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人誕生於宇宙虛無的正中央
被層層謎團包圍
人在岩石上刻下自己的風采
憧憬遙遠的地平線
人相互傷害和殺戮
一邊哭泣一邊追求美
人對任何小事都感到驚訝
然後立刻厭倦
人繪着樸素的畫
像雷鳴一樣高歌
人是一瞬
又屬永恆
人活着
人在內心深處繼續相愛
——《三種印象》
……
……
神魔歷十四萬七千一百五十二年。
忘生崖,玄清洞府。
一束七彩光芒穿過終年繚繞的雲霧,落入洞府之中。
崖畔,兩個粉雕玉琢的小道童對着那道光束虔誠拜倒。
洞府內,一位青袍白髮的老人正在道樹下打坐。一片青葉緩緩墜入老人身前的水鏡中。
“你來了。”老人緩緩開口道。
光束中走出來一個白衣少年,容顏清俊美,眼神明湛,看着與尋常仙人並無不同,只是濃黑的髮髻間隨意地插着一根幻神翎,昭示了他與衆不同的身份。
“見過道祖。”少年頷首敬禮。
洞府外,平日裡喜歡踩雲和飲泉的兩個小道童還未起身,因爲他們拜的正是六界中兩位最尊貴的神祇。
那位老人,便是萬法道祖;那位少年,則是如今的夢幻神主。
天御邊界,仙魔戰事已起,據說赤冥魔君凝千夜祭出了上古魔器修羅刃,形勢對仙族頗爲不利。前日,天宮的渡元上仙便來了一趟忘生崖,帶來天帝口諭,說是仙魔大戰,仙族難敵,懇請道祖出關解厄。然而道祖閉關清修已達萬年之久,似是不爲所動,只由道童傳達一句“無關爾等因果”便將之遣退。如今神主降臨玄清洞府,只怕是要干預仙魔之戰了。
“看來此劫是避無可避了。”道祖看了一眼水鏡,神色憂慮道,“你父神耗竭心力才爲你壓制住體內的幻魔之靈,若是此時與魔君一戰,後果難料。”
羽淨塵看着水鏡裡的那位說道:“但正如您所言,這不是您的因果,如果非要說是誰的因果,那也只能是我的。父神身隕,天御消散,幽冥趁機掀起干戈,那我當然要站出來。”
道祖說道:“可是你是否想過,一旦你失控,幻魔覺醒或離體,必將造成比仙魔之戰更大的劫難。”
羽淨塵恭敬說道:“所以,我纔來見您一面。”
……
……
大道初衍,有物先天地生,集鴻蒙之氣,育萬物生靈,謂之夢幻。
十四萬年前,夢幻神族主宰六界,天下承平。然爲六界至尊之始,便有神魔同源之說。爲免魔心滅世,夢幻神主遂遜讓帝位於穹蒼龍族,攜神族避居於繁花勝境,守護六界安寧。
然則神族退隱,魔族漸盛,魔君荀䘵謀一統幽冥,不滿仙族統治,遂大舉傾犯天界,神魔亂戰不休。大戰持續萬年之久,最終,兩族以天御爲界,共分天下。前代神主於天魔交界設下天御結界,仙魔兩族再不相犯。
一百年前,神主羽伏明身隕,天御結界消散。魔君凝千夜施暗度陳倉之計,先與天界簽訂和約,後卻暗自加緊備戰,終在此時再度掀起仙魔戰爭。
天御山,仙魔兩軍大戰,廝殺聲、戰鼓聲不絕,山崩地裂,亂雲席捲,各路仙家法寶與魔兵邪器在其中各施其能,神獸與兇獸亦悉數落場,鮮血染紅了整座天御山。
穹霄正殿,衆仙惶惶。隨着戰報不斷傳回天宮,天帝陛下的神情愈發難看。眼看大廈將傾,衆仙卻心急如焚,束手無策。
神主身隕不過百年,魔君便統率魔、妖、鬼三族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過天御山,劍指九重天宮。
戰事突起,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天界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魔君凝千夜將本體融入那具有毀天滅地之能的修羅魔刃中,憑一己之力,重創戰神,殺戮天兵無數,便是前去援陣的九位上神,也盡數落敗,衆多穹蒼巨龍更是死傷慘重。
接着又有消息傳來,問心宮外,神女牧娉婷被魔族元老殿的三位魔尊阻攔,偌大天界,竟再無一人可敵魔君。
便在此時,一束神光落入幽冥聯軍中,擊殺衆多幽冥將士的同時,也劃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大戰中的麒麟與饕餮、朱雀與窮奇頓時停了下來,一齊望向雲天之上。
魔君收回修羅刃,魔瞳微怔,也望向比九重天宮還要高出萬丈的雲層。
那些雲層彷彿是真實的雲層,又彷彿是法天象地而成的雲天幻象,翻涌之中蘊含着無限的虹光。
神光起處,白衣少年翩然而至,宛如瑤林瓊樹般高徹脫俗,正是繼任不過百年的新任夢幻神主——羽淨塵。
魔君站在魔獸裂天兕的背上,如有所料地看着羽淨塵。浸着無上煞氣的修羅刃在他的手中高速旋轉,恐怖至極。手握修羅刃的他,殛神戮仙,所向披靡。而他一直在等待的人,就是羽淨塵。只有殺死身爲神主的羽淨塵,幽冥才能真正獲得這場戰爭的勝利。他不可能給羽淨塵重塑天御結界的機會。
羽淨塵看出了魔君的想法,君臨天下般來到劃開的裂縫之前,示意仙族停戰。
裂天兕仰天發出雷鳴般的狂嘯,幽冥兵戈暫歇。
羽淨塵說道:“魔君,別來無恙。”
魔君說道:“神主爲何來此?”
魔君的這一問,問的自然是他爲何違背不涉世事的承諾,出現在仙魔戰場。
羽淨塵說道:“請魔君止戈!”
魔君說道:“神主要本座止戈,只怕要問本座身後的幽冥將士們答不答應!”
羽淨塵看着魔君說道:“兩族既定和約,魔君卻攻破天御,再起兵燹,何故?”
魔君說道:“數十萬年來,仙魔分治兩地,然而天道無情,何曾善待過幽冥?當年,神族僅憑一道天御,便令幽冥三族猥居下界數十萬年,如此滔天之怒、焚世之怨,非朕一人可擋。仙族虛僞奢靡,妄持天道而盡己之慾,根本不配六界尊位,再起兵燹,是爲重塑秩序。”
在天界之人看來,魔君此話好生無恥,但他卻表現的理所當然,讓不少天界將卒暗自唾罵起來。
羽淨塵卻不以爲然,平靜說道:“修羅刃乃不世出的邪煞之物,魔君又爲何要將其解封?”
魔君說道:“勝之所欲,欣而爲之。”
羽淨塵知道再沒有什麼可問的,揮手間一道神力摜入地縫之中,將那些掉落其中的妖兵鬼將不論死活盡數送回幽冥陣營,然後說道:“我不願屠戮,不如簡單一些,你我一戰,你勝,我死,神族再不干涉仙魔之戰;反之,我勝,你退,兩族和解,幽冥再不得進犯天界,如何?”
此話一出,幽冥中人面面相覷,魔君卻傲然說道:“正有此意。”
吶喊聲起,數之不盡的助威聲從魔君身後傳來,彷彿凝聚着整個幽冥的信念。妖皇和鬼王在各自的坐騎上相視一眼,若有所思。
兩道濃雲呼嘯馳騁,魔君與神主戰於雲天之上,幽冥大軍與天界仙兵於天御兩側對峙。
滾滾墨雲中,巨大的修羅刃疾速飛旋,與七彩神光相遇,切割出濃烈的火花。
赤冥魔氣時而化作鬼影、時而化作巨大的刀刃,與那束神光競逐、重擊。
兩道耀眼無比的光芒在天地之間不斷追隨、對撞、切割,散放出強大而恐怖的氣息。
星光碎裂,墨雲翻卷,神魔對衝引發的天機碰撞波及地面,不知震傷了多少生靈。
四位魔族長老看着那兩道力量的交鋒,情緒複雜。
冥河之上,一道麻袍身影看着天上,搖了搖頭,不顧瞪着自己的那雙稚眼,繼續划着手中的槳。
十方上神中,戰神不顧體內魔氣的侵擾,堅持釋放神魂,凝視着兩位至強者的對戰。
在一聲響徹九霄的轟鳴中,那道赤芒擊破彩虹,盛放出無盡光華。
可以看到,那道彩虹碎裂成了無數碎片,折射出萬千色彩,而赤芒卻消失了在天地之中。
隨着虹光的散開,天地之間倏然寂靜,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是什麼地方?”
那道赤芒出現在一片星海之中,顯現出魔君的身形。在他的身後,一個巨大的球狀體散發着奇異的藍光。在這個巨大的球狀體面前,他的魔影顯得非常渺小。
“這是什麼?難道是羽淨塵的神魂本體?”魔君很快便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爲他的魔魂透過那些奇異的藍光,看到了天御山上的一切。
眼前的這個球狀體,難道就是整個六界?而這裡,便是六界之外?
魔君疑惑不解。忽然一道濃重的黑影從他的頭頂越過,他擡眼望去,發現這是一個漆黑的與船極像的龐然大物,彷彿仙族的天艦,卻又比它多了許多結構。
這些精鋼做的標杆一樣的物件是什麼?
這三塊光滑的屏狀物是什麼?
還有這些黑色的炮口?
魔君來到這個龐然大物之上,追尋着羽淨塵的身影。
他釋放心魂,分明地感知到了夢幻神族的氣息。
從高處看去,這是一艘極大的戰艦,質量相當於那個巨大球狀物的十分之一。
魔君落在了戰艦之上,感知着一切。
他的魔魂繞過那些繁複的機甲結構和顫動的光粒星塵,來到戰艦內的各個角落。
當他試圖看清那道門之後的東西時,戰艦裡那個白色的晶體突然發出一道快到極致的光。
嗤的一聲!
那道光經過魔君的心魂,照亮了他的整個身體。
一道殘影落入幽冥,激起無數塵屑,不知震死了妖兵鬼奴。
裂天獸發出戚然的嘶鳴。
落下的殘影正是魔君凝千夜,他的身後,一輪紫月憑空出現,托住了他。
在衆人的眼中,虹光散開後,掉落無數碎片,赤芒消失,天地寂靜。
一息之間,虹光驟斂,赤芒從天而落。
如此綺麗而詭異的一幕,究竟是怎麼回事?
九天之上,無數碎片重合,羽淨塵凌空而立,握着那把殷紅的修羅魔刃,胸口儼然一道血淋淋的恐怖傷痕,其中隱見晶瑩的神血。
幽冥一片啞然。
四道殘影出現在場間,圍守着那輪紫月。
紫月之下,冥河內的魔靈源源不斷地涌入魔君的身體,但他依然不停地吐着血,臉色極其蒼白。
那輪紫月照耀着他的身體,而他的心魄……已經碎了。
衆仙看着這一幕,後知後覺地鬆了一口氣。
戰局已然明瞭。
凝千夜敗了。
年輕的神主被那把弒神誅仙的修羅魔刃貫穿身體,受了重傷。
在無數眼睛的注視下,羽淨塵將手中的修羅魔刃擲入幽冥魔域的後方,那道幽暗的深淵中。
魔君的臉色更加蒼白。
那道紫月中,出現了一道身影,恨恨地看着雲天之上羽淨塵。
魔族公主!
羽淨塵感知到了她。
她的本體是一輪紫月。
無數如鬼魅一般的黑影在暗紫色的天空下競逐,她略顯稚嫩的臉龐忽然變得陰鷙詭異,就像真正的魔。
魔君卻忽然牽住她顫抖着的手,發出了一道虛弱而不失威嚴的指令:“退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