着謝南安去了養心殿去了。而七七,則依舊身形枯槁得被懸掛在原處,就像是世間最卑微的人。
*
都說被凍死的人,臨死前一刻身體會爆發出前
所未有的熱度,讓死者在臨終前能露出一個微笑,痛痛快快的走。七七便覺得,自己怕是要差不多了。此時此刻,七七大腦的理智已經消失殆盡,思緒在大腦中沉沉浮浮,記憶的畫面一下子跳到新月教後山的那片鬱鬱蔥蔥的松樹;一下子又跳到霸王花拿着一張和離書,在太醫院來尋自己;可突然之間,她似乎還在升州的那座荒山上,跟着師傅一齊挖紅薯,可挖了半天,卻也挖不出一個來。
思緒越來越亂,越來越混沌,等到了某一刻,腦海中所有的回憶都變得不真切起來。
她在哪兒?她在做什麼?
她想努力睜開眼,可不管七七如何努力,眼前卻始終是一片朦朧,連一絲光亮都感受不到。身體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意識越來越沉迷,她的眼睛終是緩緩閉上,再也沒力氣睜開了。
此時已是子夜,正是一夜之中最寒的時候。七七身上的白色裡衣都漸漸被霜結成了硬塊,她渾身的肌膚全都變得紫紅色,而亦是在此時,底下站着的一個侍衛發現,正有點點猩紅,從七七的下身流出,漸漸染紅了她身上這件潔白的裡衣……
這位侍衛不忍再看,只有別開眼去看向別方。
迎面刮來的風愈加淒厲,直颳得底下站着的侍衛都皺起了眉,紛紛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以防耳朵被寒風颳傷。可偏生皇上下了命令,讓他們整夜都得守在這,決計不能離開一步,一發現有異動,便趕忙去和皇上彙報。
因此雖然此很冷,可他們也是不敢擅自離開的。只好咬牙繼續堅挺在風雪中,時時刻刻觀察着黑夜中的情況。
又過半時辰左右,空中突然泛起一陣詭異的妖風,這妖風來的很猛烈,烈到讓底下站着的侍衛們都不由得眯着眼睛朝着風向處看了過去。於是,這一衆侍衛們,便見在這一片妖風的盡頭,有個風仙道骨的老人,正面色嚴肅得站在前方的宮殿屋頂上!
衆侍衛皆是一驚,其中一個趕忙道:“我去彙報皇上,快,,你們快攔住他!”
而說話的時間內,那股妖風已然直接衝向了七七,而就在那妖風觸碰到她時,七七的身體瞬間便落了下來!而眼看就要掉到地上時,就見那位風仙道骨的老人瞬間移動到了城門口,不偏不倚得便將七七的身體給接了個滿懷!
老人皺着眉頭急忙搭上了七七的脈象,一邊疾聲道:“七兒,你還好嗎?”
可七七早已昏迷,哪裡還聽得到他在說什麼……老人趕忙立起七七身體,揮掌便拍上了七七的背部,將自己的內力源源不斷得傳入七七的體內。
這小妮子竟有孕了!可惜今夜受凍入骨,也不知這孩子能不能保住……老人越想臉色越差,當即便深吸一口氣,將更多的內力傳送給她!
而身邊的侍衛們,這纔看清,方纔那一道妖風原來只是一枚飛鏢,用來割斷綁着七七的這根繩索的。侍衛們知道皇上在等一個人,可一時之間卻弄不清楚皇上在等的是不是眼前這個白髮老人,於是當下間便都有些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貿然上前質問他。
而片刻之後,卻就聽前方傳來一陣十分凌亂的腳步聲。一衆侍衛們紛紛循聲望去,竟就見到皇上他老人家不顧自己病重的身體,披了明黃色毛氅親自趕來了!
侍衛們當下間便跪倒了一大片,一邊三呼萬歲。
老皇上急急走到宮門前,而等他看到宮門口站着的那個滿頭白髮的老人時,他的腳步,卻又慢了下來。他凝望着他,從來幽深無垠的雙眼中,竟依稀可見幾分潮溼。
他緩緩走到這老人面前,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皇叔,好久不見。”
這一聲‘皇叔’,激得一衆侍衛全都懵了!震驚得連對王爺的請安禮,都給忘了個乾淨!
老人皺眉看了眼皇上,一邊將七七抱起,怒聲道:“你要尋我便尋我,爲何要遷怒我的徒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