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是說,呼蘭帝國在我們進攻閃北的時候就已經安排你打入我軍?”

由謝夫點頭。

“背倚呼蘭帝國這座大靠山,難怪你這麼有恃無恐,鐵嘴鋼牙。”貝葉問道:“跟你聯絡的上線是誰?”

“我只見過他一面,是一個乾瘦的中年男子,但不知道他的名字,目前他應該在中央郡某處。”

“你們通過什麼方式聯絡?”

“我們之間一直通過信鴿遞送情報。”

“到破蠻岡之後,我們總共截獲五封書信,他有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應該沒有。信鴿傳書雖然快捷,但有時也會出現一些異常情況。我們的密語體系很難破譯,所以不虞丟失。在每一封信中,我都會詢問對方是否收到上封信,如果對方回信未曾收到,則我這邊會再補發一遍。”

“由謝夫,”安多里爾嘆口氣道:“猛虎軍團待你怎麼樣?薪水、官位,是否虧待過你?”

“領主和軍師大人對屬下恩重如山,是屬下不知好歹,恩將仇報……”

“先不說這個。”安多里爾打斷由謝夫捶胸頓足的自責:“呼蘭帝國確實比我們強大,可要說兵鋒相見,還早着呢!兩國還隔着十萬八千里。況且猛虎軍團以弱對強可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到時誰勝誰負,尚未可知,你就這麼拿得準呼蘭人贏?”

“行了,我不需要你賣乖討好。”安多里爾揮手製止由謝夫,令他想趁機順杆上爬拍馬屁的話,又咽回肚子裡去:“目前我們雖然碰到了一點困難,但我這裡給你交個底,南北兩大戰場上,我們都已經有了因敵制勝之策,不日即可高奏凱歌。”

“由謝夫,你官至縱隊長,薪水豐厚,又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這麼做,值得嗎?你有沒有半點替自己的老婆孩子考慮過?別以爲呼蘭人給你許下的什麼諾言到時候會兌現,柯庫裡能我最清楚了,他跟我們一樣討厭叛徒!”

“好了,你下去吧!仔細想想我的話,再好好回憶回憶,你總共提供了多少情報給呼蘭人、有哪些同黨,今後如何立功贖罪。”

幾個衛兵將由謝夫架下去,剛到門邊,又被安多里爾喝止:“對了,明天是丹虎、丹豹的玩耍日,你、霍夫曼、凱魯和威達四個人陪他們玩。”

由謝夫走後,貝葉皺起了眉頭:“不加收監,只是軟禁,軍師大人,你未免對這小子太好了點吧!另外,少爺們的安全,恐怕也要注意點啊!”

“所以我才叫凱魯和威達一起陪同,防止這小子耍心眼。由謝夫目前尚有很重要的利用價值,軍營裡也難說有沒有呼蘭人的其他耳目,不宜打草驚蛇,要讓一切看上去一如既往。”安多里爾的臉色陰沉:“倒是柯庫裡能早就盯上了咱們,這事才叫真正的棘手啊!”

“到目前爲止,呼蘭人主要在幹收集情報的工作,尚未表現出什麼破壞意圖。”

“正因爲如此,事情方纔可怕。早年的切膚之痛告訴我,柯庫裡能在任何時候都不能被忽視。”安多里爾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倘若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人能令我心裡沒底、感到恐懼、會讓我產生可怕的失敗預感,那麼這個人就一定是柯庫裡能。”

帳內一片沉默。

平時談笑用兵,天塌下來都有應對之策的老軍師,此刻竟發出如此頹唐之語!

是安多里爾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還是柯庫裡能真如傳說中的那麼神奇?

“我們也沒有閒着嘛!”貝葉努力地給上司打氣道:“安德魯外長和羅嘉斯副外長也在加緊活動。”

“但願這兩個小夥子的雲遊,能夠有所收效。”安多里爾雙手負於身後,默默地注視着窗外。

※※※

審訊加上討論,時光不知不覺過去,黎明的晨光已經透過百葉窗射入室內。

“報告軍師大人,戈勃特自稱已經俘獲丹西領主,正在營外叫陣!”負責大營防衛的坎塔兩步並作一步,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彙報。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戈勃特是在有意攪亂軍心,”安多里爾回身拂袖:“高掛免戰牌,嚴守軍營,親兵隊日夜巡邏,發現有人散佈謠言立刻拘捕,發現異常情況,馬上鎮壓!坎塔,你負責軍營防衛,這種例行公事,怎麼總是來向我請示?!”

在幾天時間裡,戈勃特已經四次以擒獲丹西爲由,在破蠻岡大營前叫陣。

曾經騙得戈勃特差點喪身的,丹西以自己的面型親手造出的那張人皮面具,反成了戈勃特手裡的利器。

他找了一個與丹西身材體型相似的蠻兵,戴上面具,被綁縛着遠遠示衆,倒也頗迷惑人。

安多里爾只能緊閉營門,對內對外都嚴加防範,聲稱蠻軍陣前的是假冒的丹西,並命令守衛部隊以弓箭相射。

當然,儘管因爲老軍師的權威以及貝葉、凱魯、威達等人協助實施嚴密的控制,軍營內沒有出現譁變和大規模逃跑的跡象,但丹西一直沒有現身,也免不了一些人私下裡竊竊耳語,議論紛紛。

事實上,緊閉的營門和巡邏隊的刀槍,才能把這支龐大的軍隊凝和起來,不至產生混亂與騷動。

按這種士氣程度,即使蠻族聯軍願意接受正面會戰,估計猛虎軍團也無法抗衡。如果,戈勃特膽子更大一點,主動進攻軍營,也難說不會取得意想不到的成果。

可一來,上次大戰中猛虎軍團留下的餘威令人震撼,面對面都肉搏不過對手,現在讓蠻族聯軍進攻堅固的營壘,戈勃特麾下兵將的士氣估計也會下降不少。

二來,軍營內到底沒有出現什麼譁變、騷亂等可乘之機的跡象,萬一打起來也無法促使這一現象產生的話,那戈勃特就會損失慘重。

幾相權衡,戈勃特最終決定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而在安多里爾這邊,雖然有苦娃的書信爲證,但蠻軍陣前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丹西,其實決策高層心裡也沒譜。

安多里爾對外鐵嘴鋼牙,一口咬定陣前的人是冒牌貨,可當與貝葉獨處時仍吐露了心聲。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丹西,那就是猛虎自治領領主、掌控猛虎軍團的統帥。不論是誰,即便是丹西自己,站到了蠻族聯軍陣前,就已經不再是原來意義上的丹西了!”

“可是……”貝葉也緊張得聲音哆嗦。

“與廣袤的國土、無數子民的安危、千秋萬代的霸業相比,任何個人都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這是上帝賦予我們的力量,英雄和偉人,只能利用、引導這股力量,但絕不是這股力量的全部。”安多里爾如同一座冰山,令貝葉寒徹骨髓:“你、我,甚至丹西,都是如此。”

“軍師大人,”坎塔的話將貝葉從回憶中拉回現實:“戈勃特揚言,他已經失去耐性,如果您不在一個小時內出面與他相見,他將把丹……假冒的丹西,連同古斯將軍等人一併於陣前斬首。”

“那好,”安多里爾整了整衣袍:“前頭帶路!”

在衆人的簇擁下,安多里爾趕到了破蠻岡大營正東門。踏上一座高佇的箭樓,安多里爾端目遙望。

腰腹尚纏着繃帶的戈勃特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隔開一箭之地,與自己昂然對視。“丹西”、古斯、塔科等人都被綁縛雙手立在他的身後,脖子上都架着兩把閃亮鋼刀。

“殘忍的野蠻人,我真的可憐你們。”安多里爾雙手張成喇叭狀,朝對方喊話:“你們的首領戈勃特已經被我軍擒獲了!”

凱魯將一個身材、長相與戈勃特相仿,身着沃薩王族服裝的人押上箭塔前端。

安多里爾突然玩這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把戲,令戈勃特也是一愣,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完全作廢。

好在戈勃特心思靈活,旋即仰笑道:“你既然說擒獲了我戈勃特,就讓那個假貨說幾句話來讓大家聽聽!”

雖然戈勃特受傷不輕,但這幾句話仍運足內力發出,聞之嗡嗡震耳。蠻族大軍的喝彩聲響成一片。

“你說擒獲了領主丹西,那你也讓身後那個假貨說幾句話來讓我們聽聽!”待對方聲音平息下來後,安多里爾反脣相譏。

“我現在就敢立在這裡跟你當面對質,你的那個丹西領主他敢嗎?”戈勃特毫不示弱。

“丹西領主萬尊之貴,現在又是閉關練功的緊要關頭,豈如你手下那羣下賤的野蠻人,讓你想見就見?!”搞口舌之爭,安多里爾可是一把好手。

“不敢就是不敢,少來那麼多託詞!”戈勃特揚鞭一指:“安多里爾老頭,何必爲一個行將入土的沒落領主,把自己的性命扔在這大荒原上?!”

“野蠻人的首領,我勸你一句話!趁着丹西領主尚在閉關修練,我們沒有心情追殺的時候,趕快撒丫子逃跑!省得領主出關後,殺得你們片甲不留!”

“好!好!好!”戈勃特吼道:“來人,準備鍘刀,將丹西和他手下的狗頭剁下來!”

“來人,準備絞架,將戈勃特這隻老鼠吊死!”安多里爾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苦了那個僞裝丹西的蠻兵和那個僞裝戈勃特的猛虎戰士,嚇得面如土色、屎尿橫流,偏偏被點了啞穴,叫不出聲來。

真應了一位吟遊詩人的戲言--兩盟半島的政治是以金幣來計數,中央走廊的政治是以人頭來計數。在政治家的眼裡,一條生命、一顆人頭,不過是交易天平上的一粒砝碼而已。

就在兩人肚子裡大叫冤枉,以爲要命喪黃泉的時候,猛虎軍團北端軍營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

歡呼的聲浪,掀屋揭瓦,直衝雲霄,壓倒了一切聲響,震得耳朵塞脹生疼!

無數頂軍帽、頭盔飛上半空,彷彿是被這股可怕的聲浪震上去的一般!

包括戈勃特和安多里爾,都不由得伸長脖子,側身遙望。

在猛虎軍團大營的北端,披頭散髮,一副野蠻人形象的丹西,手持狼牙棒,騎在一頭野驢上,朝這裡奔來。

所謂“驢屁股蛋”,騎驢騎在後臀位置,跑起來一扭三搖,模樣頗爲好笑。

讓所有人都不會懷疑此人身分的,是那熟悉且內力異常雄渾的聲音:“弟兄們!我回來啦!我回來啦!!”

即便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也無法掩蓋丹西暢意的呼喊!

這聲音,穿透了一切阻礙,無論你站得是近是遠,聲音都彷彿是在你的耳邊發出。

一些蠻騎企圖趁亂殺向丹西,可是猴族勇士、斥候部隊頭目菲爾,動作比任何人都要快上半拍。成百上千的猛虎斥候飛馳而上,將丹西簇擁着保護回軍營。

戈勃特只能黯然而退,傳令部下即刻收兵,嚴禁不理智的出擊行爲。

這也是無奈下唯一明智的選擇。事實上,丹西此時戲劇性的出現,彷彿給整個猛虎軍團打了一針興奮劑,士氣即刻從谷底暴漲至巔峰!

如若兩軍此時開戰,將是遊牧聯軍的噩夢!

幸得歡慶勝利的整個猛虎軍團同樣也沒有作戰的興致。一直死氣沉沉,如牢獄般嚴防死守的軍營,此時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軍營各部的計畫幾乎都被打亂了。斥候忘記出外偵察、巡邏隊無法巡邏、訓練部隊跑出操練場、伙伕們衝出廚房……

丹西在無數隻手的託擁下,從軍營北門一直到破蠻岡軍團總部,雙腳就沒有沾過地面……

這一天,丹虎、丹豹期盼了一個星期的玩耍日也被打斷了。丹西的歸來令其他的陪伴只有讓賢。

兩個小傢伙同樣興高采烈。老爸的歸來是叫他們高興,不過,更令他們興奮的還是這麼熱烈,甚至有些瘋狂的場面。從來就喜歡熱鬧的丹虎、丹豹,樂得嗷嗷大叫,手舞足蹈。

在家門口接過丹虎、丹豹,丹西抱着自己日思夜想的骨肉,左親右親沒個夠。

“好臭!好臭!”不解風情的兄弟倆,連連搖頭擺腦、捏鼻子、捂嘴巴。

大熱天裡,丹西又這麼多天沒有洗澡,自然是汗酸刺鼻,餿臭滿身。曾浴血而戰的將士們自然不忌諱這個,但兩個養尊處優的小傢伙卻對此相當敏感。

“乖兒子,幫爸爸洗個澡,好不好?”丹西笑着問道。

“好、好,玩水去噢!”丹虎連連拍掌叫好。

洗澡時玩水,也是兄弟倆最喜歡的遊戲之一。

“把苦娃和甜妞也叫上!”丹豹卻指着下面正蹭着丹西小腿的苦娃說道。

注意力都放在兩個掌心寶身上,丹西尚顧不得跟坐騎分享重回軍營的樂趣。

“好,就依你!”此刻的丹西特別開心,也特別好說話:“我們幾個一起洗。”

丹西父子團圓,盡享天倫之樂。

泡在清爽的浴盆中,看着孩子們逗弄苦娃、甜妞的歡快場景,再回想起自己這些天來的逃亡經歷,真令丹西產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覺。

自石棺中脫身後,丹西悄悄跑出蠻族軍營,開始按已經拖延不少時間的預定計畫展開自己最後的逃亡之旅。

或許是過去上蒼作梗太多,後半段的行程相當順利。

他既沒有走死亡峽谷這一線天的險道,也沒有如伊森預計的那樣翻越斷腸山脈,而是找到昔日用暗記掩好的那條神秘山間巖道的入口,循進入漢諾大草原的來時舊路返回。

原本丹西以爲魯道夫可能透露了這條巖道的秘密,走得極其謹慎小心,不過看來那個聖瓦爾尼內戰敗將並未完全對戈勃特說實話,故而最終一路坦途地從中心穿越了斷腸山脈,到達了昔日的禿鷲巢穴。

那個想來仍有些後怕的伊森老鬼,此刻要麼坐在大岩石上傻等,要麼梗着脖子挺立在斷腸山頂的風雪中望眼欲穿。

想到這,丹西就不由得笑出聲來--伊森老鬼,就算你是火眼金睛,恐怕也看不穿斷腸山脈的岩層,發現自己腳下竟然有這麼一條古怪的巖道。

順着懸崖峭壁,從山腰爬下斷腸山脈南側後,丹西開始向破蠻岡大營發足急奔。

半路上又遇到一羣出來覓食的野驢,爲了節省腳力、加快速度,丹西挑選了一隻健壯的公驢加以馴服,充作臨時坐騎。

隨後他打驢飛奔,驢不停蹄地往破蠻岡軍營前進,就有了此前既可笑又歡快,而且極富戲劇性的一幕。

花了幾大盆水,將全身的汗垢泥團洗淨,留下足以肥田的污水後,丹西又修剪了頭髮,換上金光閃閃的戎裝。人要衣裝,此刻丹西不僅全身舒坦清爽,而且神采奕奕、光亮照人,像完全變了個人一般。

當丹西左手丹虎、右手丹豹,在苦娃和甜妞的護衛下步入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主帥廳堂時,安多里爾、貝葉、凱魯、威達、坎塔、奎爾、尤里奇、索司等人,甚至還包括由謝夫在內,已經在這裡守候多時了。

捕捉到酒鬼軍師的眼神,丹西儘管心情暢快,卻未像其他武將那樣狂歡暴飲。

丹西並非酗酒之徒,以前因爲必須靠酒精的幫助來壓制體內寒毒,故而喜好海飲。現今功力盡復,雖對美酒的嗜好依然不減,但自制力卻強得多了。酒鬼軍師今天也是出奇的剋制,淺嘗輒止,一杯酒在鼻子下嗅半天,偶爾抿一小口。

慶祝首領回歸的歡宴,從上午一直持續到夕陽斜下方告結束。大多數人都是醉醺醺,搖搖晃晃地離開。

風捲殘雲過後的廳堂裡,只剩下丹西、貝葉以及酒鬼軍師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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