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若薇離開後,景陽宮再次恢復冷清。
寧凡生坐在殿階上,失魂落魄地注視着地上的果核。
“看來,你很喜歡她。”一道清音隨風而來,吹動珠簾一角。
牧娉婷悠然說道,“哪怕她是幽冥魔君?”
寧凡生沒有驚慌,神情平靜地看着她,篤定說道:“至少她現在不會害我。”
牧娉婷有些驚訝於他的平靜,雙手負後說道:“哪怕她是一個掀起無邊戰火的人?”
寧凡生說道:“那是你應該擔心的事情。”
“哪怕……你殺死了她的君父?”
他殺死了她的君父?
寧凡生的心裡頓時涌起驚濤駭浪,難怪她說與他的恩怨絕無可能化解,原來是真的隔着殺父之仇麼?
寧凡生強自鎮定說道:“那是他,不是我,我和他是兩個人,我們沒有關係。”
牧娉婷嘲諷道:“一個神,下凡成爲凡人,就可以忘記過往的一切,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嗎?同樣地,一個凡人,失了記憶,曾經犯下的罪孽,就可以撇的一乾二淨嗎?”
是呀,怎麼能忘呢?怎麼忘得了?
如果他就是他。
寧凡生感到前所未有的無措。
牧娉婷說道:“你以爲她不會殺死你嗎?”
寧凡生陷入沉默之中。
“殺不殺他,那是本座的事,與你何干?”
忽然,一道聲音從殿外傳來。
雨凝隨即出現在殿中。
“是嗎?”牧娉婷看向到來的魔君,化作一道劍氣消失。
雨凝與寧凡生相視一眼,沒說什麼,便化作紫芒飄然追去。
寧凡生愣怔在原地。等他反應過來,追出殿外,卻什麼也沒看見。
兩道光芒,一前一後出現在凡間某處山崖之上。
牧娉婷站在崖畔,執劍說道:“看來魔君是非插手不可了。”
雨凝站在花樹之下說道:“以前是不想管,現在是不得不管了。”
“哦,爲何?”牧娉婷好奇說道。
雨凝說道:“因爲你讓我有些看不透了。這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牧娉婷試探性地問道:“難道不是因爲你喜歡他?”
“放肆!”
雨凝暴怒一聲,瞬間消失在原地,下一息再出現時,已是握着如山嶽般的拳頭,轟向牧娉婷的面門。
這一拳來的太猛太急。
牧娉婷避之不及,唯有橫劍以擋。
握着紫幽魔氣的拳頭與劍身相遇,砰的一聲劍鳴響徹山崖,驚起衆多飛鳥。
雨凝退身數尺,被數道劍氣糾纏。
牧娉婷則落入了羣山深處。
雨凝拂開那些劍意,瞬行來到羣山之中。
羣山之中,天光不復,一片深幽,有溪澗潺潺,很是動聽。
雨凝遲疑了片刻。
一抹劍光閃過溪面,帶起水花,沒入她的右肩。
溪水映出白裙,牧娉婷一劍斬下。
劍光疾逝,衆多古樹破裂炸開。
雨凝的身上驟然多了一道斜口,恐怖非常。
牧娉婷瞬間察覺到異樣,再斬出一劍,卻見魔君虛化爲一道殘影。
劍氣破空而去。
遠處傳來山崖斷裂的沉響。
一個有些秀氣的拳頭擦破空氣,由牧娉婷的左側猛然攻來。
又是砰的一聲!
無數古樹斷裂倒下。
溪水渾濁。
鳥獸逃遁。
一道劍氣撞破雲層,顯現出牧娉婷的身形。
紫影隨之而來。
牧聘婷拂袖之間,九把神劍圍着她的身體高速旋轉,直刺魔君而去。
紫影與九道劍氣周旋糾纏,須臾之間,從紫影之中,亦分化出九道魔氣。
玄妙的劍氣與森然的魔氣競逐。
驅散雲氣。
攪亂天機。
錚錚錚錚錚錚!
無數火花在天空各處灑落,熄滅。
兩個至強者在人間的交戰驚心而動魄,卻也短暫而急促。
牧娉婷收劍。
紫影凝一。
兩人平靜相對。
牧娉婷被猝不及防的兩拳先後震傷,脣角溢出一絲紅血。
雨凝在山中毀去了一道身外身,額頭上多了一道細微的紫痕。
她與牧娉婷的第二戰,似乎又是不分勝負。可見,此時的牧娉婷還沒有資格激起她的戰意。
“因爲一個夢幻神主,你我不顧兩族和約,在這人間大打出手,不覺得荒謬可笑嗎?”牧娉婷站在雲上說道。
“你我本就對立,打便打了,幹他何事?”雨凝凌空而立說道。
牧娉婷說道:“你守在他的身邊,究竟是爲了什麼?別忘了,這是他的劫!”
雨凝說道:“自然是爲了阻止你得到夢幻神源。”
牧娉婷被她揭穿目的,也不惱怒,微笑說道:“不錯,我確實想得到夢幻神源。不過魔君難道不想他死嗎?”
雨凝說道:“我當然想要他死,但是他必須作爲那個他去死。”
她看向人間王朝的方向說道:“這個他只是一個凡人,當然不能因爲那個他而死,尤其是死在你的手裡。”
牧娉婷平靜說道:“現在的我還殺不死他。”
雨凝說道:“或許是因爲你無法確定這個他死了,那個他會不會醒來。”
牧娉婷說道:“所以,你一定要護着他?”
雨凝說道:“我會讓這個他自然地死去。或許,當那個他醒來的時候,你可以等我們兩敗俱傷,坐收漁人之利。”
牧娉婷說道:“你君父自恃天下第一,還不是死在了他的手裡。若他醒來,舊傷盡愈,你還有贏的可能嗎?”
“那是我的事。”
雨凝說道,“至於你,要麼離開,要麼再和我打!”
牧娉婷說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離開人間,不要再出現在這個他的面前,別再讓本座看到你。否則,別怪本座將你意圖攝取夢幻神源之事告知六界仙魔。”
雨凝說道,“那九重天應該還不知道他們的神主已經失蹤了吧。本座倒是很好奇,那穹霄仙衆若是知道了你這位九天神女的野心,會是何反應?”
牧娉婷說道:“你威脅我?”
雨凝說道:“本座是在警告你。你現在最好就回你的問心宮,安心等上數月,待我與他一戰之後,再來行你的惡事。那時本座勝了也便罷了,若是不勝,留你這個後手,本座倒也欣慰。但若你再繼續挑戰本座的底線,本座不介意今天就與你在這人間分曉生死。”
牧娉婷說道:“好,我就等着魔君的消息。”
……
……
寧凡生此時正心急如焚,卻不知到哪裡去尋她。
珠簾微動,宮門瞬間合上。
雨凝回到了景陽宮。
寧凡生轉頭看到她,連忙起身,如見生命中唯一的光芒一般,緊緊抱住了她。
雨凝對這突如其來的一抱,先是驚愕,然後憤怒,剛想扇走什麼,抱住她的人卻輕輕地抽泣了起來,淚水滴落在她的右肩上。
雨凝感到一絲惘然,心也奇怪地靜了下來,軟了下來。
“哭什麼?”雨凝終是輕輕地推開了他,“本座也是你這凡人能碰的!”
她繞開了他,拿起盤裡的一個青梨咬了一口,說道:“下不爲例。”
寧凡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爲何今日這般控制不住自己?
他看着她額上的紫痕,擔心道:“你們打起來了?”
雨凝白了他一眼。
他輕輕撫着她的傷口處,淚腔柔聲道:“你沒事吧?”
雨凝被他弄得好不自在,震開了他,同時手指輕觸傷口,使之癒合、消失。
“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樣子嗎?”
聽到她的回答,他在淚光閃爍中笑了起來。
除了打嗝那次,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發自內心的笑。
他笑的無比真誠,無比開心,也無比動人。
雨凝在幽冥的時候,閒來無聊,也看過天上人間的許多話本,話本上形容那些俊俏的書生或公子時,都愛寫“他這一笑,讓天地間的花都開了”,又寫“說什麼都還小的年紀,記不清你笑過的顏色”。
她當時只覺得索然無味,沒想到今天卻真的見着了。
嗯,很真實,很難抗拒,很想擁有。
雨凝看着這個笑,一時也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似乎又不用說些什麼。
那便靜靜地欣賞吧。
可是,大煞風景的是,那笑容驀然止住了,就像一朵盛開的幽羅花忽然蔫敗了一樣,那張臉喪氣說道:“對不起。”
雨凝不悅地聽着。
寧凡生看着她說道:“關於你君父的事情。”
雨凝微微挑眉,說道:“你又不是他,爲何要說對不起?本座不接受他的道歉,自然也不接受你的。”
寧凡生說道:“今天的事也是因爲我,你才……”
雨凝打斷道:“本座是幽冥魔君,與整個天界本來就不對付,和你沒關係。”
“總之對不起,也謝謝你。”寧凡生誠摯說道。
“不客氣。”雨凝咽下一口青梨說道。
寧凡生說道:“她還會回來嗎?”
雨凝說道:“也許吧。”
寧凡生說道:“你會繼續保護我嗎?”
雨凝說道:“再提醒你一次,我不是保護你,而是監視你。”
寧凡生坐到她面前說道:“那你能不能一直待在我身邊監視我?”
是的,他很擔心,擔心她一走,他就好幾年都見不到她了。
這次,他很慶幸那位白衣女仙又來了,否則他要等多久才能見到她?
雨凝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以爲本座很閒嗎?”
說完吐了果核,便原地調息。
他默默地看着她,會心地笑了起來。
她在心魂感應中看見了他的笑,心情也不由自主地暢美起來。
這個傻包,在天上那麼囂張可惡,在人間笑起來怎麼就這般好看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