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黃鵠黃鵠籠中伏
行宮的侍衛們讓禚地的匠人可着管夷吾的身高,做了個輕便的木籠。
匠人們邊做邊嘀咕,“這麼輕細的木條能做囚籠?別說關個囚犯,就是一隻小羊也能踢斷木條逃出來呀……”
風逸騎馬,鐵木駕一輛無蓬馬車拉着坐在木籠裡的管夷吾;春林駕着另外一輛馬車拉着姜糾兒的冰棺。
這奇奇怪怪的一行人和魯夫人揮手告別,就這樣上路了。
管夷吾在籠中坐着打了陣子瞌睡,無聊得很;突然發現官道上有幾個行人正對自己指指點點,他眼前一亮:馬上筆直地站在籠中,把頭顱和兩手露在木籠頂上,用無比宏亮、無比深沉的聲音吟誦着:
“黃鵠黃鵠,戢其翼,縶其足,不飛不鳴兮籠中伏。”
(天鵝啊,我就是一隻美麗聖潔的天鵝!現在卻不得不收斂起羽翅,被人捆縛了足踝,不飛不鳴、可憐巴巴地在籠中蜷伏。)
風逸抽抽嘴角,從馬背上轉過身來,“管大人,您自已願意坐在籠子裡的,做甚麼這樣子埋汰人?”
管仲在木籠中扭了扭痠痛的腰身,瞪了一眼風逸,“我這是在抒發我寬闊的胸懷、宏偉的夢想;此時我詩興大發,將軍真是個粗人,無端出言大煞風景!”
風逸臉上一僵,想到太公的元神就在管師腦中,就當這話是太公說的吧,不和他一般見識。
管夷吾又清清嗓子,高聲唱道:“高天何跼兮,厚地何蹐!丁陽九兮逢百六。”
(天這麼高爲何讓我這麼挺拔的身軀彎曲着腰?地那麼厚爲何我不能自由地邁開大步?是因爲我命遇陽九、爻逢百有六,災難一波接着一波啊!)
此時一行人還未出禚地的集市,路上有不少行人聽到管仲的歌聲,均在不遠處指指點點,有些年輕的學子還因此流下同情的眼淚。
風逸咬緊牙,這個會做秀的管夷吾!爲自已樹立了一個生不逢時的賢士形象,齊王此時倒成了奸賢不分的昏君。
管夷吾沉浸於無比悲傷的情緒當中,他哽咽地大喊一聲:“引頸長呼兮,繼之以哭!”
(伸長頸項長長地哀叫,繼而哭泣着命運如此悲慘!)
“黃鵠黃鵠,天生汝翼兮能飛,天生汝足兮能逐,遭此網羅兮誰與贖?”
(天鵝啊天鵝,我天生翅膀能高飛,天生雙足能疾走,現在卻陷在羅網之中,誰人能幫我脫離苦海?)
“一朝破樊而出兮,吾不知其升衢而漸陸,嗟彼弋人兮,徒旁觀而躑躅!”
(有朝一日我衝破樊籠,卻不知道升遷的通道在哪裡!嘆息那些用繩子綁着的人啊,我自顧不及,徒勞地在一旁旁觀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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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風逸不待管夷吾那一聲‘呼’喊出口,打馬湊到管仲的木籠邊,“管大人,中午可想吃魚?”
“呃,魚?是烤着吃還是鹽水煮?”
跟在馬車後面的衆多行人,本來是因爲管夷吾悽慘的歌聲想爲他鳴不平的;此刻聽到管大人和齊將討論起魚的吃法,不由得大感失落,紛紛散去。
風逸微微一笑,不再理會管夷吾。
管夷吾喃喃道:“羔羊燴鯉魚乃是人間至味,若是多籽的海魚則用炭火炙烤爲最佳;牛油煎小黃花魚也曾是老夫的最愛,佐以靈兒親手釀的桂花陳釀,那滋味勝過神仙多矣……”
“桂花陳釀?我何時喝過靈公子釀的美酒?怎地腦中會浮現那般影像?”管夷吾的眼神又混沌起來。
只要他不再唱歌招引路人,風逸能耳根清淨,也就一切隨他高興了。
當下已到齊國境內,風逸出示了齊王宮的金質令牌,對當地的城主表明他王宮侍衛統領的身份。
青龍城主立刻爲王將軍備了酒宴給他們接風洗塵。(風逸知風氏一族有遺命,風家子孫不得在任何人門下爲臣,所以不敢說自己姓風,隨口謅了‘王’姓。)
風逸特意讓城主備了數道鮮魚做的菜餚給管夷吾食用;管大夫卻盯着面前的數盤魚肉慾哭無淚。
他向來是一個極爲注重養生的人,平素不喜飲酒食肉;更不喜食腥氣四溢的魚屍;自去了禚地一行,口味居然起了這般大的變化,每每想到魚蝦就會唾液盈口,腹鳴不止。
就這樣,管夷吾執意坐在木籠裡,時歌時泣回到臨緇城。
風逸將管仲安置在王城的館驛中,讓春林和鐵木好生守着管大夫,他自已先進宮會見了小白,把姜糾兒身亡、管仲歸國的事說給他聽,只是姜太公元神尚存之事,他覺得太爲驚世駭俗,未敢向小白提起。
小白命人好生安葬公子糾;他已聽從了鮑叔牙的建議:親自以父兄之禮迎管師入朝;到時候各方賢士得聞齊君不計私仇、尊賢禮士,定會紛紛前來歸順。
風逸也認爲這樣做很有道理。
小白便恭恭敬敬洗沐之後祭拜神靈,三浴三祭之後,以最浩大的聲勢去館驛迎接管夷吾,並讓他坐在同一輛王駕上進了齊王宮。
管夷吾在大殿之上,對小白跪拜謝主君不殺之恩。小白不僅當着百官的面前赦他無罪,還封他爲‘宰相’。
宰相這一名號並不是箇舊有的官職,齊王說‘相’之尊號在君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見相如見君王面,聽相之號令如同君王親命。
上大夫的臉都拉得比豚肚兒還長,但是主君已經下了昭,他們也不得不遵從王令。
管夷吾窺見各位大夫極爲難看的神色,知道自己不拿出點‘真材實料’,這些貴族大夫們是不會服氣他的。
他重新跪在地上對齊王稟告:“微臣常聽智者說‘大廈高臺建成,不是一樹的木材能足夠的;大海的廣闊洶涌,並不是一條大河的流水彙集成的。’主君想要成就齊國千古大業,必重用五個有才能的良臣。”
小白眼前一亮,問管仲:“你說的是哪五個人?”
管夷吾一展寬袖:“公孫隰朋大人向來謙虛忍讓,行兵打仗時進退有術、
同時能言善辯、是個深通縱橫之術的才人,這幾點微臣都比不上他,請主君讓他作大司行。”
“甯越大人在他的采邑開闢草場和荒地,廣收五穀糧草,使土地穩步高產,這一點微臣比不上寧大人,請主君讓他作大司田。”
“王成父大人一向擅長領兵行軍;他率領的軍隊從不多跑冤枉路,而且他極會鼓舞三軍將士的鬥志,使他們奮不顧身、勇猛衝殺,這一點微臣比不上王大人,請主君讓他作大司馬。”
“再說到斷案如神,判案合理,不濫殺無辜,不隨便陷害好人的賓須無大人,微臣就更加汗顏了,請主君封他爲大司寇。”
“東郭牙大夫是個耿直之人,素來不怕直言進諫被主上殺頭,也不被富貴迷惑,請您讓他作大司諫。”
“若要國家強盛,必須重用這五個人,否則難成大業。微臣無德無才,只是提出這些建議,都是肺腑之言,還望君主多多斟酌。”
齊王喜出望外,管夷吾的話句句切中要點,他立刻按管仲說的去做,封那五個人相宜的官職。並且賜給管仲國內各大城區一年所收的地租。
“凡是國家有什麼大事,必須先告訴仲父,然後再告訴我。凡事行與不行,
全憑仲父一人裁決。”齊王同時對大殿之中的朝臣們提出,任何時候也不許再稱夷吾這個名字,無論貴賤,都要叫‘仲’!
朝臣們此時已對管仲心悅誠服;只有高傒、國子費等幾位先前的權臣悶悶不樂:這一次的宮變又是他們張羅前張羅後的,又是沒他們多少好處!
齊王命各地郡縣在城門前貼出招賢榜:凡爲國富民強獻出良策的人,他的工資獎金、職位都一定成倍上升,說到做到!
風逸眼見齊宮的形勢一片大好,也是心中安慰,他向小白告別,說出和靈兒歸隱海村之事。
小白大吃一驚:“大哥,齊王城這麼大,您們就不能隱居在臨緇城嗎?我在這世上就你們兩個親人……”
說着他一癟嘴,就要掉下淚來。
“少來了,”風逸瞪他一眼,“你剛納的那些妾姬有七、八個懷身孕的吧。等你老婆兒女一大堆了,就覺得我和你姐礙眼了。”
“我都給大夫們說了,你是暗衛統領王君大人,掌有生殺逆臣貪官的大權,所以不宜露出真實面目;手執虎符,無須向任何人行禮……你要是走了,我一個人在宮裡頂着,心裡沒底……”
“我讓鐵木和春林留下保護你,鐵木的身手甚好……你別忘了好生照顧哀兒,給她選個稱心如意的夫婿,省得了麼?”
“嗯,大哥,你們安定下來,可得給我來封信啊!你好生待我二姐,可不能移情別戀……”
“你以爲我是你呀,後宮裡滿滿的姬妾,你用得過來麼?還有那個豎貂,男不男女不女的,你到底看中他什麼了?天天帶在身邊……我們姜家從來就沒有好孌童的,怎麼就出了你這個異類——我不說了,反正我不是姜姓子孫,你愛咋地咋地吧。”
“大哥,他對我甚爲真心,就因爲生爲男子之身不便居於後宮,他自己揮刀閹去**,執意要做我的豎人;你說我能不感動麼?再者,他的雙眼長得與先母甚爲相似……初見他時,我便心尖兒愀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