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沒有這樣驚人的發現,此刻的剪瞳大概會怨恨百里三歸只把自己關進來吧,怎麼說也該有個別人站在對面,用他的眼神見證奇蹟,然後指着這白玉一樣的樹木,被自己打岔一聲,“玉樹臨風,原來是從這兒來的。寶貝樹,你這麼重要,甚至締造了文明,你家人知道嗎?”然後順帶着剖析一下,這顆樹木的性別問題,萬一是個母的,從此玉樹臨風這個詞兒也能被她毀了。
可現在,她一點也沒有這樣的心情。手中的藍色的汁液,已經凝成了水滴狀的寶石,她拿在手中沒有一點的欣喜,只剩下沉重的負擔,這個百里三歸是什麼意思?她可不相信好端端的那人會弄出這麼一個陣法還糊弄自己,這背後一定有什麼玄機是自己看不透的,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陣法?無論如何她都不曾在其中看到一點殺機,難道是個迷魂陣?可自己現在神志清楚啊。這不是作嗎?故意設了一個陣法讓自己在裡面挨凍,百里三歸也不是這麼幼稚的人啊。
忽的眼前出現兩個人影,剪瞳本能的想走上去看看,卻被一道透明的牆阻隔,無論她採用瞭如何人神共憤的暴力手段,這牆就是紋絲不動,活脫脫一個金剛石練就的硬度,玻璃釀造的透明,她像是墮入了一座監獄之中,可以活動的範圍太小,一向鬧騰的人此刻只能靜默的聽着兩人的對話,方便自己尋找可以出陣的線索。這種非人的沉悶日子對於剪瞳這樣的人來說就像是承受了千刀萬剮的刑罰一般難受。
軟趴趴的附在牆上,冰涼的溫度讓剪瞳不得不用手阻隔了臉與牆的親密接觸,忽然聽得一個稚嫩的聲音問道:“爹,這是什麼?”
眨了眨眼睛,剪瞳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能夠清楚的看見對方的長相。四歲左右的小孩子正鬆鬆的牽着大人的手,從他穩重的步伐跟內斂的面容中看不出一點孩童的天真,過早的成熟像壓在他心頭的石頭,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輕鬆的舒展眉宇,這孩子的長相有些病態的清秀,雖說並沒有多麼出衆,卻給人溫和有禮的感覺,剪瞳忽的想到百里三歸,這孩子分明就是他的縮影。
好端端的,他是瘋了嗎,爲何要帶着自己進入他的回憶中?剪瞳以爲的闖關永遠都是在武力上取勝,從未考慮過有些關卡可能只爲了錘鍊心智而設定。
目光移到旁邊的大人身上,忍不住爆笑出聲,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合着百里家主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油頭粉面的俊俏小生呢,可這小生過着過着就唱起了老生,老生又開始了常談,談天說地之間就把自己弄成了一個倚老賣老爲老不尊的傢伙。面前耳朵百里家主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愛憐的牽着孩子的手,嘴上的笑意若有似無,眼角輕揚,似是有幾分得意,想來有了百里三歸這個兒子,他心中該是極其開心的。不屑的哼了
一聲,你家兒子都被你弄成一個木頭人了,還有什麼值得開心的?
百里家主指了指那粗大的數目,對着兒子溫柔的說道:“三歸,這是玉樹,是咱們家的聖物,喝了玉樹流出來的汁液,可是會在一夜之間多了幾年的功力呢。”
剪瞳低下頭瞅着手掌上小小的水滴形冰藍色寶石,心想着造物者也真夠神奇的,這東西還能有這個功效?若是可以的話,她倒是寧願留着給別人,畢竟她對自己的武功還是極度自信的,也不在乎這種沒什麼營養的外掛,想到這裡,小心的把東西收起來,卻沒有自己服下。
“若是真的,我定要取些給三乎送去。”原來童年的百里大公子就已經那麼心疼自己的老弟了,難怪百里三乎的性格那麼刁鑽,看來老哥跟老爹的寵溺,一定是脫不了干係了。
“不行!”堅決的拒絕了百里三歸的要求,百里家主臉上竟出現一抹愧疚,摸了摸小孩的頭,開始後悔起自己的暴躁來,畢竟三歸還是個孩子,心心念念想着照顧自己的弟弟也是件好事,方纔自己冷不丁大聲說話,本就是情急之下的反應做不得數的,“三歸,有些事情爹會一點一點告訴你,所以在聽完這些話之前,不要輕舉妄動好嗎?”
剪瞳盯着他們父慈子孝的樣子,很不是滋味,她是被師父養大的,連自己爹長什麼樣子都不清楚,更不要說還能有這樣和諧相處的時候了,可她本無意窺探百里家族的隱秘,卻被百里三歸算計着把該看的跟不該看的都看了,怎麼說那也是個沉得住氣的人,現在這樣和盤托出,怎麼感覺背後全都是陰謀呢?
原來百里家世代傳承的藍眼睛居然是因爲服用了玉樹中的汁液,他們的祖上並非是中原本土人士,卻在中原發跡安家,在莊園與衣飾上隨處可見的花紋就是他們本族的象徵,只不過多年來習慣了中土的生活,又與漢人通婚,所以本族的特徵已經日漸消失了。爲人子嗣,最嚴厲的指責便是不孝,所以早在決定與漢族通婚的時候,先祖便尋得一顆奇異的樹木,它能夠讓繼承人的眼睛保持着藍色,以此作爲自己對祖先的緬懷。
然而這顆樹奇異的地方並不僅限於此,它還能幫人增加內功的修爲,讓繼承人能夠毫不費力地做到神清體健,還能夠輕而易舉的躲避各種形式的攻擊,看起來是世間奇珍,可惜這樹本身是有毒的。所以只要生下一個藍眼睛的男孩兒作爲繼承人,那麼身爲家主的人就不在服用汁液。用百里家主自己的話說:“無藥可解的毒,給無可救藥的人,他們家族對於祖先的盲目崇拜就已經把自己推上了絕路。唯一的希望在祭壇,但那並不是人們所期待的解藥,只是一種可以抑制毒素的藥物,直到繼承人生下另一繼承人爲止,他們需要用近乎自殘的方式才完成對祖先的祭奠。”
世上爲何會有這樣殘忍的傳承?此刻的剪瞳一點兒也不羨慕百里三歸的天賦異稟,只覺得對方沉靜的表面下有一顆心力交瘁的心,她從未回想過那日與他的對弈,溫和的棋路很難見到決絕的殺招,若非如此,也不過自己一記妙招就讓對方繳械投降,百里三歸,你究竟被你的父親你的祖先說的鬼話規劃成了什麼樣子?剪瞳回想起與他的點點滴滴,竟淡薄的彷彿這個人從未活着。
“爹,三乎喝過我的血,可我之前並非喝過玉樹的汁液。”小小的身影抖動,依舊是平靜的陳述着這個事實,剪瞳很想知道是不是這個陣法在作祟,要不然她怎麼會有身臨其境的錯覺,儼然經受這一切的不是百里三歸,而是她自己。
把手背在身後,百里家主的眼神飄忽不定,翻飛的思緒拉着他去遠方遊蕩,又在現實中飄零,他說:“你胎裡帶毒,這是不可避免的。三乎喝過你的血,這樣間接的接觸毒,毒性會弱一些,我也參考了不少典籍,只大略的說一下會對性格有很大的影響,過分的依賴自己信任的人,平日的舉止也可能與人迥異,不過爹相信有咱們在,三乎終歸是沒事兒的。何況你日後也要去往祭壇,這一切都不用擔心。”
四歲的孩子冷靜的可怕,他一針見血的分析讓他的父親也手足無措,灼灼的目光中映照着星子的光輝,他一字一頓的話語有着孩童的稚嫩卻更有成人的果決,“請問爹,我去祭壇之中,可以取出幾份藥?”
百里家主搖頭苦笑,清秀面容上被苦澀割下了幾道皺紋,這孩子永遠比其他人更加敏感聰慧一些,自己剛剛開了頭,他便想好了下一步,實在讓人防不勝防,都說養兒方知父母恩,自己養的這個兒子可比自己難對付多了。“三歸,你取一份便好。”
“爹已經決定以命換命了?三乎現在終究沒事。”就算是說起生死大事,也像是說着今晚吃什麼一樣的平和,這便是百里三歸,他很聰明,但很少暴露自己的聰明,他很內斂,卻又能把所有的事情看穿,若他不是百里家主的兒子,怕是也會讓家主覺得十分危險吧。
“我記得曾經給你講過雞肋的故事,你素來聰穎,定是不會忘記的。”他試圖改變一下三歸跟自己說話一步到位的樣子,作爲一個成年人,想要隱藏自己的心事是再正常不過的舉動,因此被自己兒子一再看穿,他面上也有些掛不住了。
“可爹終究不是曹孟德,我亦不是楊修,爹捨不得的。”
是啊,如何捨得呢?三歸是百里家有史以來最出色的繼承人,但凡是有他在說話的時候,所有的宗親都會安靜下來傾聽,越是看起來可有可無,說的話越是舉足輕重,百里家從未有過這樣團結的時候,唯有三歸能夠融合所有人,這種與生俱來的天賦,讓他這個爹也有點嫉妒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