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斯里伯格將軍,有勞您了,」聖瓦爾尼與閃特接壤,兩國的軍界人物相互間倒是頗爲熟識,「李維將軍呢?」

對於匈比利來說,敗給名震天下的李維,自己倒也心服口服,何況對方使的還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方法。所以莆一上船,他僅敷衍着斯里伯格,眼睛卻不由得向他身後的船艙裡望去。心裡也不免在想,這個李維,名氣大,架子也不小。

「匈比利將軍,我們入內詳談好嗎?」斯里伯格似乎看穿了匈比利的想法,他不以爲仵,擺手邀請道。

派人上船收繳降軍兵器,接管匈比利的艦隊後,斯里伯格下令全軍返航。隨後,他領着匈比利走進旗艦的指揮艙。

艙內空無一人。勤務兵送來美酒和茶果後,掩門離去,只剩下斯里伯格與匈比利兩人議事。

「匈比利將軍,既然您已經是自己人了,我自然沒有什麼可以隱瞞的。」兩人入座後,斯里伯格給匈比利和自己都斟上一杯閃特土產的麥酒,「李維將軍昨晚已經在納蘭城登陸,這會兒正在趕往牧野城的途中。如今猛虎自治領的奔流河北段防線,暫時由我負責。」

匈比利默然點頭。狄龍和李維兩人達成了交易,麥戈文家族與不裡埃也相繼反水,不只是魯道夫,所拉密公國同樣也無法倖免。反虎聯盟辛辛苦苦構築的西線包圍網,被兩位名將動動嘴皮就輕鬆撕裂。沒有人會想到,形勢變化如此劇烈,現今的猛虎自治領西線國境,不僅攻守之勢完全逆轉,而且原來處於進攻一方的聖瓦爾尼和所拉密公國,將完全崩潰,被狄龍和李維連根拔掉。

「根據我們猛虎軍團的軍規,對於率部投誠的義士,有兩條道路可供選擇。您可以選擇退役修養,無論是在我國還是返回家鄉,或者去其它任何國家,我們都隨您所願,除了路上的盤纏外,我國財政署還將按軍職大小每月按規定標準給付生活金。當然,您也可以選擇爲我軍服役,您的舊部仍歸您自己管轄,所有薪酬待遇與我軍相同。現今李維將軍帶領主力大軍遠征所拉密,我這段防線的水軍正缺乏良將統馭,匈比利將軍如若有意,可就得委屈您協助我管理他們嘍。」

匈比利心中暗歎,這一次總算沒有做錯選擇。猛虎軍團制度縝密,法度森嚴,幹什麼事都有規矩可循。此外,不分國家、民族延攬人才的胸襟,充實的國庫,也令他們有足夠的吸引力廣納賢俊,瓦解敵軍鬥志。

「我正當壯年,自然不甘心就此休閒,混日子度過餘生。況且故鄉已經無法返回,能爲猛虎自治領服務,與閣下共事,我當然是非常樂意的。」匈比利緩緩開口道,「不過,我還有兩件事,懇請將軍閣下批准。」

「自己人就不必那麼客氣了,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凡事都好商量嘛。」

「屬下的妻兒都在首都奧利維拉,既然我現在參加了猛虎軍團,希望能把他們接來猛虎自治領團聚。」

「這事沒有問題,」斯里伯格笑道,「我們與狄龍好歹也算盟友,他應該不會爲難的。你放心,倘若狄龍因懷恨阻撓此事,我將請李維將軍甚至丹西領主出面替你討回公道。」

「將軍厚愛,匈比利感激不盡。」匈比利猶豫着,「屬下還有一事,只怕 ……」

「哎,匈比利將軍,有事但說無妨,不必吞吞吐吐,不好意思。入了猛虎軍團,大家就是託付生死的兄弟了。咱們弟兄之間,有什麼事不能商量呢?」

在斯里伯格的鼓勵下,匈比利開口道:「我想修書一封,飛鴿傳至魯道夫,跟他說明這裡的情況和我作出的選擇。唉,」匈比利嘆了口氣,「雖然魯道夫將軍年輕氣盛,也有些剛愎自用,但對待屬下倒是非常照顧,也曾在戰場上救我一命。如今,他身處陷阱猶不自知,而我駐守後方未能完成使命,有負他的囑託,也是造成他面臨絕境的重要原因。送完此信,我與他再無糾葛,從此也能安心服侍新主。」

「這樣啊,此事恐怕相當棘手,」斯里伯格不由得搔搔頭,神情相當猶疑,「狄龍現在是我們的盟友,而魯道夫卻與我軍處於交戰狀態,他的迅速敗亡,對於我國邊境的早日安定也是必要的。倘若爲狄龍得知,在外交上也可能會讓我國面臨不少的麻煩。」

「當然,我個人對於狡猾奸詐的狄龍沒有任何好感。魯道夫已經全面被圍,你現在再送信去,估計也改變不了戰爭的最後結局,只能叫狄龍多受些損失,我倒也是樂觀其成。不過呢,此事涉及到了非常敏感的外交問題。目前我國除了丹西領主外,只有安多里爾軍師、李維將軍和席爾瓦獨裁官得到授權,可全權代理軍政外交事宜。倘若向我請示,我只能告訴你,此事已經超越了我的權限範圍,我不能批准。」

看着匈比利失望的樣子,斯里伯格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咧嘴笑道:「對了,你現在尚未正式加入猛虎軍團,軍規上也沒有剝奪降將通信權的條款,所以閣下給任何人寫信,寫什麼內容,我無權過問,也不想過問。趁着舉行正式的入軍典禮之前,你有什麼事,趕快去做,我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知道。」斯里伯格狡黠地眨眨眼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好醉人的酒啊,把我都醉胡塗了。剛纔你說的什麼來着?怎麼我全都忘掉了呢?」

「多謝將軍!」匈比利自然會意,起身莊重地敬禮。

「有什麼未了之事就趕快去做吧。」斯里伯格擺着手道。

匈比利應聲離去,未到門邊,又被斯里伯格叫住。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所拉密公國完蛋後,麥戈文家族的族長麥特爾將繼任大公之位,而我國將獲得納蘭城和吉流貝城的領地。丹西領主和李維將軍正在尋找合適的人鎮守此處要地。由於你對那裡情況非常熟悉,所以我會向他們推薦你出任這一要職。」斯里伯格望着匈比利,「匈比利將軍,在我們猛虎軍團裡,只要有本事,有功績,出人頭地的機會比比皆是。」

「是,屬下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斯里伯格點點頭,將大杯的麥酒倒入口中。此時他的心情異常暢快,不僅毫無損失地取得了水戰的勝利,收編了十幾艘戰船和數千兵力,而且通過情感和利誘兩條鞭子,馴服了一位能幹的聖瓦爾尼水將,找到了一個忠心替自己賣命的手下。

除了賣給匈比利一個人情外,斯里伯格也很樂意讓狄龍吃點苦頭。丹西的這個盟友,是一個曾沾滿閃特官兵鮮血的聖瓦爾尼英雄,猛虎軍團的閃特籍軍官中鮮有人對他抱有好感。

不過,在猛虎軍團裡也並不全是由閃特人做官。那些人中,爲狄龍的英雄氣概、個人魅力所折服者,也不乏其人。受託協助狄龍作戰的孔狄就是其中的一位。

大陸歷995年5月12日,魯道夫收整了前鋒潰兵後,帶領近六萬精銳部隊抵達了黃蓮城!

「狄龍將軍,我們真的要出城與魯道夫決戰嗎?」當魯道夫的軍隊在黃蓮城外整隊駐營,進行攻城的備戰工作時,城頭上陪着狄龍觀看敵情的雅辛斯克有些疑惑地問道。

確實,狄龍手裡的全部兵力僅有三萬多人,且其中至少有兩萬是雜牌部隊。相反,魯道夫方面的人馬有六萬左右,且都是聖瓦爾尼的精銳部隊,訓練有素,戰鬥經驗豐富。雖然他的前鋒前日敗北,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軍隊的士氣,但野戰交鋒,魯道夫的贏面卻是極大。

如果狄龍死守黃蓮城就不一樣了。城池攻防戰中,除了兵力的多寡、戰力的差別外,城防的堅固程度也是一個極重要的因素,有時甚至是決定性的因素。黃蓮城的城牆到底可以折算爲多少士兵,恐怕每秒億次的計算機也算不出個答案來。

作爲極機密的內幕交易,狄龍當然沒有把與麥戈文家族達成的協議告訴雅辛斯克等人。

麥特爾的四萬部隊正飛速趕來,明天正午可以抵達黃蓮城。尼古拉率領的十萬不裡埃軍隊也開始撤離古渡口,不過他們並沒有立刻返國,反而開始如蝗蟲般橫掃聖瓦爾尼南部,搶劫擄掠。對於昆達給尼古拉出的這個餿主意,狄龍是恨的牙根發癢,不過在目前的戰局下,這支龐大的異國軍隊卻也在客觀上截斷了魯道夫南逃的歸路。

整張大網已經佈下,只有網中的魯道夫自己卻不曾察覺。如今,狄龍要給這個仍在夢中的小子,再喂上一顆迷藥。

「明天正午,我要跟魯道夫有個了斷!」狄龍的話語的自信不容置疑。

儘管疑慮並未消除,但雅辛斯克等人卻對自己這位無敵統帥充滿了信心。數不清的勝利,已經樹立了狄龍在聖瓦爾尼軍中的絕對權威。

博格騰將一張鐵製硬弓遞給狄龍。狄龍輕挽弓身,端身如干,直臂如枝,數百公斤力量才能拉開的鐵弓瞬即引滿。

矢若流星,帶着戰書的飛箭竟然將千米外魯道夫軍隊的戰旗折斷!

此時魯道夫正在臨時搭建的帥帳裡跟芬萊等手下將領人討論攻城事宜。

「將軍,我軍一定要攻城嗎?如今狄龍抵達,城內軍隊有三四萬人,恐怕損失會相當驚人。」芬萊有些憂慮地說道,前日一戰,他尚有些餘悸。

「攻城雖然有損傷,但是這也不得已,」魯道夫望着城防圖,「所幸狄龍就在城內,只須消滅他,其它叛賊自然土崩瓦解。損傷再大,我們也須打。」

「大將軍閣下,」步兵將領濟瑞說道,「我們可不可以不硬攻,派人從水上直接取首都呢?如今狄龍親自將能動用的兵力都帶過來了,奧利維拉定然非常空虛。」

「不可,匈比利的水師另有用處。」魯道夫立刻否決了這個提案,「狄龍這個人我非常清楚,打仗素來喜歡用奇兵取勝,而他之所以能屢屢得逞,正在於別人耍小聰明,從而給了他可趁之機,成就了他以弱勝強的名聲。所以這次討伐逆賊,我一直堅持軌規矩矩的正兵作戰,不給狄龍以可趁之機,充分發揮我軍在實力上的優勢。」

「仔細想想,首戰失利其實主要也是我的責任。倘若不去奇襲黃蓮城,讓芬萊的騎隊跟隨大部隊一起行動,狄龍和孔狄就找不到空子可鑽,我們也不會憑空損失萬餘戰士。」大戰在即,魯道夫也主動緩和與芬萊的關係,他把將軍徽標遞還芬萊,「前日戰事我已經查清楚了,確是因爲猛虎軍團的助紂爲虐。他們會有報應的。芬萊,你的將軍職務,今天正式恢復。」

「大將軍 ……」

「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現在要考慮的,只有明天的攻城戰。」魯道夫揮手止芬萊的話,「濟瑞,偵察騎隊探察到什麼沒有?」

「我軍周圍地區尚未發現有敵軍的蹤跡。」

「恩,碰上狄龍,凡事還是小心點好。明天全力攻城,但仍要留下一萬人駐守營地,防止來自背後的冷箭。」

「報告!敵軍射來書信!」

魯道夫等人正自議論的時候,一名親兵擎着一面旗杆斷裂的戰旗和狄龍送來的戰書跑了進來。

魯道夫不動聲色地將戰書讀完一遍,將其遞給其它人傳閱:「狄龍約我軍明天正午出城決戰。」

「哦,這豈不是正中我軍下懷?」濟瑞臉上一動。

「濟瑞,你寫封回信,告訴他,正午時分,我軍一定恭候。」魯道夫抓起軍旗,一聲冷笑,「狄龍,今天你折了我的戰旗,明天我要讓它裹上你的屍體!」

夜晚很快降臨。

雨夜,顛簸的車廂裡,丹西久久無法入眠。尤其是剛纔夢見了愛琳、蘭妮和美芙洛娃三位嬌妻時,更令他睡意全消。

這也是即將面對遊牧民族大軍時會遇到的難題,久徵的戰士總會想家,丹西恨恨地想道。媽的,戈勃特怎麼就不會有這問題,上帝對蠻族未免也太偏心了點。

惱火的丹西忘了,蠻族可不信上帝。

「我等會再睡,」當霍夫曼過來給他蓋上厚被子時,丹西笑道,「我自己來吧,時候也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不,」霍夫曼搖搖頭,「等您睡了我才能休息,這是我的職責。」

「變通一點,別那麼固執,」丹西說道,「我的身體,我自己會照料好的。」

「不,」霍夫曼還是搖頭,「貝葉先生說了,您的身體已經不屬於您自己了,那是國家財產。」

「貝葉那個猴精 ……」丹西苦笑起來。本想一個靜靜地治療思家症,如今卻沒的辦法。

君王是一個看起來很美的職業,但實際上也是極度缺乏自由的職業,對於丹西這樣的開國立疆的人而言,更是如此。權力越來越大,就意味着自由越來越小。不僅如此,這也是一個沒有退出機制的職業,一旦選擇了這條道路,就必須走到底,直到自己壯烈倒下或者長眠不起,才能得到解脫。

這場病痛讓丹西思考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他很清楚,隨着猛虎自治領的發展,一個新的官僚層正在產生,每一天,這個階層的力量都在以緩慢的無法察覺的速度增長。雖然很慢,但這個速度從來都是正向地發展着,日積月累,忽一日回首,他已經相當強大了。正如編織繩索,即令每天只加上一道絲,不易覺察間,已經變成了一條堅固粗大的繩纜。有時甚至會結實到,自己也無法掙脫他的束縛。

對於他們而言,一旦自己戰敗,就意味着他們中絕大多數人,不是死亡,就是貶爲奴隸。休慼與共,既造就了同心共德,利可斷金的奇蹟,也使得自己也必須遵守某種心照不宣的行爲範式。對於丹西而言,這種情況,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哀。

「我不睡,你也不睡,那我們就聊聊天吧,」還好,樂觀的丹西總能找到點事做,「明天咱們什麼時候能到達固原堡呢?」

「照這速度,大概後天可以到。」丹西聊天算是選錯了對象,霍夫曼話一向不怎麼多。

「知道我爲什麼這麼着急趕路嗎?」

霍夫曼搖頭。

「因爲我想回去看看老婆孩子。」

霍夫曼點頭。

此時丹西才後悔找錯了人,要是換上由謝夫、格雷厄姆等老油子,大家早象滾水那樣談開了。

「你想家了嗎?」話一出口,丹西就有些後悔。吳平等人所篩選的這批死士,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戰亂的時代,這樣的孩子倒是不難找到。

果然,霍夫曼似乎回憶着什麼,又緩緩搖頭。

「那就趕緊成個家,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丹西賭氣似的說道。

當老大也有好的一面。控制不了自己的生活,但卻可以干涉他人的生活,尤其是針對某個具體的人的時候。

出乎意料,這回霍夫曼很興奮地點頭:「好啊!」

丹西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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