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伏在劉承耳邊低聲數語,片刻劉承大驚,連退兩步,“娘娘?這可是真的?”
太后嘴角微揚,諷刺一笑,“當然是真。”頓了頓,“你說,讓那賤人知道了一切,會是怎樣的情景?燕廷若在天有靈,會不會也不安穩呢?”
太后說完哈哈大笑,劉承眉頭緊鎖,突然有一種感覺太后稱帝並非真心,好似與某人鬥氣,那人或許是李貴妃,又或許是早己死去的先帝。
“程琳。”太后又厲聲道來,“去告訴樑大人,把宋玉的命先留着,哀家還要去會會她的娘,宋玉這一來,真是自投落網。”
這邊劉承還在出神,但不管如何,太后稱帝便是他劉氏出頭之日,他趁機上前兩步,“娘娘,臣這邊一切準備妥當,臣覺得,是該行動了,此事不能拖得太久,否則,那些燕黨們又會藉着此事鬧騰了。”
“不錯,哀家也迫不及待了。”太后一甩衣袖,“謝玄那邊情況如何?”
程琳道,“剛收到消息,一切順利,謝玄正在回京城的路中。”
“好。”太后負手而立,眉目一挑“如此咱們該讓皇帝退位了。”
福寧殿:
燕榕急急而入,無衣,天保,晨風,英武跟在他身後。
“去告訴你父親,不管想什麼辦法,朕不准她有事。”
無衣點點頭,“屬下早己通知了父親。”
燕榕又走入內室,拿出一個小盒子交到無衣手上,“給她服下。”
無衣接過,想說什麼,終是沒有張口,將盒子收入懷裡,“屬下一定想法子遞進去。”
燕榕頜首,知他辦事穩當,好似鬆了一口氣,緩緩坐下,片刻,“朕要見她。”
無衣聽了一驚,一掠衣襬跪了下來,“請皇上三思,不要輕舉妄動,成敗在此一舉。”
晨風等人也是如此,燕榕目光微厲,緊握的雙手微微顫抖着。
“稟皇上端王爺求見。”正在這時,小路子的聲音在外響起。
皇上目光一斂,手一揮,無衣等人起身,侯在一側。
端王急步而入。
“皇上,是否知道了李貴妃之死的真相?是不是與太后有關?今日宋玉此舉是皇上授意……”
然而,見皇上神色凝重,端王的話嚥了回去。
“朕不知,朕也沒有授意。”
端王一驚,上次宋玉接案皇上也是這般表情,似乎並不願意調查李貴妃之事,這是爲何?
“臣可以利用此事,再次拉籠朝中各臣,便是太后要起兵造反,也得掂量掂量。”
無衣在一旁搖了搖頭,“王爺,自古成王敗寇,皇上沒有兵權,又如何能抵擋太后的野心。”
端王聽言神色頓時暗淡下來,長嘆一聲,“臣明白,如今臣也被內廷的人監視着,臣拭着往白將軍送消息,可每次都沒有迴音。”端王一拳打在手上,“臣手無強兵,只能爲皇上多爭取些朝中大臣的支持,藉着貴妃之事,讓衆臣看清,讓天下百姓看清,劉氏篡國的野心,便是立了七廟也將遺臭萬年,臣也知,這些都無法阻止劉氏奪權,臣愧對皇上呀。”
端王說着,便流下了淚跪在地上,燕榕趕緊扶起他,“王爺何須如此,這朝中多虧了王爺的支撐,才讓太后有所顧及,也爲朕贏得了時間,王爺放心,此仗,咱們不一定會輸。”
“嗯?”端王擡起頭,淚眼朦朧。
大理寺刑房,宋玉戴上腳手銬跪在一則,在她正面坐着樑仁。
說起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他原本只是大理寺一個五品推官,也辦過幾件案子,有點能力,只是他不投靠任何黨派,沒得到重用,太后爲了拉籠中立黨,便將他擢升爲大理寺卿,連躍三級。
對於宋玉,他卻知道,雖然宋玉在朝一年,人緣不好,那幾件案子,他還是頗爲欣賞,今日這番攔駕,也讓他大爲震撼,自大燕開國以來,有誰能有她那般勇氣?
樑仁不免想到自己,當初考取功名,爲的是什麼?他甚至還記得當年他寫的那篇文章,爲百姓申冤,匡扶正義。
他的父親是一名仵作,他從小跟在父親身邊與屍體,案子打交道,看縣太爺審案,耳濡目染,立志要當一名推官,他也如願以常,只是身在官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想做出成績來,可是偏偏受到打壓,排擠,他在大理寺打雜,根本沒有什麼查案的機會,更別說實現抱負,後來經過別人提點,賄賂寺正,他做了一個推官的隨從,在一件案子中,這位推官判案有誤,他多次提點無果,原是推官受了被告賄賂,他越訴告到寺正那裡,當場被打了四十板子,若不是父親託關係幫忙,說不定,還會被趕出官場,一生無法再入仕途,結果是推官破案有功,升爲提刑司。
後來,他又吃過幾次虧,家人都罵他是木頭疙瘩,終於他學“乖”了,不該說的絕不多嘴,不該插手也不多問,如此這般混沌過日,不參加任何黨鬥,也無什麼作爲,十幾年過去了,未想,高呈被降職,太后許他這麼好的前程,若是以前,他一定欣喜如狂,可如今,朝中形勢,他也明白,是太后在刻意拉籠他或是他們。
樑仁出了會神,這纔拿起桌上的狀子,看完後,眉頭一緊,他就知,這不是什麼好差事,最後又將目光落在宋玉身上。
“你可知,告御狀要先受四十大板。”
宋玉一笑,“小人知道。”
樑仁見她無所畏懼的神色,一陣暗自稱讚,“不僅如此,你越訴上告還應再受四十大板,總共是八十大板。”
宋玉點頭,“大人無勿客氣。”
樑仁又是一怔。
“宋大人……”
“宋玉己非朝廷命官。”
樑仁頜首,朝護衛手一揮,“如此,動刑吧。”
“等等。”宋玉開口。
“你還有什麼話說?”
宋玉問道,“若是宋玉死於仗刑之下,此案該如何處置?”
樑仁道,“你也曾爲朝官,應當清楚,按大燕律令,本官仍會查下去。”
宋玉笑道,“樑大人果然與他人不一樣。”
樑仁道,“本官只是按大燕律令行事。”
宋玉頜首,“此案他人躲還來不及呢……”樑仁眉頭一皺,宋玉又道,“在大人看來,此案可算大案?”
樑仁垂首看了看狀紙,“三十五條性命,又事關李貴妃,自是大案。”
宋玉道,“如此,只要大人敢破了此案,大人的名聲……”
“放肆。”樑仁厲聲道,“本官破案,何須關注名聲?”
宋玉道,“大人誤會了,小人所說的名聲,並非那些沽名釣譽,而是大人真正爲百姓做了事,爲死者討回一個公道,而受到百姓真正的擁戴,比起高呈那些人,沒本事,只會拍須溜馬上位,沒理想,沒抱負,只爲追逐名利好了太多……想必大人也不願與這些人爲伍,受百姓唾棄吧?”
宋玉的話說到樑仁心裡去,引起他許多想法,他自是不服那些沒有本事的,只是……樑仁神色有些微嘆,他這表情沒有逃過宋玉的目光。
他當真不一樣,不由得想到在蘇州。
她曾單獨拜訪過曹徵,乘那兩日謝玄沒有出現,曹徵對她說過這麼一句話:
“老夫有個學生,他的兒子,如今是大理寺一個推官,叫樑仁,爲人還算正直,公子可去走動走動。”
樑仁,她聽說過,但沒有打過交道,知道這人被太后擢升爲大理寺卿,頂替了高呈,曹徵卻不知情,她當時也未說明,卻是放在了心上,能得到曹徵這般評價,想必爲人不會太差。
宋玉打量着面前這位中年男子,他神色謹慎,行事小心,沒有高呈那般高傲狂妄,有的只是壯志未酬的愁情。
“放肆。”樑仁再次厲聲喝來,“此案雖與高大人有關,但高大人還是朝廷命官,休得你一介平民評論。”樑仁左右看了看,四周是護衛獄卒等人。
“來人,行刑,不可多一板,也不可少一板,不可重,也不可輕,生死隨天。”
“是。”行刑人領命,將宋玉提起,架在一張長凳上,舉起板子便朝宋玉身上招呼起來。
“一,二,三……”獄卒在一旁報數。
當板子落下的第一下,宋玉己是痛得不行,倒想起第一次捱打的情況,那是燕榕下令,還說走了後門,施刑者手下留情,當時,她沒信,如今才知是真的。
可現在誰又來庇佑她?她心裡撥涼撥涼。
八十大板,她有想過自己挺不過去,選擇這樣去死,挺窩囊的,她不想死,她也想離開,重新生活,可是有太多的東西她放不下,她能如何呢?她盡她最大的努力,還孃的養育之恩,爲那人贖罪,爲他盡最後一點微薄之力。
她咬着脣,硬是沒有啃聲,微擡起頭,看着樑仁,聲音帶着顫抖,“還望大人真正按大燕律法行事,便是小人去了,此案也要查下去,公佈於衆,還死者一個公道。”
樑仁聽言,心中又是一陣駭浪,這樣固執的人,就如當年的他,只是,他選擇了讓步,而她仍舊在堅持。
樑仁緩緩閉上雙眼,不願看到她那期盼而堅定的眼神。
他又怎不明白,選擇繼續查案,必定觸動太后的神經,她是向太后發難,抗議?以她的方式,支持皇族,雖然那麼微不足道。
這麼一思,那板子己打到四十下。
“大人,此人暈了。”
樑仁一驚,“住手。”也不知怎麼回事,突然脫口而出,衙役們都擡起頭看着他。
“大人還有四十大板。”
還有四十大板,不死纔怪。
他看着她身上的血跡,竟是出了一身的汗,他也算審過無數犯人,什麼情況沒有見過,偏偏這人……
樑仁心情矛盾之極,正在這時,有衙役有來報,“大人,沈大人求見。”
“沈大人?那個沈大人?”
“副宰相沈秦。”
沈秦,他來做什麼?他與他好似沒有什麼交情,不過,他心中卻莫明鬆了口氣。
他擡頭看了一眼宋玉,“那四十大板,先侯着,待本官見了沈大人回來再繼續執行,本官遵太后娘娘之令,要親自看她受刑。”
“是。”衙役們將宋玉擡回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