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鼓聲還在淋漓的想着,梅因依舊不曾起身,這時候該是有一場酣暢的秋雨,來澆熄心中不滅的火焰,可天上依舊是皓月當空,美好而晴朗的夜晚,秋風瘋狂的掃落曾經的記憶,絲毫不管離人是否願意忘記,它妖嬈又殘忍,讓所有樹葉都只能爲眼前的岌岌可危而應接不暇,不留有一絲縫隙回想,也沒有一點閒暇期盼。
上官文舉起杯中的酒,與一旁的白素相應,“梅因姑娘果真一舞傾城,可惜這樣的俗人,怕是辱沒了這樣的好舞姿。”
白素不曾答話,他從這支舞蹈中看出了太多的東西,翻涌而出的苦澀漸漸把他淹沒,以至於一句話都不能說出口。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所以人總有親疏遠近,白素將他有限的精力一股腦的給了剪瞳,對此除了遺憾也不能說什麼了,連他自己的孩子都沒有得到多少眷顧,更不要說故人的女兒了。
“若是真能那般活過,也不枉費一個女子的一生。”
“哦?景月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從溫婉柔情的小家碧玉,到馳騁沙場的巾幗英雄,女子的一生若是能活的這樣波瀾壯闊蕩氣迴腸,總也不曾辜負了自己。可惜景月從小就是個藥罐子,日日湯藥不離口,這種生活雖然寫意,卻也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放下了酒杯,取了一塊小小的豌豆黃放入了剪瞳的餐盤中,銀製的餐盤上描着一朵盛開的牡丹,上官文這麼一放,像是畫龍點睛般,只覺得牡丹也活靈活現了些。“自打搬入了西苑,你的身子似是見好了,可見從前都是蘇木的過失,對你的身子照顧不周,本王也是難辭其咎。”
“王爺說笑了,景月才搬入西苑一天,哪裡就能看出見好了?就算是見好,也是王妃的醫術精湛,怎麼能怪罪蘇管家呢?我本就體弱,今兒個勉力而爲,只是想看看王妃口中吹壎的大師,可以藉機請教一二,來了方知道說的是寂源大師,只是未知寂源大師是否方便。”
“施主這麼說,貧僧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貧僧這兩字真是內涵深刻,姐姐許是不知道吧,貧並非指的是窮,伏龍寺有的是黃白之物,哪裡會稱作貧?寂源大師的口才是極好的,就是因爲太能貧了,因此纔敢稱作貧僧,都說知人者智,知己者明,大師一定是太明瞭,把想法都停留在研究自己身上,所以纔不怎麼智慧。”
寂源依舊毫不遲疑的選擇了忽略剪瞳的話,他的脾氣極好,心靜如水,不但微風吹不起一點漣漪,就連剪瞳搬來的狂風暴雨他也可以淡定的選擇無視。比起修道,寂源更適合修佛,因爲他比常人都要寬容都要慈悲,心中從無爭鬥的心思,不像白素一點就着還睚眥必報,比起復雜的仇恨,忘記實在是太過簡單了。
近來爲了白素跟剪瞳的事情,他的心思已經有了太多的波瀾,日日打坐修行也於事無補,寂源微微嘆息着,也不知道自己多年的修行是否真的要毀於一旦了。
回到房中,寂源從錦盒中小心的取出來一個六孔壎,又回到了錦書園,在門口的時候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自言自語般說着:“山盟雖在,錦書難託,也不知誰起了這麼個名字。”
他一路用的輕功,來去也不超過半盞茶的時間,回來時梅因剛剛從鼓上下來,讓人拿走了披帛,只穿着一身胡服坐在最末的一張桌子上,她說自己身份低微,只能叨陪末座,其他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寂源的氣功練得極好,個人的氣息吐納也很是自在,或許也有男女之間的差別,總之同樣一首曲子,寂源吹出來就很是連貫順暢,換氣的聲音微不可查,壎獨有的音色像是把一個古老的傳說口口相傳,其中沉澱了太多歲月的滄桑,滄桑卻不悲涼,反而引發人對古老世界的深思與興趣,他像是一本涵蓋了太多內容的書,無論怎麼讀,即便是韋編三絕,終是見不了底。
晴朗的夜空月明星稀,自打寂源把壎放在脣邊,明月便被雲遮住了姣好的容顏,淅淅瀝瀝的雨下的十分壓抑,就像是隻爲了應景,不爲了宣泄,秋雨很少來的這麼溫柔。剪瞳閉上眼睛,可以感受到雨打芭蕉落閒庭的幽靜,也可以偶爾勾勒出秋雨梧桐葉落時的畫面,這場秋雨像是隻爲了自己的知己而下,淺淺的,淡淡的,不見一點蕭瑟,也體會不到一點悲傷。
剪瞳睜開久閉的雙目,眸華閃閃,忍不住望向身邊的人。那日景月吹出來音色十分憂傷,悲涼的心緒從腳底開始蔓延,一點點,把所有的希望蠶食,她像是爲自己唱着一首輓歌,說着一段悼詞,弔唁自己故去的人生跟永不再來的快樂。在認識景月之前,剪瞳從不知道一個人活着,竟可以比死去還要絕望。
可剪瞳終究是不懂她的,剪瞳一廂情願的認爲所有的不安跟忐忑,所有的悲傷與恣意的頹廢只是因爲病中多憂思的關係,只要她肯用心幫景月調理,一切都會好起來。
感情用事的人,感情就是她們的結,總以爲第一眼遇上的就是有緣的,卻不知道世上的大多數人生來便學會辜負,真正的生活,不過在辜負與被辜負中千錘百煉。
“大師的技藝當真是爐火純青,只是不知道日後還是否有向大師請教的機會。”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貧僧的技藝並不見得多好,只是這壎實在是萬衆挑一的一個,更何況貧僧空有技藝,並無感情,吹不出壎的氣韻,按這種說法,許是不及施主萬一。”
“大師客氣,很少能有人把壎吹成此般,大師雖然修佛,卻有道家的風骨,壎聲中有着常人難以望其項背的豁達,許是我永生也不能窺破的。”
這種互相吹捧的說法,連梅因都付之一笑,剪瞳實在看不過去兩人的一來一往,從前自己跟景月說話的時候,怎麼沒見得她說這麼多呢?這又不是說什麼雙口相聲,你來我往的這是幹嘛啊!雖然很是佩服寂源的技巧,她也隱隱覺得壎跟自己之間有什麼聯繫,若是從前景月的壎聲尚不足以讓剪瞳確認這點,如今寂源的,她已經不能再忽視。
“這老和尚還是要在王府中住上一些日子的,姐姐如果有興趣,自己找他教就是了,此事我能做主。話說,老和尚,你這把壎,當真沒什麼講究嗎?”
寂源一怔,早就聽說聞人血脈的詭異之處,自己幼時也感受了不少,難道剪瞳已經看出了什麼?師父最擅長吹壎,難不成她還保有當初的記憶嗎?不,
不可能,那時候她才週歲大,該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寂源慣是冷靜的,所以就連冷不丁的激動都比別人來的平和,剪瞳絲毫沒有收到寂源的訊號,依舊說着自己的真實想法,她怪異的眼神,從上到下,幾乎射出幾道可以透視的光芒來,“我是想着,你們修道的人是不是還附帶什麼開了光的法器之類的,那種……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可能……傳男不傳女的那種,你看你一吹這個,好好的天啊,月冷星寒的啊,然後天就下雨了,你一停雨就停了,又是月華如練,實話說了吧,你說不是你的法器招來的雨?”
“……”
白素何嘗不知道寂源方纔的想法,可惜,在剪瞳身上,他們投入的希望越大,失望就越是會變本加厲的侵襲,這些年白素早就練出來了,根本不會對剪瞳偶爾的大驚小怪放太多的心思。他拍了拍寂源的肩膀,在他耳畔說着話,“哎呦,不錯哦,師弟,如此看來,你當真是個神算子,需卦,很準哦,師兄我看好你。”
“王妃當真逗趣,分明是大師的壎聲太過動聽,連天地都忍不住動容。”
“景月姐姐這話說的就不對了,秋天自來都是蕭瑟的季節,無關緊要的處決都是留在秋後的,這裡面少不得些被冤枉白死的人,那時候老天都不去哭一場,可見天若有情天亦老,說的是對的,這天存在了成千上萬年,從盤古開天地就有了,自來就是個無情無義的主兒,我就不信了,它能爲一首曲子哭?怎麼它的多愁善感就給了這麼個不解風情的和尚呢?要是的女的,還說的過去,一個男的眼巴巴的掉眼淚,嘖嘖,唉,浮想聯翩。”
景月不知該如何作答,其他人也不再理會這家常便飯的胡攪蠻纏,倒是一旁靜坐梅因笑着捂了捂嘴,說道:“許是平日大師度化的人太多,道行極高,心靜如水,可人們都說人爭一口氣佛受一柱香,因着大師的緣故,這香火供奉都給了佛,天帝受的也就少了。如今您還能吹出這樣的曲子,天帝爲自己覺得悲哀了吧?要不然他們那些個神仙哪有一個會爲別人哭的?”
“梅因姐姐,當真是我的知己!”
上官文不禁搖頭感慨,指着梅因笑罵道:“我算是服了你了,這話,你也能接的上去!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了咱們這個半截子王妃,也能硬說上兩句。”
一干人說說笑笑,便到了賞月的時辰,下人上了幾碟子月餅,每塊都切成四份,又重新合在一起,從外面看不出一點破綻。用的模子,都是緊着好的來,什麼花開富貴、魚躍龍門,四君子之類的。
剪瞳一見到桌上來的吃的,想也不想的用手拿過一塊,水汪汪的杏眼若有所思的轉了一圈,又向寂源的桌上望去,果真是一水兒的冰皮月餅,一點都不曾放豬油。“咱們王府的酒壺委實小的很,聽說昨日二位也不曾把酒言歡,這都是素酒,這時候大師該是喝完了,蘇木啊,你親自去給大師打一壺新的酒來,不要辜負我的心意啊。”
蘇木會意的點點頭,白先生就算是王妃的師父,也不是現管着他的,俗話說的好,縣官不如現管兒,這事兒他可是要聽王妃的,得罪了大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