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鷹斯大哥啊!”季爾登邊嚼羊腿邊含糊着搭話:“來,一塊喝酒。”
石棺內,丹西撫着胸口慢慢坐倒,偷偷地連舒幾口氣。
“季爾登老弟,你說這個丹西會跑到哪裡去呢?草原這麼大,咱們上哪去找啊?!”
“誰知道他躲在哪裡,總不會學了遁地術,躲到了地底下去吧!”季爾登笑着猛拍幾下身旁的岩石,又把石棺裡的丹西嚇得不輕:“不過只要他敢在地面上現身,咱們的禿鷲隊總能把他找出來的。”
“也是這麼個理。”鷹斯點頭道:“可這小子比狐狸還狡猾。萬一他不回家,一直向北跑,混進牧民中去了呢?”
“那不更好,丹西自願當個小牧民混一輩子,咱們也不難爲他,佔了他的花花江山就是了。”
兩人一陣狂笑。
“對了,老弟,”笑飲一會之後,鷹斯試探着開口道:“你覺得這仗打得有意思嗎?”
“打仗嘛!對我這個粗人來說,總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可是你不覺得這仗打得有些過於窩囊了嗎?這些天來一直跟猛虎軍團在破爛岡一帶僵持對峙,每天都是例行的、沒完沒了的巡邏、搜索和偵查。總也見不到戰神的面,各族勇士們只好自己去找酒神約會,取點樂子。”鷹斯似乎漫不經心地瞟了瞟季爾登的表情:“說句心裡話,要不是這次大汗派我出來追捕丹西,我可真要憋壞了。”
“記得那句古話嗎?任何東西跟耐心打賭,要把寶押在耐心的一邊。”平時大大咧咧的季爾登,此刻也小心地留意自己的措辭:“放心吧!鷹斯老哥,最後的勝利肯定屬於我們。”
“季爾登老弟,都是過命的交情,咱哥倆就別打什麼啞謎了吧!”鷹斯咕咚咕咚地連灌幾口奶酒:“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經歷了上一場大戰之後,各族首領和戰士對於能否取得勝利都開始抱持懷疑的態度,唯獨大汗和你們沃薩族將領自信滿滿。按理說,上次會戰,你們的損失最大呀!”
“哦,這話怎麼說?爲什麼大家對勝利沒有信心了呢?”
“就說這局勢吧!惡虎攔路,咱們的雄鷹可汗好像也沒啥子招。敵軍在破爛岡一蹲,堅不出戰。咱們啃是啃不動,圍又圍不住,進攻也進攻不得,只能跟他這麼幹耗着。乾脆繞過他們去進攻固原堡吧!敵軍肯定會掉過頭來,前後夾擊我軍,更是使不得。”
“大汗不是早就跟大夥交過底嗎?咱們勝利的籌碼是押在敵軍的後勤……”
“嗨,季爾登老弟,你這話就生分了。假如一切如願,大汗的計畫,自然不失爲一個損失最小的英明戰略。不過,咱們都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的人了,風風雨雨也見識了不少。丹西和手下那幫謀臣戰將,也不是吃素的主。”
鷹斯緩聲續道:“咱們想在敵方的後勤補給線上做文章,拖垮對手,靜候其內部崩潰,然後不戰而勝。不過,丹西這一次可是有一支龐大的後勤隊隨行,帶來了多達半年的糧草。半年時間,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事,誰拖垮誰也很難說呢!比方說,萬一中央郡戰場上,席爾瓦很快打贏,敵人穩定局勢後,又組織一支二三十萬人的大軍殺過來援助。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誰又敢打包票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假如沒有其他備用方案,僅憑一個拖字,恐怕大汗和你們也不會如此穩坐釣魚臺吧?”
丹西心裡咯登一下,他豎起耳朵,小心翼翼地貼在岩石內壁,不敢漏過任何一句話。
“哦,那你看,我們有什麼快速打破僵局的辦法嗎?”
“正因爲哥哥我想不出來,所以才特地來跟老弟談心嘛!”
“鷹斯老哥,你這麼猜測,不免就有些牽強了點吧!好歹咱們草原各族聯軍是一鍋吃飯,同場殺敵的戰友,又面臨着猛虎軍團這個共同的大敵,怎麼可能不一條心對外呢?再說了,你老哥是誰?格立西與沃薩有多年同甘共苦的傳統友誼,大汗親口說過,貴我兩族之間不存在任何秘密,難道有什麼東西我們還會有瞞着老哥你嗎?唉,老哥,想那麼多幹嘛?戰爭的勝敗,由戰神去操心吧!”季爾登明顯在轉移着話題:“來,喝酒!弟弟我敬你,先乾爲敬!”
說罷,“咕咚咕咚”幾聲,季爾登面不改色,一口氣將一袋奶酒灌下肚去。
鷹斯訕訕不已,可又沒辦法,只好跟着喝酒,邊喝邊偷窺季爾登的臉色,偶爾旁敲側擊幾句。
其實,石棺裡的丹西,比他還着急。這兩人的談話,欲言又止,還來回地賣關子,搞得丹西百爪撓心,急如火焚,恨不得跳出來掐住季爾登的脖子,逼他把話說明白。
可惜,季爾登自此絕口不提此事,只是裝傻,還一個勁地勸酒。比起酒量,鷹斯可遠沒有沃薩第一勇士的海量,幾個來回就開始胡話滿嘴了。
季爾登揹着被灌翻了的鷹斯漸行漸遠,石棺內的丹西卻端坐不動,一股透入骨髓的寒意在心中涌起,他連扳動巖塊,逃出石棺的興趣都欠奉。
鷹斯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戈勃特任何時候都不可小視,他在本次出征之前,就已經苦心準備了數年時間,定然擬製了多套備用計畫,對於將遇到的困難也必定做了充分的估計。
從他們的談話,似乎蠻族聯軍真有一套速勝之法,而且沃薩本族核心高層對此還信心十足。
雖然,也有可能戈勃特僅是爲穩定軍心搞出的神神鬼鬼的招數,但面臨着如此重要的戰爭形勢、動輒亡國的緊要關頭,丹西不可能不小心在意,將一切潛在風險詳加考慮。
問題是,自己和貝葉制定的制蠻方略,經過了多次檢討、推演和論證,基本上無懈可擊。那麼,是否仍存在漏洞,這個漏洞又到底會出在哪裡呢?
封閉隔絕的環境有助於精心沉思,丹西盤腿坐在石棺裡,如老僧般入定不動,大腦卻在飛速運轉着……
“你叫密爾頓,”美芙洛娃輕聲問道:“這個名字對嗎?”
“是的,夫人。”
“來過巨木堡嗎?”
“沒有。不過剛纔席爾瓦先生說,我可以在這裡玩幾天。”
“我可以帶你去,城裡所有好玩的地方我都知道。”
“是嗎?夫人,太謝謝了!”
密爾頓臉露興奮之色,美芙洛娃像大姐姐般的照顧和晚宴家庭般的氣氛,令他剛纔的侷促一掃而光,說話也放得開了。
“對了,夫人,我能問個問題嗎?”
“說吧!只要我知道。”
“丹西領主長什麼樣子?是不是跟巴維爾軍團長說的那樣,像一頭站着的老虎?”
“哦,不,”美芙洛娃也被逗笑了:“他呀!中等身材、黑頭髮、黑眼睛,總之,跟普通人一個樣。”
“呃,這樣啊!”密爾頓不由有些失望:“領主大人在巨木堡嗎?”
“不,他不在巨木堡。”
“那他在哪裡呢?”
“他在遙遠的北方,”美芙洛娃有些傷感地嘆口氣,摸摸密爾頓的小腦袋:“他正跟兇殘的野蠻人交戰。”
“喔!”密爾頓的興致又被勾起來了,眼中滿是神往:“他打勝了嗎?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不知道。”美芙洛娃緩緩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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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他了嗎?”
“嗯,”美芙洛娃的俏臉上飛起一片紅暈:“沒有。”
“可是、可是,夫人,按照剛纔獨裁官大人教我的方法,”密爾頓歪着頭,認真地看着美芙洛娃:“你好像在說謊呢!”
所謂童言無忌,美芙洛娃的臉更紅了。
其他的人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儘量憋着,表情反而顯得古怪不已。
“咳!咳!”席爾瓦咳嗽兩聲:“密爾頓軍士,你怎麼就忘了?我不是說過嗎,我教你的方法只能用來對付敵人,你怎麼能用來對待朋友呢?”
“呵呵,密爾頓勇士,”奈絲麗也盡力轉移話題,幫自己的姐妹掩飾尷尬,只是臉上那開心的笑容怎麼也無法抹去:“你上過戰場嗎?”
“噢,我上過戰場。”小孩子對這個問題顯然有些沮喪了:“可惜只能躲在馬車裡偷看。”
“爲什麼呢?”梅薩也笑呵呵地逗弄小孩,讓自己幾乎無法忍住的笑容綻放開來:“你害怕了嗎?”
“不,我纔不怕呢!是巴維爾將軍不讓我去。他說,等我長到這麼高的時候,”密爾頓嘟起小嘴,伸手做個誇張的手勢:“才能上陣殺敵。”
衆人都笑起來。憋了這麼久,這一次笑得尤其酣暢。
“啪!”
丹西又扳斷一塊巖板。終於,一縷月光透過細如黃豆的小洞,射入黑洞洞的石棺之中。
長久處在黑暗中的雙眼努力地適應光線變化,丹西眯起眼朝洞外窺視,耳朵貼地細聽,查探四周情況。
草原上到處是火堆,一些沃薩騎兵席地而睡,另一些人則繼續在飲酒聊天。
最近的火堆離岩石約莫十幾步遠,一個蠻子正用破鑼嗓子狼嚎般地唱着情歌,他的拙劣表演同時惹來了掌聲和噓聲。這些聲音掩蓋了岩石處的動靜,令丹西欣喜不已。
丹西兩手運足內力,緩緩刮擦,石屑慢慢脫落,令已有的漏縫繼續擴大……
“不止是密爾頓這樣的小孩子,連我們都爲無法上陣而苦惱呢!”也迅借密爾頓的話發揮,令晚宴終於進入了正題。
“是啊!我家先生也是,整日窩憋的慌,在家裡待不住。”奈絲麗說道:“唉,真是個勞碌命,一天不跨上馬背就不舒服。”
“嗨,咱們訓練修整,也沒招誰惹誰。”梅薩也摻和進來:“可你聽丘根那小子說的多難聽,騎兵要是不下馬作戰,他們唯一的作用就是替步兵做飯。你聽聽,這是人話嗎?上陣殺敵,我們可曾怕過誰來?”
宴會的氣氛在從輕鬆逐步轉向凝重,連密爾頓也覺察到了這一點。
由於第一次守城戰役後,騎兵就再無表現的機會,而聯軍的日夜連續攻城,也讓守城步兵感到很大的壓力,越來越疲倦。
包括丘根在內的一些步兵將領提出,讓城內的騎兵下馬充任步兵,以緩解城內兵力不足的矛盾。
不過,騎將們卻不願意。他們的理由是,培養一名合格的騎手,訓練費用和訓練週期都遠遠高於步兵,以騎充步,等若是將黃金當鐵坨使。而這一傲慢的話語,自然換來了丘根等人做上述的反脣相譏。
騎將、步將各自從本位主義出發進行的這場爭論,在別亞率領一萬六千名完成胡瑪草原之戰的閃特輕騎沿水路進入巨木堡後,達到高潮。
步將希望增加人手,騎將急欲證明自己的價值,雙方爭執不下。
手心手背都是肉,兩邊皆是驍勇善戰的愛將。用冷冰冰、硬邦邦的態度獨斷專行,只是最後的手段;儘量做說服工作,纔是席爾瓦的首選。
美芙洛娃之所以召集這個小型晚宴、席爾瓦之所以帶可愛的密爾頓出席,也在於創造家庭般的氣氛,不激化矛盾,以委婉的方式解決爭端。
當然,目前的形勢下,守城兵力少,出擊不可能,騎兵作出讓步是必須的。以騎充步的代價再高昂,也不可能超過城破國亡。
“巨木堡兵力不足,這是擺在眼前的現實。利用傭兵、私兵和招募的新兵,又必須防止黑巖城悲劇的重演。”席爾瓦緩聲道:“諸位都是老行伍了,也知道目前的情況,蓋亞和習博卡二世已經是紅了眼,不計代價要拿下巨木堡。形勢比人強啊!說句實話,把黃金當鐵坨一樣賤用,我也是沒有辦法啊!”
“爲了大局,必須作出犧牲,這個我理解。”別亞惱道:“可丘根那傢伙,說出的話太損人。現在全城都把我們叫做伙伕兵了,叫人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嗨,你跟丘根那小子嘔什麼氣呀!他,你還不明白?”席爾瓦笑起來:“那小子到現在還光棍一條,見了姑娘就齜牙咧嘴,口水流一地。你現在有奈絲麗這麼如花似玉的媳婦,我看,他是忌妒。你別不信,聽聽領主夫人怎麼說的!”
“丘根倒確實跟我提起過,想要我替他物色個貴族小姐。”美芙洛娃笑道:“他嫉妒,我看你也沒什麼好怕的。魅力四射的奈絲麗,心繫在誰身上,還不一目瞭然嗎?”
衆人也笑起來,氣氛趨於輕鬆和緩。這一下,輪到奈絲麗臉紅到脖子了。
雖然明知道是戲謔,可女人就是這麼奇怪,有人稱讚她的魅力高,即使是開玩笑,也令她心裡美滋滋的。
“喏,我沒騙你吧!”席爾瓦接過話頭:“其實,消滅謠言的最好辦法就是打出戰績,打出咱騎兵的威風。這裡我恰好有一件重要的軍事任務需要你們去完成,究竟你們是勇敢的騎手還是伙伕頭,正好可以檢驗一下。”
“說實話,巨木堡目前的僵局已經無法打破了,其軍事意義已經逐漸下降,而決定中央郡戰局的,在於廣闊的淪陷區。巴維爾的自由軍團即將與侵略軍進行最後的決戰,他們急需有經驗的老兵,尤其是騎兵戰士們,去助他們一臂之力。別看不起那些泥腿子,最後的勝利恐怕還得靠他們。也別看不起後方,如果說城下的敵軍是拳頭,那麼敵後淪陷區就是支撐拳頭的手臂。切斷了手臂,拳頭還能打人嗎?”
“這種好事,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咱們騎兵。我想這樣,也迅、梅薩率領五千胡瑪騎兵,別亞和奈絲麗從一萬六千閃特輕騎中挑選五千精銳,一起參加這次改寫歷史的偉大戰役。其餘的騎兵,參與守城防禦。怎麼樣?”
席爾瓦說完,幾人盡皆沉默,各自進行着盤算。
席爾瓦的佈置對大家確實是有利有弊,一萬騎兵出發去協助自由軍團,其餘的一萬一千人肯定歸到了步將們的麾下。
這是一個顯示自己才華的機會,但所指揮的兵力也大大縮水。
“我的那些手下,給誰都行,可不能交給丘根去虐待。”別亞還是有些憤然。
“嗨,你呀!丘根是什麼人,你還不明白?他可曾虐待過自己的部下?”席爾瓦嘆口氣:“他也就圖個嘴上快活。把兵交給他帶,他歡喜還來不及呢!另外,戰役結束後,所有參戰的部隊仍恢復爲騎兵,把黃金變成黑鐵,我還不樂意呢!”
“諸位都是軍事上的行家裡手,我呢!對此一竅不通,對此我只想談一點個人感受。”美芙洛娃的表情有些沉痛,她緩聲說道:“我不知道巨木堡與敵後戰場哪個更重要,也不知道騎兵還是步兵更厲害、更昂貴,但我知道,你們這次迎戰的敵人是塞爾大將軍茲波林!”
“那天,當萬斯將軍的人頭被掛在城下示衆,我就默默地向上帝祈禱,斬下那位可敬老將頭顱的人,也必須被我軍斬下首級!當一些黑巖城裡逃出來的人向我講述家人被屠戮、妻女被姦淫,像密爾頓這麼大的兒童也遭到殘害的時候,我同樣默默地向上帝祈禱,那些犯下暴行的人,必須下地獄!”
“我只希望,你們能拋棄成見、拋棄個人恩怨,完成教皇陛下的囑託、完成夫君的命令,洗刷我軍的恥辱,爲黑巖城的亡魂伸冤!”
“這項任務,我接下了!”也迅勃然而起。
“夫人放心,茲波林的首級,我們不日親手送上!”別亞、奈絲麗和梅薩也一同站起來。
“好!”席爾瓦也適時地舉起酒杯:“飲罷這杯,大家回去分頭準備,五天之後,大軍開拔!”
快至凌晨三點,以兩手鮮血淋漓的代價,丹西終於弄出來一個貓洞大小的洞。即將天亮,如果不馬上脫身,即使這個小洞未被發現,伊森也可能於蠻族大軍走後悄悄潛來此處看守。
可是,這麼大的身子,又怎麼可能鑽過這麼小的巖洞?
拼着走火入魔,也只能賭上一賭了!丹西一咬牙,開始按照縮骨心法調氣運功。
威達之所以會縮骨大法,實則天賦異稟,而丹西等人慾練,則所需的內力要高出一大截。
儘管有少部分伊森的氤氳黑氣滯留體內,令丹西內力大增,但此時能否練成此功,丹西自己也無法判斷。
銀灰色的氣柱聚頂而現,丹西凝神內視,全身肌肉開始了柔微運動……
當丹西縮成如嬰兒般大小的變形人,鑽出巖洞時,天邊已經開始出現了魚肚白。
遠處,伙伕兵已經開始在燒火做飯。
幸得附近的士兵們尚在沉睡,無虞被人發現。
手腳很快伸大變長,丹西迅速變回了原形。
天色朦朧,炊煙裊裊。
打量一下週圍的形勢,丹西如狸貓般佝下身子,藉着草叢與岩石的掩護,步履輕盈地朝蠻族軍營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