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經年累月
終於醒悟到那一天的那一刻
還沒有結束
對天空的顏色和交談的語言
雖已想不起任何細節
但那一刻卻實際存在
連接着我和世界
也不覺得它與死亡一起結束
那一刻雖說只屬於我一個人
當然也屬於世界
那一刻停留在永遠的一隅
無論它是多麼短暫的時間
那一刻都不會消失
——《那一刻》
……
……
羅魘宮中。
寧凡生被雨凝安放在寢殿榻上。
她探識之後,發現他的神源已經不在,體內一片是虛空,吸納而入的魔靈也不知所蹤。
他就像一個失去魂魄的人,只留下形體。
雨凝嘗試爲他聚集魂魄,卻倏地一口紫血噴了出來,差點昏倒過去。
她只能先用海魂珠護住他,然後靜心修復自己的魔靈。
……
……
人間。
陛下失蹤已達半月,禁衛們搜遍了整座皇宮、京都以及外三城,都沒有找回陛下。
根據兩名內侍的說法,大臣們有的猜測是那位紫衣姑娘劫走了陛下;有的猜測是人間妖魔擄走了陛下,洛陽城外的那片草原便是戰鬥的明證。
大臣們最終還是在景陽宮的奏摺裡發現了一封信和兩道遺詔。
其中一道遺詔,陛下傳位於允王寧雲深。
另外一道遺詔,是留給南宮若薇的。
那封信也是留給南宮若薇的。
……
……
天紀八年,帝因故崩,奉葬聖冠於皇陵,諡號文皇帝,廟號聖宗。
是年,太傅計無攸辭官還鄉。
皇后南宮若薇一夜成癡,自閉景陽宮不出。
允王寧雲深繼位,爲天瀚第八代皇帝,改元正始。
而他的一生,註定不會是一個快樂的皇帝。
景陽宮中。
寧雲深離開之後,南宮若薇做了一個夢。
“陛下,是你嗎?”南宮若薇聲淚俱下道,“對不起,都是若薇不好,不該逼你,你回來好嗎?”
那道白色身影說道:“我不是你的陛下,如果說我是誰,那麼在你的認知裡,我應該是一個神明。”
“神明?”南宮若薇請求道,“你能讓陛下回來嗎?”
那道身影說道:“我無法讓他回來,但是我可以賜給你長生之力,直到你找到人生的意義。”
……
……
“拜見魔尊!”
殿外傳來聲響。
雨凝知道大長老來了。
她有些無措。比如這時候她應該把這個沉睡在海魂珠之下的人放入幽冥空間,躲開大長老兇厲的神情。
但是她什麼都沒做。
她揮袖,兩顆白晶倏爾亮起。
權杖及地,發出沉響,就像大長老此刻的心情。
他看了看羽淨塵,向魔君行了個常禮,凝重說道:“陛下要救他?”
“當然。”
“哪怕他是夢幻神主?”
“他是他就行。”
大長老凜聲說道:“哪怕先帝因他而死?”
雨凝望向沉睡中的羽淨塵說道:“這件事,我跟他沒完。”
“你的老師不會同意你這樣做。”
“我抱着他進來的。”
“妖族和鬼族呢,陛下也不在意?”
“他們還沒有反對我的資格。”
大長老沉默片刻,說道:“救了他,然後呢?”
雨凝說道:“這裡是幽冥,我的領地,只要他醒了,你們隨時可以來問罪。”
問罪誰?他,還是她?
雨凝並不在意。
大長老嘆道:“陛下執意如此,臣等無力阻攔。”
雨凝轉移話題說道:“我想救他,可是我的紫幽魔氣無法進入他的神體。”
大長老上前,伸出手掌從羽淨塵的頭頂隔空劃過,瞭然說道:“他神源盡散,若想救他,必須重聚神源,可問題是,到哪裡去找夢幻神源?”
雨凝忽然取出一個銀光瓶打開,裡面正是從海魂珠中抽離出來的夢幻神源。
“只是一縷氣息,於事無補。陛下還是專心應對仙界來犯吧。”
大長老拂袖離去。
想來元老殿再不會多事,只是她與大長老之間,已生罅隙。
……
……
天界,十萬仙兵聚集於天御山,數十艘天艦在濃雲中若影若現,殺機凜然。
天帝陛下昭告六界仙靈,幽冥魔君再毀和約,屠戮東海並謀害神主,罪行滔天,遂伐誅之。
紫竹林一役,天御山受到嚴重波及,窮奇覺醒脫困,殘殺天兵數萬。
冥河彼岸,十萬魔士集結,再加上金猊、鑿齒、朱厭等上古魔獸,幽冥在仙魔大戰中並未落於下風。
大戰持續百年,兩方死傷無數。
魔族,十七位魔將僅餘其四,魔士傷亡無數,除四大魔獸外,衆多魔獸殞身。
天界,三海龍族折兵數萬,百位上仙戰死,穹蒼巨龍隕落過百,麒麟、朱雀重傷。
天御山再次成爲無數仙魔的葬身之地,屍骸遍野,煞氣滔天。
百年之間,流火不歇,護魔幡不撤。
最終,天界眼看難以取勝,於是罷兵。
大長老和二長老現身片刻,不作反攻,止戈以修養生息。
只是零星的戰鬥仍發生在六界各處,仙族四處追殺散落在外的幽冥中人。
兩位長老並未去羅魘宮,自然也沒有問罪於陛下,將一切事宜交給浮休之後,便回了元老殿。
……
……
雨凝在羅魘宮守了羽淨塵一百年。
一百年前,她抱着嘗試的心態,朝他心口注入一縷魔氣。
一開始,他的周身泛出點點光華,將她的魔靈完全阻隔。
然後,那些光華漸漸流動,竟聚集於他的胸口,然後凹陷下去,形成一道缺口。
——他接受了她的魔靈。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運轉魔靈,昇華至最純粹的狀態,一齊貫入他的身體。
如此,便是一百年。
百年來,她未曾踏出這獻靈大陣半步。
那些子民死去,她沒有管。
無數天火焚燒家園,她沒有管。
幽冥生出許多怨憤,她也沒有管。
她只想守着他,哪怕時光虛冷,寂寞空回。
……
……
天族退兵之後,浮休用了很長的時間,纔將魔族中的異亂鎮壓下去。
百年大戰,魔君陛下始終不出羅魘宮,哪怕再忠心的子民,也會失望,繼而動搖,生出叛逆之心。
魔君不出,沒有人可以號令鬼族和妖族。由於魔族將士的強壓,鬼王和妖皇才迫不得已派出了三萬妖鬼聯軍。那三萬妖鬼,與其說是聯軍,不如說淨是些老弱病殘,很快便倒在了箭雨與天火之中。三萬妖鬼湮滅之後,森羅殿和萬妖城再未伸援。鬼王和妖皇的意志非常堅定,魔君不出,他們便不會動。
事情果如他們所料,幽冥內部分崩離析,有的逃走,有的龜縮,有的在羅魘宮前死諫,便是浮休和墨瞳,也難以阻攔。
……
……
月色悽迷,怨靈遊蕩。
一片血雲緩緩飄過冥河,瞞過了那位擺渡人的眼睛。
大戰之後的幽冥,實力減去三層,守衛也不如過往那般森嚴。
那片血雲經過冥河以後,便詭異地消失了。
一道黑氣無聲殺死兩個守衛,來到羅魘宮前,化作人形,全身籠罩在黑影之中。
在兩個守衛死去的剎那,雨凝終於走出了獻靈大陣。
“今晚的月色真美!”那道黑影望向殿中說道。
“幽冥的月色向來很美。”雨凝閃現在黑影身前,神色略顯疲憊,卻依然霸道強勢。
“他果然還在。”那道黑影輕蔑說道,“把他交給我,我可以暫時放過幽冥。”
雨凝說道:“當日不備,纔會落入你的圈套。如今在本座的領地,你以爲你還有機會?”
那道黑影說道:“你魔氣衰竭,如何會是我的對手?”
雨凝說道:“但是你不該選擇此刻來。”
話音甫落,那輪亙古不變的月亮便從天上來到了她的眼睛裡。
那道黑影察覺到異樣,疾散。
月華如練,飄過殿前,落在雨凝的身上。
暗紫色的廣袖下露出尖銳一角。
兩滴黑血無聲滴落。
她看着夜空,雙手自然負後,略感快慰。
“不過一道念識,也敢來挑釁本座,真是不知死活!”
雨凝掠至冥河之上,拂袖驅散了那些怨靈。
濃雲再聚,碧光再起,天機盡碎,破開的裂縫也再次彌合。
雨凝落在小船上,神情漠然地看着彼岸人。
“這些年你很清靜?”
雨凝硬着臉色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彼岸人沒有擡頭看她,說道:“你不也一樣。”
雨凝說道:“你知道我在做什麼。”
彼岸人說道:“正因爲知道你在做什麼,所以我纔沒有管。”
雨凝說道:“就像當年一樣?”
彼岸人說道:“不一樣。這一次你的做法雖然有些不智,但在我想來,卻是極對的。至於原因,我也說不上來。”
雨凝冰冷說道:“魔族死了很多人。”
彼岸人應聲說道:“天界也死了很多人。”
雨凝厲色說道:“你到底是哪一邊的?”
彼岸人沉穩說道:“生命並無不同。”
雨凝提醒道:“你是魔族。”
彼岸人解釋道:“俱是生靈。”
雨凝話鋒一轉,說道:“我救不了他。”
彼岸人樂觀說道:“夢幻是黑暗與光明之上的力量,他是夢幻神主,時候到了,自然會醒來。”
雨凝肅穆說道:“我以爲你會阻止我?”
彼岸人平靜說道:“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況且,我對他的觀感還不錯。”
雨凝說道:“這麼說,你見過他?”
彼岸人說道:“僅僅見過一面,不如你那般喜歡。”
雨凝說道:“你又知道?”
彼岸人說道:“你以魔君之姿出現在尚是凡人的他的眼前,惹他傾慕,自然亂了他的命理。”
雨凝挑眉說道:“亂了命理?”
彼岸人溫和說道:“他是六界真神,不在天道輪迴之中,如今被你亂了命理,當然需要你去化解這場情緣。”
雨凝問道:“你怎知這是情緣而不是仇怨?”
彼岸人說道:“因爲這情緣在他,也在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