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扶蘇的尊貴位置無人能及,但爲了做出表率,他也不會在城內彈琴,而是選擇這處空曠之地。
兩人在小亭中相對而坐,扶蘇這才取出古琴,小心地放在石桌之上,王連看見,這柄古琴做工非常精緻,前端雕刻着三朵相連的雲紋。
客氣地推讓幾次後,扶蘇微微一笑,纖長的手指撥動了琴絃。
在吳國的時候,王連覺得公主姬玉琴藝不凡,併爲之陶醉,心生愛慕。但是,姬玉的琴藝跟扶蘇相比,簡直就是小學生和博士生,差了不知道多少個層次。
有風吹過山林,捲起落葉繽紛,繼而春光明媚,小溪流水潺潺,彙集成浪花翻滾的大河,一路奔騰着朝向大海。又有芳草吐綠,野花盛開,鳥鳴啾啾,犁鏵破土,似乎還能聽到農夫大豐收的歡笑聲。
扶蘇堪稱古琴大師,一曲之中,蘊含着無數種變化,模擬出各種聲音,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
聽着琴聲,王連精神恍惚,彷彿進入了另一方世界,那裡與世無爭,萬物生長,喧囂中寧靜着,苦悶中卻有掙扎,哪怕是陰霾低沉,也有重見天日的希望。
終於,琴聲停止了,王連忍不住鼓掌,大讚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又能幾回聞!”
“兄弟過讚了,扶蘇只是彈奏出心中之曲而已。”扶蘇擺手道。
“可有人傳授給兄長琴藝?”王連感興趣地問道。
“並無,宮中有部《樂經》,常去偷偷翻看,呵呵,倒也沒被父皇發現。”扶蘇笑道。
都說四書五經,其實有六經,正包括那部《樂經》。據說,這部集音樂之大成的曠世經典,卻被秦始皇焚書坑儒中付之一炬,再無流傳。
王連忍住沒讓扶蘇找這本書給自己看,這在當時無疑是禁書,非但不可外傳,只怕看上一眼都要被判刑,死得很慘。
“該讓我聽聞妙音了。”扶蘇笑道。
王連點頭,拿起鳳鳴笛,嘗試了幾次後,找準了音階,也開始吹奏起來,他當然不敢指望跟扶蘇相比,只是不想掃了太子殿下的雅興。
鳳鳴笛,聲音尤其另類,迴音繞樑,給人一種合奏之感,後來王連才發現,笛子尾端還有一些細孔,也可以發音,是一種了不起的創新。
“音律甚美,不知曲從何來?”扶蘇饒有興致地問。
“有詞的,我唱給你聽。”王連放下笛子,激情地唱道:“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宵……”
扶蘇聽到入迷,微微閉目,手指撥動琴絃,竟然跟着旋律彈奏起來,絲毫不亂,口中也隨着高唱:“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一襟晚照……”
天空不知何時陰了下來,飄落下細細的冬雨,王連和扶蘇就在小亭之內,吹笛撫琴,豪情滿懷,笑聲飄向遙遠的天際。
“古有伯牙子期,今有王祿扶蘇,都言高山流水,卻是知音難覓。”扶蘇由衷地發出感嘆。
扶蘇是個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俊朗飄逸,儒雅多才,王連甚至覺得,如果自己是名女子,也會毫不猶豫地愛上他。
“兄長言過了,我的音樂水平,實在有限。”王連道。
“恕我直言,爾師爲老子一說,子虛烏有,父皇卻信了。”扶蘇淡淡地說道。
王連一愣,沒想到這件事兒早就被扶蘇給看穿了,見他也沒有惡意,於是坦誠地說道:“請原諒,我這麼說,只希望能夠促成靈渠的修建。”
“我知你爲人正直,靈渠工程中從未貪圖一兩,反而日夜操勞,官員中並不多見。”扶蘇讚道。
“其實,我也沒想做官,想回山林修行,可惜陛下不允許。”王連道。
“靈渠之難,如上青天,兄弟智慧不凡,之前看過哪些書?”扶蘇問道。
“我最喜歡的是易經,還有風水學等。”
“既然知易,可否爲我推算一下,以後又如何?”扶蘇來了些興致。
扶蘇的結局,歷史上早就寫好了,四年之後,自殺在上郡,深得《樂經》精髓的扶蘇,用忠孝之碧血掩埋了自身。
王連很是糾結,到底要不要點破,良久也沒說話。
唉,扶蘇長長嘆息,搖頭道:“兄弟不說,我亦知也,終有一日,我必死在父皇之手。”
扶蘇敬仰父親秦始皇,無需懷疑,政見上卻不相同,甚至發生多次言語衝突。秦始皇戎馬一生,又受到李斯等人影響,治理國家採用的是高壓苛政,而扶蘇向來主張仁政,以愛民爲本,崇尚無爲而治,希望採用懷柔政策。
扶蘇儀表堂堂,聰慧過人,但秦始皇總覺得他做事優柔寡斷,擔心自己死後,扶蘇管理不好江山,有時也會刻意栽培其他兒子。
孰是孰非,不好評論,各有各的道理,六國新滅,殘餘勢力還在,秦始皇憂心這些人反撲,所以,不惜一切代價,只爲保住天下一統的局面。
“兄長,無論誰讓你死,也不要死。尋一處天高地遠,撫琴聽風,也是快活。”王連還是沒忍住,暗示道。
扶蘇一怔,這話裡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的下場不會太好,幽幽道:“若是父皇讓我死,豈能不死?”
“除非他親口告訴你!我想,不會有那一天的,虎毒不食子。”王連一語雙關,能否聽懂,就要靠扶蘇自身的造化了。
“江山,權位,尚不及這一隅。”
雨過天晴,扶蘇包好古琴,跟王連一道,回到馬車上,兩人重返咸陽城,各自回府。
王連本不想跟扶蘇走得太近,如今還是關係密切,這讓他很有危機感,接下來的幾天裡,他一直在城內閒逛,希望能找到一棵能讓他穿越離開的大樹。
然而,咸陽城的人口實在太密集了,除了人就是樓房,別說大樹,就連小樹也很少,綠化面積嚴重不足。
王連打定主意去城外,理由也想好了,去查看阿房宮的建設情況,正好也負責這方面的工作。
剛回到府宅,頭頂的牌匾卻讓他着實嚇了一跳,赫然就是祿王府。
書法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看起來很熟悉,應該是趙高所寫,而進入院子後,趙高正揹着手站在裡面,手裡拿着一卷聖旨,看到他便笑了,隨後展開宣讀。
“王祿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