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雪墨深沉又奸詐的沉默不同,景月的沉默更多的源於自己的負疚感,那日對三皇子說的話太過傷人,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竟是出自她的口中,既然是深愛,爲何又會愛到這樣決絕的地步?明明在她的世界中,那人像是黑暗中唯一的一點光明,曾經在夕陽下的笑容,明亮的讓她睜不開眼,曾經對她訴說過無數的誓言,憧憬着一個永遠也不會到來的未來,她景月,尚未失去她一生中最爲珍視的愛情,卻再也沒有愛人的能力。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加悲慘?
有些人,只能把他獻給回憶,卻永遠不能交給未來。
有些人,從遇見的時候就已經註定要錯過,到了此時此刻,她終於發現,在殘暴的命運面前,除了認命,她竟然毫無選擇的餘地。
“你聽,這種喧鬧的聲音,只有在王妃回來的時候纔會出現,這一點你應該知道的吧?到現在王妃都不曾來見過你,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嗎?所以說,女人之間的友誼根本就是靠不住的,尤其是在他們共享同一個丈夫的時候。雖說你是無名無分進了王府的,也應該知道你自己的位置,不過我提醒你,背靠大樹好乘涼,你既然有了安王妃這根柱子,最好就緊緊抓住,要不然那日她又覺得別的人不錯,這安王府還有你的位置嗎?我聽說咱們這裡無論在任何方面都比南苑的好上許多,你該是知道這是誰的關係。”
景月的笑容顯得異常虛弱,她已經好幾日沒有聽話的服藥了,刻意的讓自己做着勞心勞力的事情,彷彿只要自己的身體足夠痛苦,心裡就不會有一點的難受。她慣是能忍的,從前在家中的時候無論遭受什麼都能忍氣吞聲,如今這種美好的品質更是在命運的摧殘下完成了到變本加厲的轉變。忍,已經是橫掛在她心頭的一把刀,日日的切割着她所有的笑容,直到那些讓她覺得幸福的事情也不在她的回憶中出現。
到底還是喜歡那人的,要不然怎麼會覺得他的影子總在自己的面前晃呢?可他什麼都知道了,所以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景月乾澀的脣角已經開始裂口,疏於調理的身子若是想要生病,便是一發不可收拾,人們常說的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她卻只見過病來,未曾聽過病去,“姑娘許是有了別的打算,安王妃雖說待我很好,可終究是隔着許多層,但凡是身邊有那些人精的,豈是我可以隨意接近的?不過是她來的時候,我便好聲好氣的待着,她走的時候,我便一步三步的送着罷了。”
“這些客人的身份絕對不會簡單,有了百里家的人在你還看不明白嗎?若是安王府跟世家也有了什麼牽涉,怕是後果連太子都是想不到的,我只是想知道到底他們出去幹了什麼,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還需要她安王妃親自參與,就她那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樣子,安王爺也敢讓她去,這大概就說明此事非她不可。剪,中原地區怎麼會有這樣的姓氏?
”
“聽聞那並非她的姓氏,不過是因爲幼時雙瞳剪水很是可愛,白先生給她取的名字罷了。”
雪墨從椅子上利落的起身,習武之人的風姿毫不保留的釋放,她高傲的樣子像是一個目空一切的女王,而景月,不過是一枚可憐到極限的棄子,“雙瞳剪水,哼,她如果真的是個孤兒,怕是身份也不會簡單,我見百里家那人的樣子,不像是衝着王爺來的,倒像是單獨爲了這個安王妃,能夠讓百里家出動的人物,你覺得她的身世還會是常見的嗎?可惜了,早知道還有後面這一出,那個棋子就不該動用的那麼早,我跟着你去寂源大師那裡也不少次了,隱約記得寂源大師稱白先生爲師兄,這不是很奇怪嗎?白先生怎麼看都像是個修道的,怎麼會跟一個唸佛的稱作師兄弟呢?”
景月一路扶着東西,病弱的身子被暴虐的季節侵襲,越發顯得瘦弱不堪,“這有什麼奇怪?自來先修道後修佛的人也不在少數,三教合流之後,此風更是盛行,許是大師幼年的時候也曾修過道。”
“哼,還以爲什麼人都能效法觀音的?你別自己讀過兩天書就有什麼了不起的,也不過是個病秧子罷了,書這種東西,你看過,別人也是讀過的,只是有人學的是那種酸腐氣,有人學的卻是這裡面的硬道理,景小姐,未知你看過那麼多的書,如今怎麼看自己呢?都說以人爲鑑,可以明得失,以史爲鑑,可以知興替,你到底知道了什麼呢?百無一用是書生,你看看那些當官的有幾個不是受制於人的呢?你爹不就是個絕妙的例子?”
“姑娘說的是。”
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雪墨的樣子很是享受,這西苑有不少剪瞳送過來的好東西,她自己用的比景月用的次數還多,絲毫沒有把這個小姐放在眼中。“上次藉着薛華的老爹鬧事,才能去一探究竟,沒想到驚動了不該驚動的人,連皇帝都對太子頗有微詞了,如今看來這次是用不上那個老匹夫了。”
景月剛從籃子中取了手帕,此刻繡花的手一滯,問道:“薛華不是太子的人?”
嗤笑一聲,想着景月到底還是沒有見過真正的皇子之爭,連這點心態都看不穿,“你還真是看得起太子,安王府中想插進來一個下人很容易,可你們這樣主子不是主子,僕人不是僕人的,哪有那麼容易?做帝王的都是多疑,怎麼可能不留下自己的棋子呢?雖說皇帝的東西也都是太子的,不過用的太早,偶爾也會鬧出來一點不愉快的,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知道也沒什麼用。我現在需要你幫我傳出去消息,還是用上次的辦法,正好你的身子太弱,說是染了風寒所以更要加衣也是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這……”景月並不想告訴雪墨她的身份已經被拆穿的事實,反正自己的一切都已經毀了,有何必提醒旁人?毀的她的人,自然也會被別人毀了的,這世界是一個
圈,大家都在轉,不過是看看誰能笑到最後而已。“咳咳咳,我身子不適,許是要煩勞姑娘幫我研墨潤筆了,這次來的客人也不知會在王府逗留多久,姑娘打算什麼時候出手?”
嫌棄的看了一眼景月,像是一個上位者正在鄙視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乞丐,“說你傻你還真傻,這麼多年,是不是你們景家的人只教會了你什麼是隱忍,卻沒有告訴你腦子是做什麼的。事已至此,我是不會出手的,這麼多人,豈是我自己可以對付過來的?反正這府中也有些無關緊要的棋子,我就不相信來了那麼多人,還需要人伺候着嗎?見縫插針,細作從來都知道自己需要出現在什麼地方,你放心,這次不會跟你有任何關係,你的畫上不需要流露出任何的消息,我要的,不過是見到那個小廝而已。”
景月嘴角動了動,說話的聲音越發虛弱起來,近來寒氣入體,已經傷了肺氣,偶爾她甚至覺得死亡就在眼前,偏偏又不讓她好過,反脣相譏,她難得的反抗了一次,“若是把心思都放在這種東西上,想來我也是比不上姑娘的。”
“哼,從前也不見得你這張嘴這麼厲害,難不成是以爲安王妃回來了,你自己就有了依靠嗎?不是我說你,動這種心思之前,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想想你對安王府做了什麼,還指望安王妃能夠大人不記小人過嗎?薛大人的事兒可是要把安王妃弄進大理寺的,景月,看不出來,你柔柔弱弱的,下手倒是乾淨利落的夠狠啊!”
“你胡說!分明是你……”
得意的笑笑,雪墨對於景月此刻的悲苦感到十分滿意,她就是要虐眼前這個可憐的人,都已經是太子的人了,那些不切實際的念想早就應該斷了,其實景月活着還是死去對她都沒什麼影響,反正說起心狠手辣來,景月怎麼會是她的對手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早該知道,從咱們來到這裡的時候,我所做的一切都會毫無疑問的記在你的身上,誰叫你是小姐,我是丫鬟呢?好了,時候差不多了,別以爲我有那麼多的時間跟你磨嘴皮子,趕緊在布匹上畫上一幅畫,我也好早點去交差。這個蘇管家也是的,都深秋了,種什麼藥材,這時候怎麼可能存活?死了也就罷了,還讓我再去接着挖!”
景月心中一動,想着或許自己今日的機會就在這藥材上面了,安王妃是個極好的人,對待自己也算是無微不至了,若是最後時刻能夠爲她搏上一搏,也不枉費她對自己這許多好處。“原是因着我不好,若不是我身體羸弱,想來安王妃也不會讓蘇管家在這裡開了藥圃,更不會辛苦姑娘去勞作了。”
對於景月突然而至的客氣有些詫異,不過正在景月憂心是否被發現的時候,雪墨轉念一想,病秧子的心態大概都是那樣與衆不同,所以自己也無須太過在意,她全家都在太子手上呢,最重孝道的人,還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