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中的,上官文不得不附和,剪瞳的確跟一般的女子不同,她看到的只是眼前的人,至於什麼裙帶關係,紛繁複雜,她是不會有心思研究那個的。“白先生,似乎沒有必要爲了這點小事避開剪瞳。”
白素怔了怔,放下手中的玉杯,上官文此時才發現上面刻着文王拘禁的畫面,“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之所爲作也,白老莫不是以聖賢爲楷模嗎?”
不以爲然地擺擺手,白素撫弄着自己順滑的長鬚,晃動着手中清澈的桂花酒,一聲嗤笑,“老夫就是聖賢,古來聖賢皆寂寞,老夫一定是太聖賢了。”
上官文一頭黑線,怎麼甩都是徒勞無功,他本想着揶揄白素幾句,又擔心他還有什麼大招讓自己無力招架,惹不起只能躲了,這時候保持沉默已經是最好的反駁,識時務者爲俊傑,我擦,有樣學樣,他真是太俊傑了。
“老夫幾乎把後半生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剪瞳身上,冷不丁一盆靜心愛護的花被人採走了還真是痛心疾首,按說老夫不跟你打一場都無法發泄自己的一腔悲憤,可誰叫你那麼騷包,風一吹就倒,總不能讓人說我倚老賣老,欺凌弱小!”
說的還挺押韻的,上官文已經分不清楚這人是真醉了還是借酒裝瘋,可這話聽在耳朵裡面真是難受的緊,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已經準備撤退了。畢竟這老子酒醒了該是會後悔自己的事態吧,到時候自己日子更難過。
“臭小子,老夫還沒罵完就準備走了?”從懷中去了一本線裝書給上官文扔過去,“練好了再跟老夫打一場,這種武功,要的就是冰火兩重天,如今你在荷塘裡面抓烏龜,正好練這個。可別誤會啊,老夫纔不會你這個強盜有什麼憐憫之情,不過是擔心自己走了之後,你太渣,照顧不了瞳瞳就罷了,還要拖累她。”
“多謝白先生。”
殘留着體溫的線裝書宛如一塊燙手的山芋,上官文萬萬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老人讓自己去荷塘受罪並非是單純的跟自己鬥氣鬥法,反而是爲了錘鍊自己,剪瞳的刀子嘴豆腐心想來就是跟眼前的人學的。
自打上官文上山,穿的都是白素年輕時留下的衣服,看起來也是五花八門什麼顏色都有,樣式雖然老了些,料子都是上乘的佳品,如今卻只剩下白色,上官文不禁想起卓文君曾經說過的,“春華競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衆人只知道百色鮮豔的好處,可心中這一抹素色又給了誰呢?
“臭小子,老夫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要多,
有些話不能不告訴你,你儘可好好想想,不必回答老夫。男人啊,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常常嘴裡說着爲了讓妻子過更好的生活而努力,可生活好了之後,就再也不想着妻子了,你說這是爲什麼呢?寂寂無聞時,身邊是真心相交的人,聲名顯赫時,車水馬龍又有幾人真心?人的心思是有限的,你分在別的地方多了,分給家人的就少了,所以古人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頗有道理的,修身才知道什麼對你是最重要的,齊家方知曉與人相處的原則,你可知道,最親近的人往往給彼此的傷害最深?老夫且跟你說句痛快話,你若是對天下或者權力有所圖謀,剪瞳,我是萬萬不會交託在你手上,只因那樣的人有太多的不得已,有太多的委屈,有太多要放棄,而剪瞳是受不起的。還好你只想安靜的做個閒散王爺。”
山頂籠罩着一層薄薄的霧氣,天上的月亮也被作祟的雲遮去了一點光影,上官文望着老人挺拔的背影,終究不曾邁出一步,只靜靜的坐在山巔之上,就着青銅酒樽把剩下的桂花酒飲盡,時不待我,自己若是還沒有什麼動作,那人怕是就要死了,手上的煙花訊號還在竹筒中靜待。上官文清楚,他要給剪瞳的,絕不僅僅是一個王妃的位置。
“白先生,男子最大的榮耀並非建功立業名揚天下,也並非指點江山位高權重,不是宮室之美,不爲妻妾之奉,而是讓身邊的人因爲自己感到幸福。父皇跟我說過太多的顯赫君王,而母妃從來都只過着笑中含淚的生活,小王不才,從很小的時候便認定江山與我無關,只求心繫之人絕不會過上母妃的日子。”
說的比唱的好聽,誰不知道相愛容易相守難,動心容易癡心難,白素解開了髮尾處緊緊綁着的黑色髮帶,飄逸的長髮在風中恣意散開,帶着時光飛逝的感喟,像是一顆石子終是驚了一潭靜謐的湖水一般,白素微微一怔,“剪瞳有些幼稚,況且,她並非老夫,縱使一夜白髮,依舊是鶴髮童顏,她總會老去的。”
原來世上真的有一種美可以驚心動魄,有一種美足以稱爲天人之姿,也足以讓天怒人怨,上官文無意間想起從前下人說的一句話:那人怎麼可以美的這麼無法無天!
釋然一笑,上官文從失神中若無其事的把自己解救出來,“那我便只能比她老的更快了。她若是想當個出色的劫匪,小王便苦心經營,多出幾家分號讓她耍個痛快,她若是想當個吃喝不愁的王妃,小王便一生相隨,凡她所欲,必傾力爲之,凡她所惡,必傾力除之。”
“但願你一生都會記下今日所言,來日方長,老夫活着的時候會看着你,死了之後會跟着你,倘若你食言,老夫就把你帶走。”
“噗”,神鬼之說尚無定論,不過這話說的未免太任性了些,生前人哪裡知道身後的事情呢!此人似是真的喝多了。上官文啞然失笑,這個活寶師父
當真是有趣極了。
撫了撫手中的線裝書,知曉他不過是愛徒之心灼灼,上官文對白素咧開了促狹的笑容,大大的弧度恨不得直衝上耳際,“師父放心,徒兒一定謹遵師父教導,聽從師父吩咐。”
“哼,連杯茶都沒有,把老夫的酒都喝光了,還說什麼師徒!”白素回頭給了上官文一記凌厲的眼刀,卻着實不曾釋放什麼瘮人的寒氣。他把武功典籍交給上官文,已經帶着收徒的意思了,他驟然改口,也不算是唐突,另一方面,也算是默認下他們二人的婚事,只不過不肯挑明,留着後手,萬一上官文做了什麼錯事,也好直接把人扔了。
他眼珠轉了一圈,似是在回想什麼,說話間從袖口中又變出一個酒袋,扔給了坐如鐘的上官文,礙着風帽的遮擋,對方無法看清他糾結遲疑的眉眼,他恨恨地說道:“別以爲老夫忘了那日你的不敬!老老實實給老夫行個大禮。”
上官文自是不敢得了便宜還賣乖,起身重新整了整略有褶皺的長衫,服服帖帖的給白素倒了酒,跪在他面前,行了大禮磕了頭才奉上滿滿的一杯酒,“師父在上,請受徒弟一拜,徒弟給您敬酒了。”
白素冷哼着接過酒杯,卻不肯喝下去,雖是得了上官文的斟酒認錯,心中還是憤憤不平,他也是許多年不曾吃過這樣的虧了,怎麼可能一下子饒過他?“說說看吧,當時你是吃了熊心還是豹子膽了,敢對師父做那樣的事情?之後還敢給我睜眼說瞎話,眼淚汪汪的裝無辜?”
“師父,首先,當時您並非徒兒的師父,所以也沒有對師尊不敬的說法,第二,徒弟本來是一時興起想要作弄下師父,這的確是徒兒的錯,千不該萬不該,都不能在師父盯着我衣衫不整的樣子時,起了忤逆之心!”
爲什麼好好的話到了上官文嘴裡就像是白素對他有什麼不良企圖似的?白素忍不住黑了臉,尼瑪,老子是讓你認錯的好嗎,你現在是怎樣,叫屈是不是?
還沒來得及發作,上官文又好死不死的說道:“可剪瞳的樣子您是清楚的,她素來都有着常人難以理解的迷糊,若是被她知道事情的始末,她定是會認定徒兒與師父之間郎有情妾有意,不但不會加以阻止,反而會樂得成全,甚至不惜一切代價撮合,如此這般,徒兒跟師父的心血都會白費的。想來師父對徒兒也不會有什麼非分之想吧?”
白素的臉上黑線密佈,終是無言以對,他說的該死的有道理有麼有啊!那種事情自己的糊塗徒弟絕對會幹出來的!弄不好那日之後自己的飲食之中都會被那個丫頭做什麼手腳,想想就是後怕,果然上官文還是聰明的,居然能用那樣的方式轉移視線,說起來也算是救自己於水火之中了。
他恨不得抱着新來的徒弟鬼哭狼嚎的哭上一番,恨不得說相見恨晚,從此自己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